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人間富貴花(一)梧桐有夢

“亭亭南軒外,貞干修且直。廣葉結青陰,繁華連素色。天資韶雅性,不愧知音識。”

梧桐這種樹,在文人的筆下,眼中總是有不一樣的風度形態。梧桐不同于其他的樹,它就是那樣蕭蕭朗朗,肅肅清清,絲毫不扭捏做態,也不露任何小家子氣。它生來就有一種清貴的味道。

一片飄零的梧桐葉,和一輪落日,是一樣的。

桐城就是一座遍植梧桐的小城。粉墻黛瓦,青磚石橋,一脈盈盈細流繞城而行。黑白二色未免失于單調,幸得梧桐翠綠掩映其間,一段天然顏色,并不會喧賓奪主。大多數時候這里是安靜的,偶而聞得雞犬之聲,至于吵鬧,爭論聲則是完全見不到的,六尺巷便是一個證據。此地民風淳樸,教化甚好。

因著清朝的時候此地出了聞名天下的桐城派,有著戴名世,方苞等散文大家揮毫濡墨染就的一派文氣,于別地不同。城中讀書人家甚多,讀書的風氣也很盛,不然自覺無臉見人,沒有甚么談資。便縱是白丁,也是極其謙遜的,身上大多并不帶粗野之氣。許是這清秀山水,毓秀鐘靈,養出這些清潤的百姓罷。

衛若蘭半倚在馬車里,他出手打起了馬車窗上的蔥綠撒花軟簾,窗外仍是他熟悉的風景,是那種平平安安的感覺。道路兩側的梧桐樹,枝干橫生斜逸,蕭蕭朗朗。更有形態玲瓏的翠葉點綴其間,肅肅清清。衛若蘭看不膩這樹,他喜歡梧桐的不媚不獻,不驕不作,那一股儒雅,云淡風輕深得他的心。

“若蘭,你看什么出神?”衛若容含笑問。

衛若蘭往里縮了縮,撂下了簾子,淺淺笑了一下,卻沒有回答。

他本是一個天馬行空之人,他的心思仍然馳蕩在那梧桐翠葉之陰,鳳凰落棲之處。對于兄長隨口的問話,他無心去答,也深知兄長并非深究,只是玩笑,終是沒有什么必要去接上一句可有可無的答案。

若容見若蘭神色飄渺,便知他仍神游在外,見他未答,便也未再追問下去。

二人并肩坐在馬車里,聽著馬蹄聲踏在青石板上的嗒嗒聲,可有可無的想著自己的心思,等待著歸途的結束。

若容終是耐不得這旅途清寂,便有巴結的向若蘭搭上了話,“若蘭,你都從外公家帶了些什么書回來呀?每次回家時外公都會贈書給你,都沒我的份!”

若蘭掃了一下自己腳邊那鼓鼓墩墩,方方正正的青布包裹,淺淺笑道:“只是一些人物小說,奇談怪志之類,用來解悶的。”

若容笑道:“外公還給了你新買的西洋譯制小說吧。我中國書還沒看幾本呢,你都看外國書了。可見若蘭你的學問呀,比我真是長進多了。”

若蘭笑道:“阿哥的學問或許不在書上,但我深知阿哥為人。阿哥時常四處游記,見多識廣,怎么能是我這個久病臥床之人能比?”

若蘭輕聲嘆道:“書中的世界再好,終究比不得活色生香的紅塵大千有味呀。”

若容見若蘭微露愁色,急忙說道:“我讀書本不如你,我就是生性不喜讀書。若蘭喜歡讀書是件大好事,你在書中看到有趣的故事還是要講給我聽才好。”

若容笑道:“你上次給我說的光緒年間有條會說話的狗,那個故事很不錯。我上次逗姜叔家的小睿,給他講了這個故事。結果聽說他現在跟著了魔似的,不分日夜的成日家的要教他家的大花兒讀《論語》,哈哈,有趣有趣。”

若蘭也撐不住笑道:“阿哥沒事就知道逗這些小孩子。幾百年才有這么一條狗呢,大花兒怎么學的會。”

若容拍掌笑道:“果然你也認為大花兒學不會,我素日看小睿是個實心的孩子,大花兒也是條呆呆的狗,哈哈哈哈,原來若蘭也是知道的。”

若容見若蘭面有笑意,便著意逗他,大笑道:“若蘭,你記不記得大花兒還是小狗的時候,有一次小睿帶它到我們家玩,然后大花兒亂跑,把阿爹的鞋子叼走了的事。”

若蘭伏在膝蓋上,再也忍不住,與若容一起哈哈大笑起來。

那一日大花兒這條小狗,可是在衛府掀起了軒然大波。衛府素來安靜嚴明,衛府的老爺衛清和是出了名的喜靜不喜鬧。而大花兒卻趁衛清和午睡的時候把他的鞋叼走了,以致他醒來大發雷霆。有人說看見大花兒嘴里叼了一只鞋,于是全府上下都開始找大花兒。大花兒找到了,幾個老媽媽吆喝著跟在大花兒后面追。大花兒也不知發生了什么,顛著小短腿拼了命的亂跑。小睿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鼻涕糊了一臉的也跟在后面顛在小短腿在后面追。一時雞飛狗跳,好不熱鬧。連在床上靜養的若蘭都被若容帶了出來,看熱鬧,這也成了兄弟二人共同擁有的一件有趣的事。

兄弟二人又說了一些閑話笑話,若容見若蘭面有紅暈,眼帶笑意,精神好了不少,心下也深感欣慰。

若容打起了簾子,向窗外看了看,回頭笑道:“快到泛彩橋了,我們馬上就可以到家了。”

忽然馬車驟然一停,若容若蘭向前一沖,差點栽倒在地。若容見得若蘭無恙,只是受了些驚嚇,心中著惱。他打起簾子,只見八九歲兩個小男孩,亂發白衫,眼神倔強。駕馬車的男仆李園趕緊過來打開簾子,伸頭看了看若蘭,又看了看若容,問道:“大少爺二少爺都沒事吧?馬兒受驚了,剛好不容易安撫住了。”

若容笑道:“沒事沒事。那是誰家的孩子,怎么往路中間跑也不看有車沒車?”

