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城市印記:魂魄當歸
? ? ?我是凌晨兩點被護士叫醒的,空蕩的走廊,慘白的日光燈,小跑著推動除顫儀的護士,恍恍惚惚的仿佛在一場夢中。伸手去摸桌子上的杯子,猛灌幾口冰涼的咖啡,我甚至能想象的到那種黑色黏膩的液體在身體內流動的樣子,好像一條劇毒的蛇轉進人的心里,冰涼的一片。
? ? 是的,我知道發生了什么事。病房里住著的老爺子要不行了。
? ? 這是我來到這個城市的第10個年頭,繁華的城市,翻新的建筑,涼薄的疾病,古老的人心。這座城市里叱咤風云的人太多了,想要一世揚名,想要光芒萬丈,想要流芳千古,想要權色欲望,誰會在意這小小的房間里,小小的一張病床上,一個掙扎著默默逝去的生命。冰涼的機器已經推到床前,藍色的無菌包已經準備好,手術刀泛起陣陣殺意,就在這個憋悶的初春的夜晚,在這個密不透風的病房里,在毫無尊嚴毫無隱私的注視下,蒼老的生命在管路之下猙獰。心電監護儀上的燈閃的更劇烈了,那些平滑的線條劃出詭異的形狀,變換著角度嘲笑著我們的無奈。我們在等待,老人的老伴在等待,老人的兒女也在等待,等著心臟懂事的停下來,等著老人體內的癌細胞狂妄的叫囂著占領所有的器官,等著老人大腦里的光熄滅下來。一分鐘,二分鐘,五分鐘,七分鐘,衣服里的瞳孔燈不耐煩的扭動著,催我去看今晚上的任務是否完成,催我出去透透氣。是的,很早的時候,家屬就告訴我們拒絕一切搶救,讓老人完整的離開人世。
? ? ? 我目送著老人走完最后一程,護士盡責的去收拾儀器,兒女擠在門口興奮而急切的伸頭探望,他們焦急的互換著眼神,老頭兒的房子怎么分,老媽怎么養,欠醫院的錢怎么平攤,老頭葬在哪兒。。。。。。病房門打開他們就沖了進來,衣著華貴,頭發一絲不茍,仿佛為今天準備了很久。老人仍舊帶著氧氣面罩,出于人道主義,在家屬告別后,才會撤去這些設備。然后我就看見了佝僂著背的老太太,她蒼老的仿佛分分鐘都會被死神擰斷脖子,她慢慢的走進來,慢慢的坐在床旁的椅子上,慢慢的解開老人綁在床架子上的手腕,慢慢的撫摸著老人的手。老太太的臉上泛著奇怪的紅暈,她笑著摸摸老人只剩下皮包骨頭的臉,然后掉下淚來。有些愛,只能止于唇齒,掩于歲月。
? ? ? ?雪小禪說男人半青半紅最動人,女人又何嘗不是這樣呢。克制、內斂,到死都有的拘謹和羞澀感,或者輕微的自卑感,大是大非之前有判斷力,大喜大悲之前有克制力,這不是最神秘的性感嗎?我是聽過他們的故事的,他們光芒萬丈的時候我們還在蹣跚學步,老人是財務部的高官,老太太是他的秘書,兩人日久生情,組建家庭。那時候的老人是多么的不可一世,最尊貴的地位,最貌美的妻子,最可愛的孩子。可是日久可以生情,也可以生貪念,人心不足蛇吞象。在挪用300萬的公款供大兒子出國讀書后的第三年,國家終于決定要拋棄老人了,他鋃鐺入獄,家財散盡。為了家庭,老太太獨自帶著余下的四個年幼孩子輾轉流落各地,依靠乞討、救濟過活。整整二十年,夫妻天各一方。
? ? ? 再見面時時老人已經70歲了,年輕時的英姿颯爽已然沒有,甚至連懊悔也在漫長的時光中消磨殆盡,只有麻木。不久后老人意識就不清醒了,忘記兒女、身份,半夜出門,隨便帶陌生人回家,兒女們不勝其煩。肺癌的CT結果終于壓垮了他們 ,這一次血脈相連的至親也要拋棄老人了。護工們進來推尸體時,老太太一直沒有說話,她看著他,我看著她。老人的尸體進入電梯準備送入地下太平間,我聽見老太太說了今晚上的最后一句話。她說,老頭子,下輩子我一定好好照顧你。
? ? ? 這個城市很大很大,凌晨兩點的馬路上仍舊有車輛疾馳而去,對面賓館的霓虹招牌沖晚歸的路人曖昧的揮手。這個城市很小很小,城市帶來的印記其實烙在我們每個人的身上,我的悲涼,老人的寂寞,老太太的哀傷,兒女的如釋重負。我們都是孤獨的人,只有頻率相同,才能看見彼此內心深處不為人知的秘密。城市最隆重的方式就是安安靜靜的更迭,我們最隆重的方式就是安安靜靜過一生。這個城市有大深情,所以表面平靜如水,他不動聲色的把印記刻在我們每個人的生命里。
? ? ? ?這個城市憋悶了太久了,我猛地推開窗戶,外面的風夾著柳絮撲面打來,整條街,彌漫著初春的味道,也許,聞著她,魂魂魄魄都應知當歸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