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多年前,蕭建軍在醫科大學碩士畢業后,為了照顧寡居的老母親,他回到了家鄉這個小城,在縣醫院當了一名外科醫生。因為蕭建軍學歷高、能力強,三年后就被提升為副院長。臨近退休的老院長不止一次地在眾人面前說蕭建軍是他的接班人。蕭建軍的前程一片光明。
2013年8月的一個深夜,正在熟睡的蕭建軍被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吵醒了。縣城旁邊的國道上發生了一起嚴重的交通事故——一輛皇冠轎車和一輛載貨大卡車在拐彎處迎面相撞。蕭建軍帶領120救護隊緊急趕往現場。卡車司機只是受了些皮外傷,簡單包扎一下就可以了。但是皇冠轎車里面的兩個人傷勢很重,奄奄一息。救護車趕回醫院后,他們被緊急推進手術室。但是終因傷勢過重,搶救無效,倆人都在蕭建軍面前停止了呼吸。
走出手術室,外面已圍了一大群人。有聞訊趕來的老院長,也有眾多縣里大大小小的頭頭。蕭建軍預感到死者的身份不同尋常。的確如此!兩名死者是一對父子,父親是當地一家房地產開發公司的老板,縣里數一數二的富豪。兒子是縣里某實權局年輕的副局長。
人群中兩個悲泣的女人引起了蕭建軍的注意。一個是縣里分管文衛的封副縣長,這個平時作風強悍的女強人此時哭得一灘糊涂,這也難怪,她同時失去了丈夫和兒子。而另一個年輕的女人則讓蕭建軍楞怔住了,心里一陣抽搐。恰巧這時她也抬起頭來看見了蕭建軍,四目相接,剎那間蕭建軍們都有一點失神。很快地,她低下頭來,繼續沉浸在她的哀傷中。
蕭建軍協助院長將死者送往天平間,處理完一些后事,在死亡報告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蕭建軍沒有料到,蕭建軍這個例行公事、再平常不過的簽名日后會對蕭建軍的人生產生那么大的影響!
2
回到家后,已經是凌晨了。本來想再睡一會,卻沒有了睡意。雖然那顯赫兩父子的死將是一條爆炸新聞,成為老百姓茶余飯后的談資,但蕭建軍對此并不怎么關心。蕭建軍腦中縈繞的,盡都是那張美麗的臉看著蕭建軍時失神的目光。
這個年輕美麗的女人名叫華瑜,是死去的副局長的妻子。華瑜是蕭建軍2011年6月下鄉援診時認識的。她是縣婦幼醫院的護士長,和蕭建軍一樣參加援診,因為工作的關系打交道很多,一來二去就這么熟悉了。華瑜長相俊俏,加之體態豐滿、皮膚白皙,極有女人味。她屬于那種情感豐富且有些大膽的女子,蕭建軍們很談得來。
蕭建軍們所在的鄉鎮離縣城較遠,鄉政府把蕭建軍們安置在鄉招待所。一個周末,別的醫護人員都回縣城探親去了,只有蕭建軍和華瑜沒有走。當晚,他們買了不少原料,在蕭建軍的房間里吃火鍋。由于早過了純情的年齡,加之喝了不少酒,他們談的話題越來越大膽。蕭建軍說他的前妻不太注意衛生,有時一個月也不見得洗一次澡,真受不了她。她說她的老公那方面不行,一周就一次,還常常早泄。談著談著,不知不覺兩個鐘頭過去了。華瑜起身遞給蕭建軍一杯酒潤嗓,順勢挨著蕭建軍坐下。因為靠得太緊,蕭建軍幾乎可以清晰地感覺到她的體溫和呼吸。欲望像苔蘚一樣無處不在陰暗地生長,意亂情迷間,蕭建軍亂了方寸。遠離親人、遠離單位,兩個孤寂的軀殼開始彼此擁抱著取暖......
