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著他倒在血泊中,手指微微的顫動。
他望著她的方向,好像很安心——Kent 舉著機槍將她從這個修羅場帶走。
她卻帶不走他,那幾個殺手幾乎要截住Kent 的車。
晚上,Kent 回了停車場。她不敢下車,躲在車窗后面看過去。手上不是沒沾過人血,但第一次,她驚詫于一個人的身體,竟然能流出這么多血,干涸在水泥地上,像一個巨大的黑洞。
明天一早,血跡就會被工人清洗干凈。令氏一天沒垮,這里不會留下任何與罪惡有關(guān)的痕跡。雖然已是百孔千瘡,但她不要倒下,也不要退縮,她想起剛剛踏進江湖的自己,一無所有,憑的不過心頭一個“勇”字。
現(xiàn)在,至少我還有你。也許已是有過你,但,那也夠了,來不及感傷。
心頭的傷,如果掩飾得當,外人不大容易看得出。至于家里人,弟妹侄子先后死于非命,阿媽根本不會關(guān)心她今天是不是又沒有吃飯,或者她鬢邊的白發(fā)是不是已經(jīng)快藏不住了。當然,Kent 和Kate 不會不知道,可她是他們的媽咪,為母則剛,撐也要撐著笑對搖搖欲墜的局面,笑對同盟剩下的那個爛攤子。
有點想笑。從前一個個拿命來搶的位子,現(xiàn)在給了誰愿意坐?韋爺一死,那些個墻頭草哪個不是一邊嘴上說著唯令小姐馬首是瞻,一邊悄悄給自己找退路?
還有那個李鐵岳,自己辛辛苦苦一手扶起的所謂“白武士”,上了位也一樣學了進退打點、冠冕堂皇,只一件,對她雖還是不卑不亢,總不至于落井下石。
人總是在付出巨大代價后買來教訓(xùn),幾條至親的人命,重若千鈞,也不過讓自己殘余的天真再少一點。她想,李議員,一天你沒有正式與我為敵,我還是可以繼續(xù)支持你的。好比一單買賣,公平到童叟無欺。
她面無表情地處理著成堆的文件,從中午不眠不休到深夜。辦公室的燈仍亮了整層,她知道Kent 在隔壁等她,不放心她,這個孩子大概是她和他一起做過的第一件正確決定。人畢竟不是鋼筋鐵骨,她伸手碰到杯子,拿起來啜一口,冰涼的奇怪味道。大概是數(shù)小時前秘書小姐端來不知誰煮的,什么都不一樣了,他不在了。
慘白的月光從整面落地窗透進來,她疲憊地靠在椅子上,揉了揉干澀的雙眼。右手抽屜的第二個暗格里是眼藥水,她腦子里蹦出他妥帖到每一個角落的安排,便醒了似的把書桌上所有抽屜柜門打開。眼藥水、胃藥、藥油、餅干……都還在它們該在的位置,他不在了。
月光好像菁桐那一日一樣,先是慘白到呼吸都要凝滯,忽然又慢慢轉(zhuǎn)了昏黃,仿佛那個后半夜的微光。他的呼吸短而急促,她握著他的手,在心里許著亂七八糟的愿,無數(shù)個如果,直至第二天在他枕邊醒來。
她拿起眼藥水,仰頭滴了兩滴,閉上眼,面上便滑過了水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