某個時間相遇是不為預知的緣分,某個時間相離是默然轉身后的漸行漸遠。彼時,他與她最初的緣分是擦肩而過的,只是偶爾的回頭,大家淺淺一笑:原來你竟在這里。
他們的公司有業務往來,偶爾碰面淡淡點頭,轉身已經忘記了對方是什么模樣。直到公司做一場活動,她是負責人,他的工作室承接了活動的策劃與執行,兩人漸漸熟識起來,聊天后才發現其實他們認識的時間已經超過一年,只是大家并無印象,只在各自的生活里歡喜憂愁。
活動當日,作為負責人的她忙得熱火朝天,即使是大冷的天,她的額頭也滲出點點汗珠,她脫下外套,一時不知道往哪里放好,轉頭看見他就在身后,下意識地便把外套丟給了他,他似乎并未覺得驚訝,只默默地挽了她的外套在胳膊上,并不違和。
活動圓滿結束,當絲絲涼意浸入的時候,她猛地打了個寒戰,才想起外套的事,正在人群中搜尋那個拿外套的身影時,背上一重,隨即一暖,心里輕輕一蕩,似和煦的春風拂過平靜的水面,綻開片片漣漪。
晚上是一起的慶功晚宴,大家各種興奮,各種拍,然后猛發朋友圈。巧不巧地,她就坐在他的旁邊,朋友圈的照片里,她在他旁邊,巧笑嫣然,溫婉秀美。大家看照片后八卦之火熊熊燃燒,開起深深淺淺的玩笑來,唯恐他們沒有什么事情似的。
其實能有什么事呢?“使君有婦,羅敷有夫”,難道還要說“恨不相逢未嫁時”?該有多矯情!
晚宴后是KTV,大家誓要把連日里來的緊張疲憊用喧囂的快樂趕走。她不愛唱歌,低頭看手機,和朋友聊著活動的事情,直到一個渾厚高亢的男聲響起,她訝異地抬頭看過去,暗昧的燈光下,他的面部明明暗暗,拿著話筒盯著屏幕,似乎感應到她的目光,他稍稍轉了下頭,對她淺淺笑了笑。
屏幕上是一首她從未聽過的歌,卻是她愛聽的風格,等他唱完,她低頭發了一個信息:什么歌?
“海闊天空”他回信息。
“我只知道beyond的‘海闊天空’。”
“這首是信樂團的”。
“好聽。”
她想,到底是歌聲把她的心弦給撥動了呢還是唱歌的那個人把她的心給撥動了,也許都有,從來她就喜歡會唱歌的男生,從十幾歲到三十多歲,很執著地沒有變過。當年還年輕時,她同學中有一對即將分手的戀人,男孩子在午夜的街頭唱杜德偉的那首《情人》,那么深情又那么蒼涼哀傷的感覺,那個女孩沒有感動卻把她感動地一塌糊涂。然后買了杜德偉的碟一遍遍地聽。
就像這次,在第二天休息時,她在QQ音樂里搜索“信樂團”,然后就一首一首地聽了下去,在信那極深極廣的具有穿透力的聲音中聽得情思百轉,心痛難柰!知道她愛聽歌后,他會時不時分享一首歌給她聽,幾次之后,她發現他分享給她的歌沒有一首是她不喜歡的。他笑道原來我們趣味如此相投啊!
二、
再次見面的時候是一個星期之后的國慶節前夕,公司的年輕人總有飽漲的熱情要去喧囂,趁著各種節日找著理由要去狂嗨一番,酒吧的地址離公司不遠,她并不知道他在被邀請之列。
燈光迷離喧囂的酒吧里樂聲激昂,她安靜地坐在卡座幫同事看著包包,微笑地看舞池里嗨得正快活的同事們,看著他們的快樂自己也被感染得快樂。青春不就是要揮灑嗎,揮灑熱情,揮灑激情,揮灑多余的精力,揮灑快樂!
