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鏡叔叔的書坊

白色的房屋在這片蒼茫的大地上紛繁交錯。

墨鏡叔叔的書坊夾雜在其中,木制的三層樓宇在這一片圣潔的白色建筑群里無比突兀。可在每一個久居這里的居民的眼睛里,小屋的出現(xiàn)使得他們從前在心底里認(rèn)可的潔白無暇略顯單調(diào),轉(zhuǎn)而異彩紛呈。小屋就像是河豚之于海洋,星星之于藍(lán)天,盡管這里的每一個人并沒有見過河豚,但墨鏡叔叔說,河豚的身體是圓的,就像是被吹起的氣球,皮膚上布滿了小刺。于是在大家的思維認(rèn)可里,河豚是圓的。人們對墨鏡叔叔的話深信不疑。

有人根據(jù)地面上積雪的厚度猜測出這場雪是在凌晨四點(diǎn)開始下起來的,直到傍晚還沒有停下的跡象。人們擔(dān)心墨鏡叔叔會在積雪里摔跤。每當(dāng)雪開始變小的時候,就有人拿著掃帚來到書坊門前,清除干凈路面上剛落下不久的雪花。除此以外,一日三餐大家也輪流負(fù)責(zé)。每當(dāng)飯香味飄滿一樓的每一個角落的時候,墨鏡叔叔的聲音就會從你永遠(yuǎn)猜不到的那一個角落里走出來,用他那年輕而富有力量的聲音說著,“讓我猜一猜今天又是什么山珍海味。”墨鏡叔叔是一個盲人。因其終日戴著一副時尚的墨鏡,大家便紛紛叫他墨鏡叔叔了。

墻上古老的鐘擺報時的滴答聲格外清脆,第一個聲響進(jìn)入墨鏡叔叔的耳朵,他在心里就開始默數(shù)了。湯姆叔叔數(shù)到十,報時的聲音戛然而止。“原來已經(jīng)十點(diǎn)了,這雪可是下了整整一天。”墨鏡叔叔在心里輕聲感嘆。他聽到窗外的雪又開始下大了,往火爐中添加柴火的動作并沒有停止。

墨鏡叔叔往一個角落里喊了一句,“小青檸,這雪又開始下大了。我已經(jīng)讓羅叔叔告訴奶奶你睡在這里了哦。”墨鏡叔叔的聲音并沒有得到回應(yīng)。

小青檸十歲,是留守兒童,父母常年在外打工,在墨鏡叔叔的書坊出現(xiàn)以后,小青檸就很少跟在奶奶的身后纏著奶奶講故事給自己聽了。因?yàn)槟R叔叔的故事就像來自另一個世界,一個被糖果和精靈填滿的世界。

被紅色的羽絨服包裹起來的小青檸蜷縮在地上,睫毛格外的長,嘴角掛著一縷口水。墨鏡叔叔是看不到的。摸索著走近小青檸,剛剛彎下腰想要抱起小青檸的時候,門被推開了。

從前也是這樣,喝醉酒的單身漢或者無家可歸的人總是習(xí)慣在深夜走進(jìn)墨鏡叔叔的小屋專門設(shè)置的收留處。墨鏡叔叔習(xí)慣性的開口說,“不會又喝多了吧?自己鋪被子去睡覺哦。”來人并沒有開口講話。墨鏡叔叔聽到了跌坐在地上的聲音,靈敏的聽覺告訴他,這是一個女人。

墨綠色的毛呢大衣上落滿積雪,黑色的高筒靴已經(jīng)變形,看來是走了太久的路。清秀的五官讓人只一眼就會認(rèn)定這是一個來自江南水鄉(xiāng)的姑娘。纏繞在脖子里的紅色針織圍脖襯托的她的臉頰更顯白皙,眉宇之間卻滿是疲憊。“墨鏡叔叔,好久不見。”女人用略帶哭腔的聲音說道。

這個聲音令墨鏡叔叔有些不知所措,只好摸索著抱起小青檸走向了三樓的客房,腳步相比從前踉蹌了許多。墨鏡叔叔就連給小青檸蓋好被子的動作也比之前慢了不少,終于磨磨蹭蹭的安頓好小青檸之后,墨鏡叔叔走下樓去。一邊鎖著房門一邊開口輕輕說著,“找到這兒不容易吧,尤其是這種大雪天氣。浴室在三樓,臥室也是,早些洗洗睡吧。”

“你走了五年,我找了你五年,難道你就不想給我解釋一些什么嗎?”

