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佛之死

圖片發自簡書App


我要講一個故事,但人其實是根本沒有故事的動物。上帝在創造人的時候就剝奪了人的這種天分。所以,人講出的故事有些只是無病呻吟,再高級一點的是在講敘自己的生活,那些講得讓人類驚嘆的,都不是故事了。那些文字,會像是一群掙扎著要跑出來的孩子,他們一直擁擠在心臟里,大聲呼喊:“我要出來!我要出來!”于是,曠世之作就這樣被講了出來。 我想好書名了,但覺得名字總是太膚淺,它配不上這些大片大片的文字。所有,給大家講一個沒有名字的故事吧。

你是想聽旁觀者講出的這個故事嗎?那么這個旁觀者的身份是一個醫生,老人還是某個行路匆匆的人呢?那我還是從主人公的主治醫師來講吧,但有顯得太過于單薄。從主人公的身份來講?我不是故事里的主人公,我拿什么講述他的故事呢?

你還是開始講你的故事吧!連窗外的白云這樣喊道。

好吧,還是講故事吧!

納佛還沒長到老,頭發卻白完了。

此刻納佛在一處老舊的醫院里,坐著一把被磨得油油發亮的椅子上,一動不動。七八平米的小屋,放著一張掉了漆的東西順向的鐵質病床。病床頭的上方,掛著一個陳舊的鐘表,發出寂寞的“滴滴”聲。門在北邊,屋子里沒有窗戶,亮著一盞發黃的燈泡。門的后面放著一個鐵框的垃圾桶,套著黑色的袋子,里面甚是干凈。病床旁遠離門的一側,放著一個小案幾,散落著星星點點的褪色紅漆。上面放著一支注射器,一卷盤得完好的膠管,一尊石頭做的搗臼,一卷紙巾和一個盤碟。案幾的旁邊放著一個燒水壺,黑色的線連著底盤,因為老舊,變成白骨般的慘白色。旁邊放了個500毫升的 “富光”杯,杯子里因為長久而累積著大片大片的白色殘渣。

病床上躺著一個女人,面色飽滿,嘴角帶著點紅暈,像微微發笑的嬰兒。她的頭發很短,很亂,像是不久前有人拿著剪刀隨意剪出來的。蓋著的白色的病號被已是許久未換了,上面遺留著被人摩挲出來的灰灰暗暗的斑跡。

“當、當、當……”墻上陳舊的鐘表發出聲響,告示著空氣我一直存在著。

老鐘響了十三聲,納佛的眼神里突然有了些許的光芒,他抓了抓前額的頭發,往兩側理了理,站了起來。

許是坐得久了,腿腳發麻,身子往右邊跌撞了一下。他揉了揉太陽穴,想暫緩一下頭顱內部某個區位的疼痛。納佛顫巍巍地走到病床旁,看了看女人,掩了下被角,右手在整個被褥上摩挲一遍,腿腳發麻和頭痛似乎好了些。他直起身子,拿起燒水壺,轉身走出房門,再小心翼翼地關上病房的門。

過了會兒,納佛拿著燒水壺和一個爛了口的白色臉盆進來,臉盆里盛著半盆水,它的里面畫著各種顏色的條紋,只是色彩已經褪了下去,勉強還能認得出它原本的色彩。

納佛蹲下來,把燒水壺放在底座上,打開開關。他想蹲著移動到案幾旁,嘗試了下,失敗了,他跌坐在地上。納佛用右手撐著地,左手按在右手上,往案幾旁移了移,他夠到了案幾下的抽屜。

納佛拉出一條毛巾,丟在臉盆里。

他把左手放在右手上,支撐著自己站起來。燒水壺發出刺耳的“滋滋滋”的聲響,像地獄里勾魂使者拿著的鐵鏈碰撞的聲音。

納佛走到病床前,捏起被角,掀開一個小的角度,停下了,扭頭看見病房的門留著一道小口,趕緊放下被角。

納佛快速地走過去,重重地關住了門,拿起門上的鐵棍伸進鎖門孔的最深處。門的響聲被此刻更大聲的燒水壺聲響淹沒了。

納佛拐回來,掀開被角,手伸進去,解開女人上身的睡衣。

他的手在摸到女人乳房的位置停下了,納佛閉上了眼,從女人的左乳房摸過去,乳頭,溝壑,右乳房下的小肉瘤。納佛揉了又揉,比乳頭還要舒服一些。

納佛拉出女人的睡衣,小心地疊好,放在門旁的椅子上。

燒水壺“咔”地一聲,里面傳出卟嘟卟嘟的水沸騰的聲音。

納佛走過去,拿起燒水壺,往臉盆里加熱水。他倒了些許,然后放下燒水壺,卷起右手邊的袖子,跪下來,用左手在臉盆里攪了攪水,撩起一些水,撒在右手肘關節的內側。可能水有些涼了,激得納佛打了個顫。納佛抄起燒水壺,一股腦倒了好多熱水,左手又伸進去攪了攪,再次撩起來撒在上次相同的位置上。這一次,許是熱了些,納佛抖了抖右胳膊,又打了個顫。