他走進卡座時看到的正是這幅場景:她嘴角噙著一抹微笑,如溫柔的春花開在唇邊,眼光柔和,看著舞臺那一群如癡如狂舞動的人影。猶如一朵暗夜里安靜盛開的百合,周邊的熱鬧似離她很遠很遠,她只是離世而孤潔,遺世而獨立,她只是安靜地在那里,似乎又不在那里,縹緲而朦朧。
他沒有去打擾這份屬于她一個人的寧靜,轉身走進了舞池。
等他從舞池回到卡座的時候,她依然還是靜靜地呆著,似乎不屬于這個世界的安靜。
“你怎么沒有去跳舞!”他走到她的旁邊坐下。
“你怎么來了?”看到他,她很驚訝。
他笑了笑,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他不知道怎么回答,這邊公司一邀請,他就來了,具體為什么這么爽快地來,他自己也不清楚。
“跳舞去吧!”他叫她一起去。
她看了看卡座里放置一堆的包包、衣服,沒有起身,他便也沒有堅持,陪著她坐在那里,遞給她一支煙。
“你不覺得抽煙的女人都很壞?”她接過煙問道
“你經常抽嗎?”他不答,反問。
“很早很早以前抽過,結婚后就再不沾這個東西了,收起所有浮躁繁華安心做妻子。不過,現在倒是偶爾抽抽。”
“過得不開心嗎?”
她一愣,從沒有人會注意到她偶爾的幾支煙是因為不開心,為什么不開心?因為一夜復一夜的孤寂還是因為家里那個永遠晚歸的身影?
“跳舞去吧!”他沒有深究這個問題,剛好有同事回來休息,他便邀她。
舞池人多,摩肩擦踵,他在她身后,擋住了蹭來蹭去的人堆,音樂在耳邊震動,人群在瘋狂舞動,那一刻,她似乎也忘記了所有的悲歡,閉上眼睛跟著音樂慢搖,身后是他炙熱的胸膛,心中卻出奇地遠離這喧囂的音樂而寧靜安穩。
三、
南方的十月依舊如夏天一般的溫度,這天他請她吃飯,說是感謝這次活動中她各方面的照顧。
“平時去的地方沒有什么特別的,帶你去一個田園味的地方吧,很簡陋,卻有鄉里老家的味道。”
餐館離市區不遠,因為修路的原因,路上坑坑洼洼的,走到盡頭是一間普通的平房,特別之處是房子周圍高大而茂密的楊桃樹。細密的葉子擋住頭頂炙熱的陽光,葉子間有細細密密的楊桃花,一簇簇紫色小花開在枝干上,濃密的葉子也擋不住她們的身姿,這些花朵溫柔小巧,細致不張揚,卻不容忽視。
楊桃樹下有幾張簡單的木桌,許是中午炎熱的原因,吃飯的人并不多。他們選了一張桌子坐下,她抬頭看看頭頂的樹,擔心道:“不會有蟲子掉下來吧?”
“正好下飯!”他笑道。
她便也笑了笑,安心了不少,這里只是適合坐在樹下吃飯,如果進到屋子里就失卻了這份鄉野的味道了。
他替她倒茶洗杯,她看著他細致的動作,心里忽而柔軟起來,這個男子不同于她以往認識的那些霸氣或是大大咧咧的男子,他的動作很自然,也不是那種在餐桌上刻意地、客氣地去幫其他人的樣子。他就那么隨意地自然而然的把這些都做好了,就如你的心皺皺巴巴地亂成一團,而他那自然隨意的動作就把你的心熨帖地舒適平整!
樹上的濃蔭里有蟲兒鳴叫,樹底的陰涼里有狗圈縮著假寐,輕觸的碗碟聲時而讓狗抬起頭懶懶地望一眼,見無事便又把頭圈在身子里。楊桃花有微微的清香,淡淡地彌漫在空氣里,讓這個還有暑意的十月帶有絲絲沁涼的舒適。
在這寧謐的空氣里,不說歡喜,不言緣分,歲月靜和安好,現世寧謐安穩!
如此,甚好!
臨走時,他去啟動車子,他讓她站在蔭涼處等等,正午的時間,車里熱氣重,等車里有了涼意再坐進去。
心里有一絲惘然,一絲甜蜜,一絲慌亂,他的任何體貼與細心都讓她有一種受寵的措手不及,她自己是個大意的人,家里的那位也是個大意的人,似乎這種溫暖的體貼很少在她的生活里存在。
“你這樣的性格,喜歡你的人一直很多吧?”