墨鏡叔叔就像沒有聽見這句話一樣,轉(zhuǎn)身走向自己的房間。輕輕關(guān)上房門,墨鏡叔叔摸索著在床邊的柜子里找出了被自己深藏許久的香煙,點(diǎn)燃之后深吸一口,劇烈的咳嗽像是如期而至。墨鏡叔叔忘記了距離點(diǎn)燃上一支是多久之前了。

一夜未眠的墨鏡叔叔打著哈欠推開房間門,熟悉的飯香味撲面而來。昨夜迎著風(fēng)雪而來的女人身著長及腳踝的黑色毛衣在廚房里忙忙碌碌,褪去了昨日沾染跋涉的疲憊。

墨鏡叔叔洗臉?biāo)⒀赖膭幼鞲裢饩徛钡阶诓妥狼昂莺萜俗约旱母觳餐匆庖u來,墨鏡叔叔才確定這一切不是一場墨鏡。這一小小的動作被陌生女人看在眼里,不禁輕笑出聲。“在不確定性面前,你還是這樣。”陌生女人略帶嘲笑的語氣令墨鏡叔叔周身散發(fā)出囧態(tài),臉頰也是紅的。

門外傳來了敲門聲,“大概是給送早飯吧。”墨鏡叔叔打開房門邀請來者進(jìn)屋,當(dāng)看到陌生女人的時候來者臉上滿是詫異,不僅驚異于墨鏡叔叔的家中竟然出現(xiàn)了陌生女人的身影,更是驚異于眼前人的美麗。陌生女人報以微笑,來者放下早飯便迅速離開了。

墨鏡叔叔的書坊出現(xiàn)了一位非常漂亮的陌生女人的消息一上午的時間便在小鎮(zhèn)傳的沸沸揚(yáng)揚(yáng),人們議論紛紛而又想入非非。陌生女人的出現(xiàn)就如五年前突然來到小鎮(zhèn)開起書坊的墨鏡叔叔一樣猝不及防。有人猜測這是墨鏡叔叔失聯(lián)多年的前女友,或者也有可能是墨鏡叔叔的妹妹。當(dāng)然人們更樂意相信是前者,這樣等待大家去探尋的神秘的真相則會更多。

白天的書坊并沒有因?yàn)槟吧说某霈F(xiàn)而產(chǎn)生不同,而接連好多個夜晚,房間里總是傳來墨鏡叔叔和陌生女人的爭執(zhí)聲,偶爾也會因?yàn)楹ε鲁承阉男∏鄼幎室鈮旱吐曇簟?/p>

終于在一個兩人相擁而泣的夜晚之后,爭吵聲永久的消失在了書坊里。自從陌生女人來到這里以后,大家再也沒有給墨鏡叔叔送過一日三餐,人們似乎習(xí)慣了陌生女人像是一個久居于此的夫人一般逛菜市場,買菜做飯。書坊的煙囪燃起陣陣炊煙。

但群聚之后的猜測聲卻從未停止過,偶爾人們也會抱怨陌生女人的出現(xiàn)讓他們找墨鏡叔叔解決問題的時間減少了,墨鏡叔叔也再沒有站在書店門口慷慨激昂的給大家讀起葉芝的詩集。

當(dāng)河水破冰以后,墨鏡叔叔和大家口中的陌生女人再也沒有在小鎮(zhèn)上出現(xiàn)過。

驕陽似火,灼熱大地,翠綠的楊樹葉子失去了往日的生機(jī),在微風(fēng)里低下身軀似在輕聲呢喃,抱怨又是一個艷陽天。第一聲蟬鳴響徹天際的時候,人們紛紛在小屋門前駐足,聊起風(fēng)趣和藹的墨鏡叔叔。當(dāng)秋天的鐘聲敲響,人們又開始對墨鏡叔叔的離開眾說紛壇。有人說墨鏡叔叔天生就是一個盲人,有人說墨鏡叔叔之所以變成盲人是為了救來自遠(yuǎn)方的這一位陌生女人。

“你們都是瞎猜的!姐姐是墨鏡叔叔的女朋友!墨鏡叔叔是一個酷愛旅行和冒險的人,姐姐也是!好幾年以前墨鏡叔叔在攀巖的時候發(fā)生意外才失明的!墨鏡叔叔不想耽誤女朋友才來到這里的!開一家書店木屋是姐姐的夢想,建造的圖紙還是姐姐設(shè)計的呢!墨鏡叔叔是回家和姐姐結(jié)婚去了!姐姐找到叔叔廢了好大的力氣呢!”這時在人群里傳來一個稚嫩的聲音,卻略顯憤怒。

“小青檸,話不可以亂說哦!”“小青檸,你知道女朋友什么意思嗎!”小青檸因?yàn)榇蠹业姆瘩g生氣轉(zhuǎn)身走掉了。“童言無忌,童言無忌”的聲音在她身后傳來。

沒有人相信經(jīng)由一個十一歲的小女孩說出來的實(shí)話,也不會有人知道在墨鏡叔叔和陌生女人爭執(zhí)的每一個夜晚,身處小小角落的小青檸并沒有睡著,更不會有人知道墨鏡叔叔離開的那個深夜,身處暗影里的小青檸盯著他的背影眼淚流了許久了。

除了小青檸以外沒有人知道墨鏡叔叔來自哪里,為什么拆掉白色的院落蓋起木屋開起書店。又為什么在一個夜晚寂靜的不辭而別。沒有人問起墨鏡叔叔關(guān)于他的年齡,也沒有見過墨鏡遮蓋下是怎么樣的一張臉。

每一個居民不約而同的默默守護(hù)著小屋,在每一個人的心里好似執(zhí)著的篤定,只要小屋完好無損,墨鏡叔叔就還是會回來的。像從前一樣,向大家講起來自遠(yuǎn)方的故事,熱心的解決每一個人的煩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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