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
江南憶,最憶是杭州。山寺月中尋桂子,郡亭枕上看潮頭。何日更重游。
江南憶,其次是吳宮。吳酒一杯春竹葉,吳娃雙舞醉芙蓉。早晚復相逢。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白居易《憶江南》
禹錫在病中堅持寫了“春去也,多謝洛城人。弱柳從風疑舉袂,叢蘭裛露似沾巾。獨坐亦含嚬。”我感慨他即使生病了,思維還是這么活躍,欣然同意幫忙提名,寫下“憶江南”幾個字。
我的思緒慢慢地隨著這幾個字被帶到遙遠的過去。其實,又有多遙遠呢,不過是我四十多歲的事情。唉,不知禹錫有沒有這樣的感覺,三四十歲,似乎還是昨天的事情。今天就已經是六十六歲了。
光陰似箭啊!
我坐在大廳里,聽著家中一眾文杰在議論紛紛。我在對禹錫健康的擔憂里,少有的不做聲。
這時,大家的話題集中在禹錫的新作上,有人說:“江南的山山水水,真的可以收人心魂。就算是殘荷,也值得流連忘返。”
“你是喜歡在荷花田里泛舟的女子吧?”有人取笑,“吳女柔情似水,能歌擅舞,令人見之傾心。”
“酒也好喝。”一個好酒的人接口,“我最愛喝溫得恰好入口的紹酒,飲之,甘甜,香濃。”
酒是個好話題,很多人都愛酒,都貪杯。
于是,氣氛更加好了。大家都七嘴八舌的論酒。我聽著聽著,覺得自己的酒癮都起了,趕緊喚來小童上酒。
我舉杯對大家說:“來,大家隨意,今晚我們就都來一邊憶江南,一邊享受杜康。”
“醉吟先生,有酒無曲,實在寡。不若先生,作一曲。”有人提議,周圍的人都附和。
我欣然點頭,附加條件說:“獨樂樂不如眾樂樂。來人,備紙墨,我們都來寫。”
大伙紛紛贊同著。他們或飲酒,或舉頭望月沉思,或來回踱步,或撫須思考。
我信步走向他們的中間,坐上自己最喜歡的臥席上。貼身小廝立馬意會,趕緊磨墨。
不過,我沒有急著提筆。
江南,是我夢系魂牽的地方。
想當初初,去到“上有天堂,下有蘇杭”的時候,我是帶著滿心的委屈踏進那百里春風,花香撲鼻的地方。
那些小橋流水,曲徑通幽,長提明月,在夾著悲憤,滿心不滿的人眼里,是不值一提的。
可是,日子久了,我迷戀上了那些日子,蘇杭的文人,也是數目眾多。我有幸結識了不少,而且都是可以瘋,可以縱歡的。
我們一起做了很多浪漫的事情。相約一起在江邊看日出,在太陽升起那刻,一塊歡呼大叫,宛如稚童一樣;還有一會,我夜里睡不著,找來文友一起上靈隱寺,在那些桂樹間徘徊,聊起桂子的傳說,然后又一塊在虛白亭躺著觀潮;很多次,我們一群文瘋子聚在一起暢飲,觀看吳女的歌舞。
所以,現在,我老了,在洛陽定居。我再回憶起當刺史的日子,反而覺得越嚼越有味。最初為了什么去蘇杭,早就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日子,很寫意,很讓人恨不得重游故地。
但是,蘇杭的風景已經年年美麗,但是昔日這些一起作樂過的友人卻各有各的境遇,大部分了無音訊。
禹錫啊,禹錫,我自己明白,就算今日 ,我可以再見到他們,個個肯定都已經面目全非,再難復往日的歡樂了。
我嘆息,佛家最是希望現世修行,隨遇而安。這些,種種,非我等凡夫,有力量逆轉。既然如此,何不享受此時的光陰。
我抬頭望見屋外,今晚的月亮很明亮,此時正跟燭光融匯,鋪灑在燭光不及的門檻上。我知道自己最想念的不是江南的風光,而是那個可以徹夜喝酒,第二天還是精神抖擻的執行公務的自己。我只是跟自己日益蒼老的現實過不去而已。
佛語:放下,放下。
執念傷人,無法回頭,那就任它去吧。
我提筆,開始揮灑:
“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花,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
江南憶,最憶是杭州。山寺月中尋桂子,君亭鎮上看潮頭。何日更重游。
江南憶,其次是吳宮。吳酒一杯春竹葉,吳娃雙舞醉芙蓉。早晚復相逢。”
就讓我的江南回憶留在文字里,就讓未來,幾百年,幾千年后的人讀我的詞,倚聲唱曲時,想起我曾經的盛年吧。
我放下筆,周圍的文人紛紛圍了上來。
我笑了,佛祖,我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