事后,蕭建軍有些懊悔,雖然他已離婚半年多了,但是華瑜畢竟是有夫之婦,若是別人因此抓住他的把柄,絕對會給他的大好前程蒙上陰影。相比之下,華瑜倒比蕭建軍放得開,她取笑蕭建軍說,你真是色膽包天,連副縣長的兒媳也敢潛規則!蕭建軍心里一驚,這是她頭一次吐露夫家的背景,想不到她竟然是副縣長的兒媳。看到蕭建軍尷尬的樣子,華瑜咯咯地笑了起來,說,放心吧,我只是開玩笑的,今天的事,就當什么也沒有發生過。
回到縣城后,一晃兩個多月過去了,華瑜再也沒有和蕭建軍聯系過。直到這次,蕭建軍在這樣的特殊的場合下見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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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后的幾天,蕭建軍投入了繁忙的工作中,幾乎要把這件事淡忘了。直到那天,蕭建軍突然接到了華瑜的電話,約好午休時在一家酒吧見面。
下班后,蕭建軍如約而來。華瑜出來迎接蕭建軍。看得出來她精心打扮過,但是還是掩飾不住臉上的憔悴,顯然她還沒有從喪夫的變故中解脫出來。彼此之間因為有過那次親密的接觸,無需太多的客套,寒暄了幾句后直奔主題。
華瑜告訴蕭建軍,料理了公公和丈夫的喪事之后,這幾天她和婆婆為了遺產起了爭執,矛盾十分激烈,結果鬧上了法庭。華瑜說她能否勝訴的關鍵在蕭建軍身上,求蕭建軍一定要幫她一把。
蕭建軍一頭霧水,心想她們婆媳倆分割遺產怎么會和蕭建軍這個外人扯上關系呢?真是奇哉怪也!
華瑜說,她咨詢了律師,律師告訴她,因為她結婚的兩年多來一直和公婆分開過,沒有盡主要贍養義務,加之和丈夫沒有孩子,根據繼承法,她無權做公公龐大財產的第一順序繼承人。她所得財產的份額,取決由丈夫和公公死亡的先后順序:如果公公先死,那么作為獨子的丈夫和婆婆作為公公遺產的第一順序繼承人,兩人各分得1/2。然后婆婆和她作為死亡的丈夫第一順序繼承人,對他的遺產再來一次分配,兩人同樣各得1/2。這樣,婆婆所得的是3/4,她得到的是1/4。相對于公公幾千萬財產來說,即使是1/4,也是非常龐大的數目。這就不難理解婆婆為什么不甘心讓她這個剛過門兩年的“外人”染指遺產。
相反,如果她的丈夫先于公公死亡,那么她只能就小兩口結婚以來共同置辦的財產和婆婆按照上面的原理進行分割,她得3/4,婆婆得1/4。而公公遺留下來的龐大遺產,不幸地就與她無份無關了。
蕭建軍聽得有些驚心動魄,想不到父子倆看似不起眼的死亡順序,竟然蘊藏著這樣天地迥異的反差。
華瑜說,在蕭建軍出具的死亡報告上,并沒有標明父子倆死亡的精確時間,看不出來父子倆死亡的先后順序,所以過幾天法院開庭時,蕭建軍的補充證詞至關重要。蕭建軍苦笑一下,兩個人死亡時間本來就差不多,再說當時只顧著忙著搶救,哪會注意這樣小的細節,更沒料到這樣小的細節會惹來這么大的紛爭。而自己不幸地卷入這場紛爭的風口浪尖上,真是造化弄人!
蕭建軍心很亂,該怎么辦?是證明兒子先死?還是老子先死?
其實,華瑜和她龐然大物般的婆婆相比,明顯處于弱勢地位,她挺可憐的,再說他們曾有過一夜情,于情于理,蕭建軍都該支持她。但是她的婆婆偏偏是分管文教的副縣長,要是得罪了她,只要她一句話,就可以輕易摘掉蕭建軍的副院長烏紗。坦白地說,蕭建軍雖然不是那種沒人情味的人,但是蕭建軍的事業心同樣很重。一個男人若是沒有地位,沒有事業,那么一件多么悲哀的事!
