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無聲的溫暖與支持,是付諸漫長的陪伴。
“別再說了,我們會把你救出來的。”我邊說著邊把那鍋紫菜雞蛋湯端了出來。
“蘇樂會幫我們的。”我安慰著他的所有不安定的情緒。我不能夠預測到底事情比我想象中的糟糕多少倍,唯一能夠做到的,是能夠安撫他所有的不安,其余的,只能聽天由命。
“嗯?!彼c了點頭,漫無心思地扒著飯往嘴巴里送。母親不斷地給他夾菜,他亦無心扒著碗里的飯,幾分鐘后把碗筷放下。
“叔叔?”我喊他。
“淼,小娟,我對不起你們?!彼K于忍不住,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了出來。我知道他的心情,此時此刻,他像是個做錯事的孩子,爬在我肩膀上痛哭,母親看著他這個樣子,也只好沉默。
許久,他才把頭從我肩膀上挪開,用手背擦干臉上的淚珠,往浴室里徑直地走去。
我與母親一同收拾好碗筷,便窩在沙發上給蘇樂發了個信息。
“蘇樂么?我想約你晚上去一趟上島喝一杯咖啡?!蔽衣匕炎忠粋€一個地發過去。
三分鐘之后,他回復我:好,江櫻四路那里有一家,就在那里等吧,晚上八點鐘。不見不散……
我沒有再發過去,回到自己的房間里,書桌上壓著一張在我十歲左右照的全家福,因為年代太久,照片都已經漸漸地發黃,片中的父親的樣子有些許憔悴,烏黑的頭發,我坐在他的雙腿上,表情有些木訥,母親握著我的小手,我記得這是我們唯一的一張全家福。自從父親逝去的時候,搬過很多次家,我總是會提醒自己這張照片不管去到哪里,都需要帶著。有些溫暖需要強大的來源,他們說睹物思人是悲傷的源頭,我從不曾這么認為,所有舊有的記憶都應該被小心翼翼地珍藏,何況這些年來,我是靠著父親給予我的信念來活著的。
?
是夜,墻壁上的掛鐘當當當地地響著,已經是七點鐘,母親和楊悅一并坐在沙發上看著肥皂劇,他神情沮喪地點燃一根萬寶路,煙霧彌漫,害的母親連聲咳嗽。但她沒有阻止他,爾后,他才把熄滅的煙頭扔進垃圾桶里。
我洗浴完畢,回到房間里,用毛巾擦著濕漉漉的頭發,準備好一套米黃色的衣服,整理好蕾絲邊的領子,手機就在這個時候響了起來,屏幕上方顯示著:一條未讀信息。我點擊閱讀,淼,我準備出發,你出發了沒?
嗯,準備了。記得不見不散啊。
我把暗黃色窗簾拉上,房間里光線瞬間變得黯淡,只有微橘色的臺燈在發出微亮的光線。我換好了衣服,化了一下妝,挎著包便出門了。
“我出門去了……”我與他們打了聲招呼,母親似乎沒有聽見,楊悅轉過頭看了看我,叮囑我說不要那么晚回來。
江櫻四路距離江櫻街整整四條街,剛下樓不久,我便看見了形形色色的人群穿梭在江櫻街中,他們的身影被夜色淹沒,微黃的街燈照到他們身上頗顯孤單。江櫻街兩旁的街道總是熱鬧非凡,微涼的晚上,讓人陷入思緒纏綿的時刻。對面是一排食肆店,露天的環境下,一張張木飯桌,還有幾張塑料椅子。每當節假日臨近的時候,為了招攬客人,每一家大排檔,都會使出不同的打折優惠的手段。例如用牌子寫著:“扎啤一律8.5折,一打贈送2瓶?!薄吧柖嗍扯嗨汀边@樣的字眼。
我隨手截了輛出租車,十五分鐘之后便到了上島咖啡。上島咖啡的環境是合我心意的,門前豎著一塊牌子,上面寫著:多味披薩本周特惠價120元/位。我邁著步子走進去,蘇樂早就到了,只見他向我招手,我慢慢地往他的方向走過去。
“麻煩一杯摩卡咖啡,少糖?!蔽覍ε赃叿丈f。
蘇樂今天的樣子顯得尤其精神,干干凈凈,沒有一點的胡渣,我仔細打量著他。
他開腔問道:“淼,我們認識很久了吧?有沒有四五年了?”他拿起湯匙在咖啡杯里攪拌著。眼神里似乎充滿期待,像是等待一個肯定的答案。
“沒有吧。好像沒有。”我說。
“你是為了你叔叔的事情來找我吧?”蘇樂目不轉睛地問我。
“嗯,我不想他留有案底,蘇樂,如果可以,我希望我們一家人都安生。”我把自己的內心話告訴了他,我知道當時自己的神情一定非常凝重,有些真心話必須在特定的環境里說出來。話剛落音,服務生便把摩卡咖啡端了上來,濃郁的咖啡香讓人清醒。
“他的案件真的很復雜,但我必須確定他的作案動機。淼,你明白嗎?不是我不幫他,我不知道從何幫起?!?/p>
“我了解你的難處。蘇樂,如果可以,能否盡最大能力幫他一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的情況?!彼聊凵癜察o得空洞,我知道這件事對于他說的困難之處,但當下,我只能夠求他幫忙。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任何的結果都應該承受。
“我再幫你看看吧。不過丑話說在前,若是他真的被拉進去了,你不要怪我沒有幫過他?!?/p>
我低頭沒有接話,只是輕輕地攪拌著眼前的那杯滾燙的摩卡咖啡。
“其實他是做什么職業的?淼,不要介意我這樣問,畢竟事出有因,何況他在警察局都不肯講太多的實情,我又如何幫得了他?”
