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傘的時候大多晴空萬里，偶爾一次不帶，就可以感受到近期難得的暴雨降溫天氣，隨附透心涼體驗，絲毫都不客氣。就是那樣一個雨下不停的傍晚，遇到了在門口躲雨的小姐。

天還沒徹底暗下來，正是盛夏突如其來的那種暴雨，瞬間一片水霧。玻璃窗都模糊了，只看到對面小小的人影在樹下淋成一幅落湯雞。

看到暴雨如注而“沒帶傘小姐”好像并沒有進來避雨的意思，實在看不下去的我沖到門口示意她過來這邊。躲雨的小姐估計已經被暴雨雷的有點蒙圈，不過小跑過來速度仍然非常驚人。

拿出干毛巾遞過去，再倒上兩杯熱茶，兩個陌生人就開始了禮貌問好互相打量彼此交換基本信息的基本社交禮儀。躲雨的小姐一眼看上去就是個內向溫婉的姑娘，此刻感激又有點害羞，輕輕的坐在了靠窗的位子，只是不知道在找什么的樣子，東張西望。

2.

“在等男朋友？”八卦如我好奇心實在掩飾不了。

她微微笑一下，“不是的，就是，朋友。”

雖然她有點遲疑的樣子激發了吃瓜群眾更加強烈的好奇心，但畢竟剛認識還是得矜持一下顯得咱們也是有身份證的人，我也并沒繼續追問。

看到她一遍遍再看手機，可是那邊并沒有什么回復的樣子，有種不太好說破的尷尬。轉移話題聊聊天氣八卦，有一搭沒一搭的時間過得也是飛快。不知道是哪首歌還是哪句話，在某個相對無言沉默的當下，內斂不愛聊天的躲雨小姐突然打開了自己的話匣子。

“你有沒有等過一個不會來的人？”她輕輕的問，我并不知道該如何作答，更清楚這問題她也并不想真的求個答案。她卻只是低頭笑笑，端起茶杯像喝烈酒一樣干了一杯。什么都不用問，又是一個聽故事的晚上。

3.

情理之中，意料之外，劇情并不算狗血。

家境良好的乖乖女18歲遇見比自己大12歲的成熟大叔，23歲出嫁，全職做賢妻良母，已經兒女雙全。沒有爭吵，也沒有預兆，也是一個下雨的晚上，那個熟悉不得不能再熟悉的人推開家門，說的卻是“離婚吧”。

避雨的小姐彼時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一時間除了掉眼淚連追問的力氣都沒有。隔了很久，她也不能相信面前這個以為能夠托付終身永遠不會傷害她的人，就是面前這個面無表情的面孔的主人。

“那時候也不知道是委屈，憤怒還是難以置信，總之讓人喘不過氣來。”我不敢看她的表情，也跟著她一起看向窗外，街燈開始亮起來了。

“我一直問他為什么，我做錯了什么，我一直在家整理家務，照顧孩子，18歲不顧家人朋友反對跟你在一起，什么都聽他的話…………可是為什么他不要我了。”

好在她現在說起這些只是微微有點神傷，不知道當時十幾年同床共枕，恩愛情誼一筆勾銷的時候流了多少眼淚。這場面實在容不得別人安慰，似乎我這樣的陌生人，最好當她的樹洞容她一吐為快。

世上絕沒有真的感同身受這回事。我們也只能盡量靠近這一秒鐘眼前人的難過，多說少說一句都太不合時宜。

4.

“然后，我就做了很多，現在想起來自己都瞧不起自己的事兒。”看她的表情，似乎回到過去也想掄起巴掌抽自己幾百回吧。

“我不同意離婚，跟他吵架，可他連吵架的機會都不給我。最可笑的是，你知道是什么？”我想不出來相愛過的人分手時候還能有多難堪，只能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是你自以為特別了解的人，此刻會完全變成一個樣子。以前他說喜歡我天真，善良，現在他說我是愚蠢、偽善。

我自然知道我不是一個十全十美的好妻子，但是這么多年至少也還算稱職?以前我還想著絕不肯放手，要動用親友做說客，兒女做武器，無論如何，他是個好父親……或者會愿意回心轉意。

