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會想起兒時的同學,因為學生生涯的時間不長,所以大部分記憶都在小學。很多時候它們會不由自主的在我的腦海里浮現,那些畫面像一部老電影,徐徐展開。它們來了時我是關不住的,那就隨著指尖流淌出來吧!
第一個跳出來的就是我的發小,乳名毛毛。其實這個名字我從來沒叫過,她爸媽一直這么叫她的。我們相差半歲,可以說從出生一直相伴著長大的。
我對她最早的記憶是她總愛抱著她城里姨媽送給她的洋娃娃。八十年代末的玩具洋娃娃是有些呆板,生硬,甚至驚悚的。因為我們同齡的另一個同學會被她的洋娃娃嚇哭的,現在想想那時候的我們好可愛的呀。
我們的關系大概是從小學四年級開始親密起來的。大概是因為我們身上有著相似的氣質吧。
大概五六年級她第一次來例假沒有告訴她媽而是一大早跑到我家來跟我說的,我比她早來了幾個月,告訴她該怎么弄。主要是這份信任讓我感動了很久。
那時的我開始每天干很煩重的家務活,因為爸媽經常不在家。我每天放學打開冰冷的鐵鎖門,就會被幾十頭嗷嗷亂叫的豬吼聲所圍攻。我知道它們餓了,看到我像是終于看到了希望,所以奮力的給我發送信號。逼得我不得不去滿足它們。
九十年代的條件還是很差的,要喂豬就得有水,我家的井不出水,我得去別人家打水,可我不會挑扁擔,也可能是因為身高不夠。我就得找人來幫我抬水,一根木棍上架著一個鐵桶,現在那鐵桶叮叮鐺鐺的聲音還回響在我耳邊。這時候毛毛就被迫成了我的搭檔。為什么說是被迫,因為她有疼愛她的父母,盡管家里條件挺差的,但他爸從來不要求她干活,也基本不讓她媽干地里的活,就只是讓她媽做做飯,照顧她們的生活,她有時間的,也因為她善良才來幫我每天抬水的。可是日日重復,一個十來歲的孩子是不愿意承擔這么繁重的勞動的。有一天,她終于拒絕了我不想再幫我了,這就開始表現出來我倆性格中的不同了,可我沒法躲呀,只能默默承受。于是每天提水,就那么左右甩著往回提。
有天放學她在我家和我一起寫作業,我倆一邊說話一邊寫作業太投入,我爸在院子里修車,需要我幫忙叫我沒聽見,我爸的急脾氣就爆發了,進來不分青紅皂白的掄起手邊的鐵棍就打我,毛毛她被嚇壞了,她從沒經歷過這種事。事后她和我談心說,我沒想過你每天承受著這樣的生活,這也引起了我的情緒,跟她講起了我到現在都還有尿床的毛病。她很同情我,繼續安慰的對我說,我無法想象你竟然承受了這么多的痛苦,難怪你不愿意去別人家過夜。? ? 那時具體說了些啥話記不清楚了。但毛毛她能看到我的痛苦,看到我的不易,能夠理解我懂我,已經讓我感受到了珍貴的溫暖。此后,她邀請我拿著我的尿布去她家和她一起睡覺。夜晚我們躺在她的泥土蓋的舊房子里,她那舒服的安靜的床上,溫暖昏黃的燈光下聊著最私密的話語,述說著彼此的煩惱,那是我最享受的時光。
后來,我輟學了,她上了重點中學。我們不常見面,但總會找機會聯系,說說心里話。她高考那陣壓力很大,給我打電話傾訴,她說她要是考不上大學可咋辦呀,她不想出去打工,想想如我那樣的生活她就受不了。我也忘了我是怎么安慰她的,但聽到了她的焦慮,壓力和擔憂。她考上了大學,為她高興,但她又遇到了困難。那年他弟弟因為打架出了點事,她爸爸花了很多錢,又遇到她上大學也要花很多錢有點受不了,就有些打退堂鼓不想讓她念。但她堅持要讀大學,意志堅定,這中間還有些波折,但她都挺住了。記得當時我還有些不理解,想著,毛毛好像有點自私,怎么就不理解父母呢,不知道為父母著想呢。
我這么想也是有原因的,我的爸爸從我小就要求我體貼父母,照顧父母,甚至無原則的順從父母。記得有次我和爸爸一邊聊天一邊去爸爸的朋友家。路上爸爸說起他朋友和孩子的矛盾,爸爸說:你叔家的你二姐姐是不對的,怎么能氣你叔呢?我說:是的爸,不管爸媽怎么做都不能跟爸媽對著干,要聽爸媽的話才是孝順。我爸很高興的夸獎了我。還在叔叔家對著他們家所有人夸獎我孝順,我當時還挺得意的,但他家的幾個孩子看著我一臉的不屑。