華瑜好像察覺出了蕭建軍內心的猶豫,她伸出一只手來想握住蕭建軍的手。蕭建軍觸電般地縮手,做賊似的環顧一下四周。華瑜這一柔情的舉動讓蕭建軍有些反感,覺得她有趁機拉自己下水,陷自己于不義的嫌疑。另外,蕭建軍對她的美好感覺在一點點地褪去,覺得這個女人和一般俗人沒什么區別,在他眼里剩下的是精明、勢利和庸俗。也許,蕭建軍也是再庸俗不過的人,只要關乎自身,再浪漫的風花雪月也要讓位于現實的切身利益。
蕭建軍安慰華瑜,讓她放寬心,凡事往好處想。對于將要怎樣出具那份證詞,蕭建軍圓滑地沒有表態。
4
和華瑜分手后,剛回到辦公室,還沒有等蕭建軍靜下心來,好好理一下思路,手機就響了。電話是封副縣長秘書打來的,他說封副縣長有事召見蕭建軍。是禍躲不過,該來的總會來的。蕭建軍硬著頭發去了一趟縣政府。
副縣長大人見到蕭建軍,老遠就迎出來和蕭建軍握手,顯得夸張似的熱情。她給蕭建軍泡了一杯龍井茶,像嘮家常一樣和蕭建軍并排坐在沙發上。雖已過了50歲的年紀,因為保養的好,她看上去遠比實際年齡要年輕得多。以往因工作關系,和她打過幾次交道,因為她作風比較跋扈,動不動就訓人,所以手下人只有唯唯諾諾的份兒,都很怕她。這一次她對蕭建軍這樣熱情,蕭建軍很不適應,甚至有受寵若驚的感覺。
封副縣長先和蕭建軍談了一會工作上的事,煞有介事地指導一番。然后她把話題轉移到她老公和兒子的車禍上,她說小蕭謝謝你,雖然沒有把他們父子倆救活,那是他們命該如此,不能怪你。總之,我會領你的情的。她把“領你的情”這一句話說得很重,蕭建軍有些尷尬,訕訕地說一些客套話。這時恰巧有人來請示工作,蕭建軍識趣地告辭。她把蕭建軍送到門外,再一次和蕭建軍握手,說年輕人,好好干,前程遠大,但是一定要謹慎,千萬別出什么岔子啊!最后一句話她說得意味深長。
走出政府大樓,蕭建軍長出了一口氣。回味和封副縣長剛才談話的一幕,心里不由嘆服。從頭到尾,封副縣長沒有提一句和作證有關的事,但是旁敲側擊、恩威并用,這樣的權術,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轉而再想,若是她知道她兒媳和蕭建軍曖昧關系,不知道會用怎樣的手段對付自己呢。即使蕭建軍一個人可以遠走高飛,但是蕭建軍的家人怎么辦?
正在蕭建軍胡思亂想時,突然聽到背后有人叫他。回過頭來一看,來人蕭建軍認識,是封副縣長的娘家侄兒,叫封輝。封輝在縣政府當一名科長,以前因為公事,來往過幾次。封輝熱情地邀請蕭建軍去飯店喝一盅,蕭建軍推辭說下午還有一個手術,沒辦法去不了。其實蕭建軍和封輝的交情還沒有到推杯換盞的地步,他的來意蕭建軍心知肚明。很明顯,他受他姑姑的指派,當說客來了。再說,他姑姑百年之后,因為沒有了直系后代,財產有一份會是他的,難怪他這樣熱心。
封輝看蕭建軍態度堅決,不再強求。他殷勤地用他的車送蕭建軍回醫院。臨下車前,封輝遞給蕭建軍一張信用卡,告訴蕭建軍里面有2萬元,說是他的姑姑送給蕭建軍的,權當是病人家屬送給醫生的紅包。蕭建軍漲紅了臉,死活不肯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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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蕭建軍心亂如麻地回到家中,權衡來權衡去,苦惱萬分,一夕難眠。一遍一遍地問自己,該怎么辦?