真到了那一刻，只想趕緊一刀兩斷，好過整日折磨。”我不知道能說點什么，只能轉身去拿了瓶酒過來。

“然后，就像是要拆伙的合伙人，說他的不容易，財產方面沒法給額外補償，孩子的贍養費會按時送達，至于房子和車怎么分法……”避雨的小姐眼睛逐漸亮起來，好像這是真的可笑，但是卻讓人覺得可悲。

“那時候我終于承認，這已經不是我認識的那個他了。愿賭服輸，總歸要留點最后的體面，免得有更難看的臉色要看。”忙著辦完所有手續，才知道難熬的日子才剛剛開始。

除了被遺棄的委屈痛苦，似乎更茫然不知所措的是怎么度過每天24小時的日子，更別提七大姑八大姨的關心，和父母朋友欲言又止的表情了。比起撕心裂肺的分開，我更關心她怎么好起來。

“好起來？我不知道怎么才算好起來。只知道我也像是變了一個人。我不想做乖乖女，也不想跟朋友抱怨不開心，不想聽那些罵他沒良心，或者勸我們某天破鏡重圓的話。

最難的時候，我一個人去酒吧”看到我訝異地表情，她笑了笑 “別多想，我真的不是去求什么偶遇邂逅的。只是你不知道，一個人在家的時候，太難過了。人家不都說嘛，傷心人要去繁華地。可能，比起一直難過下去，似乎醉生夢死也是一個選項吧。”

似乎知道我想問什么，她緩緩說“不想麻煩朋友，也不好意思讓大家看見我那個樣子吧。既然選擇的時候義無反顧的去，該承擔的也要自己承擔好吧。”我也似乎明白了，她為什么會跟我這個陌生人說這么多心里話。

“慘的是喝醉了只能求酒吧里的陌生女孩送我到樓下，連出租車都沒上去就在臺階上睡了半宿。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包包手機還在，覺得已經是萬幸。不想見人，也不知道該躲到哪里去。”

5.

“慢慢的，為了打發時間，出去見朋友，旅行瘋玩，也開始學著跟朋友一起做點小生意。我天生不愿意操心，可能老天爺看我太慘，給了我點好運氣，日子也開始沒那么糟糕了。最重要的是，我學會了，不再去追問為什么。”

看她此刻是十足的輕描淡寫，但在夜路上走走停停被往事侵襲的時候，也會嫌棄自己走出回憶的還不夠快吧。

“萬萬沒想到，他居然突然主動給我打電話了，在意我交的朋友，做的事情，每天查崗，搬去了北京公司，卻也每周末回上海看孩子們。可能是覺得我失控了，不像以前的我了。”

停了很久，“其實，今天我就是在等他的。他從北京回來上海開會，讓我在公司附近等他，可是不知道又出了什么事，反正我也是個無關緊要的人吧。”得到意料中的答案，終究也沒有問出口，那你為什么還要繼續等呢。

“其實我也明白，他只是希望我一直在那里而已。我應該永遠不變，無論他什么時候回頭都會在原地等他。我知道這樣不好，但是我還是愿意等他。等他娶我，等他吵架，等他回頭看見我，等他想起我，等他回來找我。我怕我站的太遠，他看不到我。”她笑著關了手機，“以后，不等了。”

6.

今年燈市已前塵，何況去年人。狂風暴雨已停，長街燈火如星。我們微笑著揮手道別，開心的是，驚濤駭浪過了，還能有張風調雨順的臉。

短短一生，總是充滿變數。這一程難分是非對錯，遑論高下好壞。見證過曾經美好現在荒涼，真的難以用句物是人非概括。只有一點需要認清，Ta 走了，就當Ta 死了吧，不管等多久，人死終不能復生。

而一個人的夜路，就像坐火車的時候進入隧道的那一小段。突然暗下來看不到人的車廂，疾馳而過的風聲都特別清楚，會下意識張大眼睛，期待馬上就會亮起來的那一瞬間。

有時候遇到長一點的隧道，偷偷張開眼睛，發現居然還沒到頭。可是你知道，總會有亮起來的那個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