長大后,我常常想起這件事。我那時討好爸爸是希望得到爸爸的愛也是對爸爸愛的表達,而爸爸給我的回答卻扭曲了我的價值觀。在我的成人后,我性格中的逆來順受,懦弱自卑讓我吃盡了苦頭。明白后我非常的佩服,敬佩毛毛,她性格中的獨立自主有主見讓她的人生過得有掌控感。
記得她上大學時,每逢節假日都會回來找我玩,跟我聊她學校的事,跟我聊她談的男朋友,跟我聊她同學。她跟我說過一句話讓我感動到現在,那時她說她的一個室友曾問過她,她們是不是最好的朋友,她很誠實的回答不是,她說我才是她最好的朋友。當我聽到這話時,我的內心是震動的,像地震的那種感覺。我真沒想到她能把我看的這么重要。感覺我跟她相差那么遠,她那么優秀,那么好,而我能低到塵埃里。可她對我沒有半點嫌棄沒有半點世俗上的衡量,有的只是我們之間純粹的友情。
她是這么說的,也是這么做的。我人生的很多重要時候她都有參與。我上班時她來找我。我談了男朋友她來見過,我訂婚時她在,我結婚時她從學校趕回來參加,我懷孕她也來看我,我做直銷她花錢買產品支持我,她可能不認同,但從來沒有打擊否定我。從小到大我交過很多同學朋友,但最后都慢慢的不聯系了,有的離得遠了就不聯系了。有的漸漸的說不到一塊去了也就不聯系了。還有的像她一樣上大學了就主動疏遠我了。只有她,毛毛,一直都在,還經常主動聯系我。
她上完大學找了一個很愛她的老公,老公陪她留在了西安,生了一個可愛的女兒。一家人平凡普通又很幸福的生活著,沒有大富大貴也沒有大起大落,當然也有些生活中的小摩擦,就這樣平凡而美好的生活著。
大概一五年一六年時,她生了一場大病。起先是乳房里有個什么桿菌,打了大概一個月的吊瓶沒作用又吃了很長時間的中藥還是沒好,后來直接切開乳房,差不多每天去換藥。我去看她時陪她換過一次藥,又刷新了我對她的認知。在不打麻藥的情況下從切口處打開把里面填的藥棉取出,再清理消毒再填充上新的藥棉。我在門外等她,整個過程她都很平靜,我在看到她的傷口時,不僅感嘆,她一個看上去很柔弱,被嬌生慣養長大的女子居然內心這么堅韌?有這么大的忍受力。我想想都疼的受不了,她居然一忍受就是好幾個月。最后還是去北京做了一次手術才根治。這次讓我看到了她是一個內在剛毅的女子。
對了,還沒說她的長相。她在我心中是溫婉典雅的,有些中國古典美的有韻味的女人。她的頭發又黑又硬又粗,小時經常剪的短發。她的皮膚很白很細膩,五官不算特別漂亮但很舒服。我最喜歡的是她的那雙手,手指又細又長,指甲蓋小小的,骨節分明,特別白,特別細膩。大冬天我們很多小孩的手都長滿了凍瘡,纏滿了白膠布,而她的手從衣袋里伸出來那么好看,那么溫熱,那么細白,像塊美玉,讓人又愛又不忍觸碰。我也喜歡她的嘴唇,粉嫩嬌艷,一顰一笑有點像演員佟麗婭的嘴。對,性格也像,外柔內剛。外柔是有一種青春女孩所特有的柔美。內剛是她內在的堅韌,有主見,有獨立思想,獨立判斷,很正直,又善良。可以說是內在強大的,性格魅力的女子。也給了我很大的影響。
在她上大學時有次我們聊天,我好像是看了她寫的文章很佩服,問她:你是怎么能寫出這么好的文章的?別人都說我是說了半天話都不知道我在表達什么,我該怎么去表達?記得她當時說,多看書,時間長了你的語言組織能力自然就提高了。感覺她到底是上了很多學的人,有些事看的很清楚。但她從來沒有對我有過輕視,這是我最感動的點。
今年元旦時她給我打來電話,此前我們已經一年沒聯系了。中年女人想和朋友好好聊聊天都不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那天她娃不在,我娃剛好也不在。我們足足聊了兩三個小時,從孩子老公教育,到工作疫情人生,再到同學,鄉親村莊,那么親切,那么自然,那么舒服。就好像我們不管多久沒聯系多久沒見,但只要一聯系上就能感受到,嗯!是她,還是那個她。一半朋友一半親人的她,我只想用“舒服”這個詞來形容。
此生得以摯友,一個,足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