“還真地很少,我比較被動,也很遲鈍,不知道什么是喜歡了,什么是不喜歡,上大學的時候,有個女孩子很喜歡我,可我完全不清楚狀況,直到她放棄了,我才發現我也很喜歡她,還難過了好長時間,老婆也是家里人介紹的,感覺好就自然而然結婚了。”他有些赧然。
“只要幸福,介紹也好,自談也罷,結局最重要。”情到濃時情轉薄,莫如最初就淡淡地安然相處,反而能夠平靜地相攜白首。
四、
中午,公司沒有供應午餐,平時她都是隨意地吃點,解決溫飽就行。他的工作室卻有個小廚房,沒有應酬時便自己在小廚房煮點東西吃。他知道她中午吃著快餐,便叫她中午順道過到他的工作室一起解決午餐,好在兩家公司只有五分鐘的路程。
第一次去的時候,他正在小廚房里忙著,案板上有斬好的雞塊,香菇,還有一把翠綠的青菜,他讓她坐那里等一下,做個雞湯一會兒就好。
她依言坐下,看著廚房那個忙碌的高大身影,心里有一股暖暖的幸福。
湯放在電鍋里煲著,他收拾出了茶幾,拿出幾雙碗筷,工作室今天沒有出去的員工都得以品嘗他們老板親手做的飯菜。
未幾,廚房飄來濃郁的香味,勾引人的味蕾。他去端出湯來,揭開蓋子,鍋里的雞湯色澤亮黃,幾顆紅色的枸杞飄在湯面上,他用勺子濾掉飄浮的油漬,湯色更顯清淡透亮。
“沒想到你會做飯,還做得這么好!”她真是大吃一驚,即使是她也熬不出這樣的雞湯。
“我老婆不怎么會做飯,所以大都我做。”他倒是坦然。
“你老婆是個幸福的女人。”她忽然有些嫉妒那個被嬌慣著的女人。
“可是我沒有錢,至今還讓她住在租來的房子里。”
她想了想自己那么大的家,那么空寂的家,說道:
“原來上天給你一樣東西,便會拿走一樣東西。
“那你想要什么?”
“我很貪心的,什么都想要!”
他笑了笑,沒有繼續下去,盛了一碗雞湯在她面前,道:
“嘗一嘗,看好不好喝”
她端起那碗雞湯,鼻子有些發酸,其實幸福很簡單,簡單到只是一碗雞湯。
過后,她想,其實她最想說的是這樣就很好,小小的日子寧靜幸福,能夠按時回家,可以一起下廚房,一起散散步,兩個人在家一起看著孩子鬧騰。這些小小的幸福曾經也擁有過么,只是在時間里慢慢丟失了,我們總是在追尋幸福的路上丟掉了幸福。愛人的事業越做越大,房子越換越大,可是幸福感卻越來越少。
這些悵惘常常在一個人的夜里在她的心底浮起,他說他們至今住在租來的房子里,總是想著哪天能有自己的房子,這樣才有在這個城市有家的歸宿感。
她不能預測當他們有了房子后是否還能日日相攜在自己房子的那間廚房里用心做出一頓中餐或是晚餐,是否還如現在這般為他的妻子做可口的飯菜?如果到了那天與她的現在是一樣的結果,他們是不是也會懷念曾經出租屋里的溫馨。
就如她現在一樣,守在空落落的大房子時會懷念曾經租住的那間小屋。那時候,她的丈夫必定在黃昏時辰,帶著一身晚霞與迫不及待的心情回來,桌上是她準備的簡單晚餐,簡易的桌子上是耀白的白熾燈,燈下是一邊吃飯一邊細語的兩個人影。
“以后中午如果快餐吃膩了,可以跟我發個信息,我要是沒有什么事一般都會做飯,你就過來吃個中午飯,雖然簡單,總比外面的快餐好,碗筷給你留一套專用的。”他一邊喝著湯,一邊對她說道,似乎只是說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情。
她卻有些慌亂,敏感地意識到自己以什么身份出現在這里?朋友還是什么?可是除了朋友,他們之間似乎也沒有什么,沒有情人的親昵,但是又比朋友多了份隱隱的情愫。她有些迷惘,她不愿意這種狀態持續,可是她又貪戀他這里的那份細膩關懷。
“那我豈不是很有口福?”她笑道,掩飾著內心的那絲慌亂。
吃完飯,她想去收拾,被他攔住了,員工很是自覺地做了善后的工作。坐在沙發上她有些手足無措,在家里她很少能夠坐在那里等吃,吃完還不用收拾,一時倒有些不習慣。
“看來你還真是賢妻良母型啊,一會兒不做事就坐不住。”他打趣道。
“生來命如此啊,在家我是老大,父母哪有那么多時間管我們,我還得伺候下面的弟妹呢。你倒是奇怪,家里就你一個男孩子,上有姐照顧,你怎么會做這么多事情呢。”
“我們家女孩像男孩,什么也不會,男孩像女孩,倒是什么都會。”