納佛在水泥地上坐著,左手在臉盆里讓水流動起來,嘩嘩嘩地響。冒起的熱氣綿綿裊裊,納佛看見了昨夜他夢到的嬰兒。納佛憔悴的臉上泛起一絲微笑。

水涼了些,納佛把雙手放進去,揉了毛巾,拿起來擰干,再攤開來對折了兩次,左手按著右手撐起來走到病床前。

納佛左手撥開女人前額的頭發,右手拿著溫熱的毛巾擦拭女人的面龐。納佛突然覺得女人今天的面龐比以往更眉清目秀,他艱難地低下頭,吻了吻女人閉著的眼睛。

納佛又艱難地直起身子,繼續擦拭,像擦拭藝術品一樣。

他的手繼續往下,觸到了女人小腹下的一縷堅硬的陰毛。納佛又閉上了眼。

突然,有種力量迫使他睜開雙眼,將他硬生生地從想象的空間里撕扯出來。

納佛睜開了眼,看見床上的女人睜開了雙眼。納佛的身子劇烈地顫了起來,他的雙手不自主地搖擺。上帝啊,您是知道我要離開了,所以要讓她睜開眼再看我最后一眼嗎?納佛感受到了臉上的淚水,不敢再亂想了,趕緊佝僂著身子,將臉湊到女人臉龐的上方。

納佛看著女人的雙眼,竭力讓自己流下的眼淚剛好滴在女人睜開的卻沒有光澤的眼睛里。七年了,這是女人第三次睜開雙眼,即使她什么都看不到,即使她還是什么都感覺不到。

眼淚在納佛的眼眶里蓄滿,經受不住重力的緣故墜落下來,正好滴進女人睜開的眼睛里,滴答一聲,打破了剛來到的寧靜。

滴答,滴答,眼淚滴落在女人的眼睛里,她的眼睛卻連眨都沒眨一下,只在眼淚里的黑眼珠轉了轉,像是齒輪轉過來帶動的機械球。

納佛雙眼開始朦朧,開始時透過眼淚還能模糊看見女人的面容,接著眉毛消失了,睫毛和眼睛融為一體。納佛知道自己瞎了,兩個月了,用眼淚喚醒植物人連他自己都忘了是在哪里看到的。

半年前,納佛的身體就快要不行了。心病加上熬夜對他的身體產生了極大的負擔。白天里,他照顧女人的飲食起居,夜里,他為了一點報酬給一家小報社寫鬼故事。每天的睡眠從沒超過四個小時。

上兩個月,他劃開了自己左手上的靜脈,將血伴著食物喂給了女人,只是女人還是沒有醒過來。

這兩個月,他天天喝很多的水,忍著少去廁所的痛苦,每周兩次強行擠出的眼淚到最后已經變得渾濁。

小房間里的最后一點暗光也消耗殆盡,納佛只覺得眼淚滴答,卻也看不見它滴在哪里了。

女人的眼睛繼續轉了轉,起初眨巴了兩下,接著覺得有液體滴下來,閉上了眼睛。過了會,女人重新睜開眼,看見一個男人。

暗的發青的臉色,深陷的眼眶,眉毛扭在一塊,印堂擠成了一道線,額頭上是一道一道的鎖成的皺紋。此刻已經看不到眼睛了,但見從兩條縫隙里擠出一滴又一滴的淚水,滴答滴答落到女人身旁的枕頭上,有的滲了進去,有的順著枕頭流進床單里。眼睛下,黑眼圈蔓延到了顴骨上,整體已成為一種極其病態的深灰色。深紫的唇瓣,帶著白色的未曾脫落的氣皮。

“啊……”女人是醒了,第一眼被眼前的這個“怪物”嚇到,不自覺喊了出來。

納佛聽得叫聲,眼睛的淚水馬上止了,射出兩道異常明亮的色彩,他面部僅有的肌肉帶著顴骨顫抖,雙手緊緊握住,再伸開,抓到了什么東西,納佛緊緊握住,是女人的胳膊。剛止住的淚水又流了出來,納佛想喊出什么,舌尖在嘴里攪成一塊,無法喊出聲音。納佛張大了嘴巴,顴骨上升,和鼻子間形成很深的溝壑,舌頭填滿整個唇口,抵住上升的下顎,上嘴角輕微上揚,下嘴唇緊緊貼住牙床。

女人起初嘗試抽出胳膊,卻發現被男人攥得太緊。她再次被嚇到了,她甩著胳膊,想盡力擺脫這個“怪物”。她猛得拉回胳膊,再向后推去。終于,男人扛不住力量,向后面倒去,絆到了燒水壺,以一種更為傾斜的方式倒下去,頭重重撞在后面的墻壁上,然后緩緩墜落到地面,頭部一歪,臉部還保留著那喊不出聲響的表情。

女人驚嚇更大了,她穿好睡衣,大聲嘶叫著,推開門,跑過一個長長的甬道,在爬了五層樓梯,看到一個鐵門,門縫里透著外面的光亮。

女人推開這道門。

前面是一條道路,行人和車輛稀少,道路的兩旁種著垂柳,再過去是一條河,風兒在吹。

“嗚嗚嗚……”卡車的鳴笛聲響徹了整個太陽,一片光久久回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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