忽然那兩個小男孩臉色驚慌,只見從旁邊小巷一瘸一拐的跑過來一個亂須破衫,面目可憎的中年男子,看不清什么顏色的長衫上灑了水漬或者酒漬,并有油漬斑斑。

他徑自跑到這兩個孩子面前,這兩個孩子抬起頭,眉目倒是同樣清秀,皆用眼睛冷冷的看著那個男子。

若容早就下了馬車,因有熱鬧可看,他把若蘭也扶下了馬車。

二人站在李園身邊,只見那個中年男子也不訓斥那兩個孩子,只是從腰見取下別著的短短的毛竹板子。那兩個孩子也不言語,仍由那個中年男子狠狠的在腰腹間打了幾下。中年男子抬眼看了一下李園,陰沉的笑道:“哎呀哎呀,竟然沖撞了衛府的馬車,還望李大爺多多海涵。”他掃了若容若蘭一眼,又惡狠狠看了那兩個小孩道:“衛府的少爺一看就貴氣十足,斯斯文文呀。這兩個小畜牲看昨日看我把腿跌壞了,今日就敢跑。不過是賤命的兩條狗,又怎么跑得出我的手掌心。還沖撞了衛府的馬車,看我怎么收拾你們。”

他一邊推搡那兩個孩子,一邊口中說道:“還不給兩位少爺并李大爺磕頭認錯,你們兩條賤命還不及人家少爺一個指甲蓋金貴。”

若蘭推若容,若容會意,便走到前面正色對那個中年男子說道:“誰要他們磕頭!還不都是你平時對這兩個小弟兄過于苛責,才會使他們跑到街上來。物不平則鳴,一個巴掌拍不響,依我看,這件事,究竟是你錯的比較多。你干脆給我們磕個頭認錯吧,我們也就對這事既往不咎了。李叔,你看行嗎?”

李園笑道:“少爺究竟也沒什么事,依我看,還是算了吧,何必糾纏磕不磕頭,倒是傷了一條街上街坊的和氣。”

若容脾氣上來了,他把若蘭推到了前面說:“我家阿弟素來身子不好,如今受了這驚嚇,萬一晚上不好了你們誰賠得起!我看磕個頭賠罪還算輕的。”

李園見大少爺橫眉冷對,知是動了真氣。又想那薛拐子素日行跡確實可惡,小小懲戒一下也無大礙。便對薛拐子勸道:“你如今磕個頭,消消大少爺的怒氣,倒也不折損什么。不如磕個頭認錯,大少爺高興了,以后好處多著呢。”

薛拐子聽得李園這么說,也無法,哼了一聲,便要磕頭。若容急忙把那兩個孩子拉到他和若蘭身邊,一起受了薛拐子的這個頭。薛拐子爬起來,惡狠狠的看了那兩個孩子一眼,便推搡著讓他們回去。

有個孩子在推搡下還回頭沖若蘭若容笑了笑,眼睛里是感謝的意思。

若容扶若蘭重新坐上了馬車,悶悶不樂的道:“還以為有什么有趣的事呢,不過都是些鬧劇罷了,有的沒的只是糟心。”

若蘭卻問道:“李叔,那些都是什么人呀?”

李園答道:“那薛拐子原是梨花雪里面的一個戲子,聽說以前嗓子不錯。后來吃煙喝酒硬是把嗓子毀了,又小偷小摸行為不端就被梨花雪逐了出去。以后便一直做些小生意糊口。八九年前不知道是買的還是拐了一對龍鳳胎來,如今那兩個孩子倒也長這么大了。可憐見的,跟薛拐子住在一起,聽說薛拐子還教他們唱戲呢,要把他們培養成名角呢!”

李園笑道:“二位少爺不知道薛拐子他們也是應該的。你們都是大戶人家的少爺,那起腌臜的人也不配入你們的眼呢。”

說著說著,卻是已經到了衛府。李園把若蘭抱了下來,若容自己跳下了馬車。若容笑道:“李叔你也早點回家休息吧,我和若蘭自己進去就行了,今日你也勞累了。”

李園笑瞇瞇的道:“二位少爺坐車顛簸恐怕也受累了,晚上還是早些歇息是好。”

若容拉了若蘭的手,回家于父母稟了平安,又被母親梅靜蘇拉住問長問短。不一會傍晚衛清和回來,父子三人又說了一會兒閑話,一家人一起用了晚飯,若容若蘭便各自回房休息了。馬車顛簸,二人也著實有些勞累。

若蘭晚上做了一個夢,他夢見他拾到一片梧桐葉,阿哥若容幫他把梧桐葉雕成了玉圭的形狀,說拿著這片梧桐葉玉圭可以換一個愿望。他還夢見那兩個孩子,夢見他們到了他家,穿著華裳,一般粉妝玉琢,叫他猜哪個是兄哪個是妹。

若容則睡得很沉,一夜無夢。

作者有話說:喜歡這篇小說的讀者們,請告訴我你們的喜歡,這樣我才不會棄坑,才會一直有動力寫下去(?ω?) ,不然一個人寫沒人看好無聊哦。現在沒有把握日更,但是如果有人看的話,我會盡力日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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