他調侃的幾句倒是讓她輕松了不少,心里也慢慢平靜下來,看著他沉浸在冬日暖陽里的容顏,平日棱角分明的五官被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影。竟是移不開視線,氣氛詭異地安靜了下來,一時竟是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忽然廚房傳來“咣當”一聲,似是鍋鏟掉地的聲音,仿佛是一張密織的網被撕裂了一個口子,瞬間讓網里的人有了可以逃跑的機會。她收回目光,心亂跳地不聽自己的指揮,她拿起包,站起來,道了聲再見,一刻不停地逃離了這張網。
他在后面,看她快步走出的身影,那句“我送你”已在嘴邊卻又咽了下去。午間的陽光白密密地灑在窗前,晃人的眼睛,炫目的太陽,炫目的時光,他在白的光里靜靜地站立。
她下了樓,轉身,站立,抬頭望向那座高樓,在某一個窗口,某一個房間,有一個人正在一剪窗的陽光里,安心地工作。而她的流連是因那份陽關灑落的溫暖,她知道多年以后她也會記住這份溫暖,即使那時已經心靜如水。
五、
他們淡淡地交往著,從不掩飾眼中流露的情愫;他們密切地交往著,從不談與愛有關的話題。
發乎情,止乎禮。
她沒有其他的說法能夠解釋,于是她用這句話來平衡自己。確實,止乎禮,這是她留戀的男子,溫潤如玉,彬彬有禮,親近而不褻瀆,關懷而不要求。也許還有另一種解釋,他們只是淡淡地喜歡著,與愛無關,所以大家循禮而為!
離春節越來越近,離告別似乎也越來越近,他終究要回去,她終究是別人的妻子。南方的冬天雖然來的遲卻從不缺席,站在瑟瑟的風里,她并沒有覺得冷,這個冬天他給了她足足的溫暖。淺淺的相遇,淡淡的歡喜,暖暖的關懷。也許該是捧著一份唯美的相見,各自輕盈回去的時候了。
那個晚上,他送她,午夜的街,冷清安靜,街道遠離了白天的喧囂熱鬧,街燈拉下長長的影子,紅綠燈寂寞地交替閃爍。她站在街頭,望著他,想說些什么卻又無從說起。
“過兩天就回老家過年了,我也要走了,我想回去后,就應該什么事都沒有了吧!”他望著她。
“應該是,見到父母兄弟姐妹,大家說說笑笑鬧鬧,這里的事便也會忘了。其實不管怎樣,總是要忘的,是不是?”她亦笑道。
她望著他街燈下清俊的容顏,腦海里想起徐志摩的那首《偶然》: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爾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訝異,
更無須歡喜--
在轉瞬間消滅了蹤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記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這交會時互放的光亮!
心里有一種疼,一種不甘,一種悵然。他們終將只是天邊偶爾交會的云,如浮萍相逢,轉眼卻又隨水遠離。
“我想抱你一下!”她有那么多的不舍,那么多的依戀!
不等他回答,她猛然撲進他的懷里,緊緊地抱住了他,只一剎那,又松開。相識以來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她呼吸著他懷里清冽的味道,這個懷抱如此結實溫暖,只是,這一刻卻是那么短暫,佛說眨眼萬年,那么這一刻,是計算不出來的短暫吧!
在她撲進他的懷抱里時,他全身一下子僵在了那里,雙手不知是環住懷里這個柔軟的人,還是有更好的方式,他只覺得大腦一片空白。只是還沒有等他回過神來時,懷里一空,她已經離開他的懷抱,站在他的面前,低著頭,有些赧然的樣子。
“好好回家睡一覺,好好回家過個年。”他低低地說道。
“你放心吧,我會忘了這些的。”她抬起頭來,深深看了一眼他,這是最后放肆的一眼,以后他們或許是路人,或許是點頭之交,或許依然是朋友,但是絕不是說不清關系的人。
回老家后的第一天,她接到他的電話,細細聊各自在路上和回老家后的種種事情,彼時,她坐在副駕駛座,準備與愛人去見老同學。她坦然地像是與多年的老友一樣聊,電話掛斷的時候,愛人問她與誰聊天呢,這么開心,她想了想說:“一個老同學。”
也許這是最好的情感歸類,同學情起于最純真的初心,不說喜歡,不談愛,喜歡太淺,愛太負累。遙遙相望,卻不開口,亦不言語,有一天,終要別去,從未曾開始,也從未曾結束,隨緣各自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