“我聽她提起,楊悅以前是當流動小販的。至于其他,就不太清楚了。但在我眼中,他個性暴戾。”我輕噘了一小杯咖啡,覺得滿口都是苦澀的,且超過自己的接受程度。放在桌面上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是母親撥來的電話,我按下接聽鍵。
“喂,淼,你叔叔被人抓走了。你快點回來吧。”我沒來得及問,便離開椅子站起身,“蘇樂,楊悅被抓走了,我得回家看看發生了什么事?!碧K樂連忙付好了錢,與我一同坐車離開了咖啡館。
趕回家里的時候,母親神情呆滯地坐在沙發上,眼淚滾滾地流了下來。我低聲問著:“怎么了?發生什么事情了?怎么會被抓走了?”
“你叔叔被幾個人抓走了,他們的樣子看上去好像是放高利貸的?!痹掃€沒說完,母親便嗚嗚嗚地趴在我的肩膀上哭了起來。我輕輕擁著她,在她的耳畔說:“沒事的,一定沒事的?!彼那榫w開始崩潰,只是痛哭,蘇樂在一旁亦幫忙安慰著她,說:“阿姨放心,我一定會幫他的?!蹦赣H見到他這樣說,雙手合十地對他做拜謝狀,淚眼朦朧地道:“蘇警官,看在淼的面上,你就幫幫我們吧。我求你?!?/p>
她拖著孱弱的身子向他跪了下來,作揖狀求他。
蘇樂把她扶起來坐在沙發上,單腳跪在地上安撫著她的情緒說:“放心吧,我一定會幫你們的?!睜柡?,他就急急忙忙地離開了。母親早已淚流滿臉,說:“淼,為何我的人生那么痛苦,本以為你外祖父去世了之后,我們可以過上安穩的生活,哪知道,上蒼無眼啊……”其后她依然嗚嗚嗚地趴在我的肩膀上哭著。
次日,等我醒來的時候,母親沒有在家,亦沒有留下任何紙條和留言給我。正當我滿心疑惑她會去哪里的時候,住在隔壁的一個高瘦的阿姨對我說起:“淼,你母親今天很早背著一個大背包出去了?!睙o奈之下,我唯有到江城警察局報了案。約莫十五分鐘后,警察來我家詢問情況并且錄取口供,其中蘇樂亦在場,我向他們提供了母親可能去的地方。
霎那間,心里的害怕感油然而生,仿若撕拉般恐懼,彼此之間是否會就此失去?無法聯絡?上帝,如果你要懲罰我,可不可以換一種方式,至少能夠讓我提前了解懲罰的方式。
警察交代我不要到處亂走,留在家里好好等消息,一旦有消息會通知我。我唯有喏喏點頭。隨后,他們帶著我的口供離開我的視線里。約摸到傍晚時分,我見到了母親灰頭土臉的回來,她的眼角有明顯的淚痕,我接過她的包袱,低聲問她:“你去哪了?我好擔心你,我很怕你出了什么事。如果你有什么事,我怎么辦?你要我怎么辦?”
她擦了擦眼角的淚,說:“我去找你叔叔了,我看見他了……我看見他了……”我正想問在哪里的時候,她依舊是語無倫次喃喃自語地說著:“我見到他了……我見到他了……”手舞足蹈地樣子令人驚慌,我很想控制她的亢奮的情緒,她的樣子像是被下了蠱,除了嘴里念念有詞以外,還無法控制自己的興奮的舉動。隔壁的鄰居聽到她的激動的情緒,從窗戶里探出頭來問我發生什么事,我只得悻悻地推搪說沒事。
我開始發覺情況不妙,便給趙裕辰撥了通電話,透過聽筒對他了一下母親的精神情況,得到的答復是:“她可能得了突發性的精神分裂癥?!逼浜螅謫枺骸八遣皇鞘艿搅耸裁淳翊碳ぃ俊?/p>
“嗯,我叔叔被抓走了。而且之前又出了一點點事情?!?/p>
“什么?你的意思就是說她瘋了么?”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里聽見的,連忙向他確認一下,他只是淡淡的說:“嗯,按照你所說的情況,我估計有這個可能。而且可能性很大?!?/p>
“那該怎么辦?”
“去醫院讓她鎮靜吧。這是沒辦法的了。”他剛說完,電話已經被掛斷了。此時我腦海只想到蘇樂,其后給他掛了通電話。蘇樂得知情況之后便匆忙趕過來。母親依然在一旁手舞足蹈著,嘴里叨念著:“哎呀,楊悅,我看見你了……你帶上我去吧,我才不想留在這里?!钡人麃淼街畷r,尾隨的還有一輛救護車。幾名穿白大褂的醫護人員協力把母親抬上救護車去,她似乎比之前清醒一些,對旁邊的人質問著:“喂喂。你們要把我帶到哪里去?”穿著白大褂的醫護人員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她依然像是發了瘋似的胡言亂語。
我隨他們上了車,母親躺在擔架床上依然精神亢奮,胡言亂語,無奈之下,護士替她肌注了支鎮靜針,幾分鐘之后藥效發揮,才控制了情緒。當救護車抵達醫院急診室時,值班的醫師替她做了普通的心電圖檢查,也向我詢問了有關的病情。
“初步診斷是突發性的精神分裂癥,以前有沒有這方面的病史?”他邊沙沙沙地寫著處方邊問著我。
“沒有?!蔽胰鐚嵏嬖V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