第二天是周末,蕭建軍上街時突然被兩個男人截住了。他們嬉皮笑臉地說,蕭院長,我們三哥請你喝酒。然后不容蕭建軍分說,一左一右地把蕭建軍塞到出租車里。蕭建軍又驚又懼,心想這吳三是縣里有名的混混,好勇斗狠,不知道蕭建軍哪里得罪了這路神仙。
車飛快地向城外開去,在城郊結合部一個村莊飯店前停了下來。
滿臉橫肉的吳三迎了出來,和蕭建軍握手,把蕭建軍讓進座內。吳三說,這次請您來喝酒,也沒什么大事,就是看不慣那老婆子,欺負蕭建軍表妹也太過分了!蕭院長你出庭作證的時候,務必幫我表妹一把,以后用得著兄弟我的地方,盡管開口。蕭建軍暗暗叫苦,想不到吳三竟然是華瑜的表哥,事情越來越“精彩”了。
吃完飯,吳三有事要出去。他以天晚為借口不讓蕭建軍走,吩咐他的手下好好款待蕭建軍,一定讓蕭建軍玩得盡興。吳三走后,他的兩個手下擠眉弄眼一番,其中一個賊兮兮地對蕭建軍說,蕭院長,用不用找個按摩女來“快活”一下?放心,這家飯店后面就是旅館,安全得很!蕭建軍不傻,誰知道這些混混會搞出什么把戲來,說不定房間里按了攝像頭,然后蕭建軍的偷歡場面被制成光碟,成為敲詐他的把柄。無奈蕭建軍的拒絕絲毫不起作用,一個人還是去叫按摩女去了。
怎么辦?人急生智,蕭建軍謊稱要去小解,騙過了剩下那個人。因為怕被抓回去,蕭建軍沒敢走大門前的小道,而是跑入旁邊的莊稼地里。當時已經是黃昏,蕭建軍從1米多高的莊稼地里跌跌撞撞地往1里外的國道上跑。跑了20多分鐘,氣喘吁吁的蕭建軍好不容易跑到國道上,攔了一輛貨車,逃回了縣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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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后,因為受了驚嚇,加之在莊稼地里感染了風寒,蕭建軍發高燒,病了一場。華瑜打來電話,充滿歉意地說她只是跟表哥聊過一次她的處境,沒想到她粗魯的表哥對蕭建軍會那樣做。華瑜還吞吞吐吐地說,她這幾天總是嘔吐,可能是懷孕了。
老院長也來看蕭建軍,說是封副縣長很關心蕭建軍,讓捎來對他的問候。
躺在病床上,蕭建軍有機會好好回顧這幾天的經歷,感慨萬千,真像做了一場夢一樣。為了千萬的巨額遺產,各色人物你唱罷來我登場。女色、金錢、白道、黑道,紛紛地想對蕭建軍施加影響,他好像成了一臺戲啊,演給世人和天使觀看。
只是這臺戲,該以怎樣的結局收場呢?
開庭那一天,蕭建軍托人捎去了他的證詞。虛弱的他,還是沒有勇氣親自到場。
蕭建軍去華瑜家去看她,當時她正癱在客廳的沙發上哭泣,眼圈紅紅的。看到蕭建軍,她的眼睛好像噴出火來,沖過來狠狠給蕭建軍一記耳光。
華瑜有些瘋狂地說,你這個臭男人,我算看錯了你,在你眼里,什么情,什么愛,統統都是虛的,都比不上你的事業,比不上你攀附權貴的欲望,對嗎?
蕭建軍能理解她的感受,畢竟,千萬的財產絕大部分人窮其一生也賺不過來。而女性又比較愛物質的,對錢比男人看得重的多。蕭建軍請她安靜下來,聽他說這樣做的理由。
蕭建軍說,你該理解我的難處,我夾在兩方面是左右為難。現在我這樣做,導致判決結果暫時對你不利,但是你既然有了孩子,完全可以憑此上訴。這個孩子有他死去的爸爸的代位繼承權,你完全可以反敗為勝。這樣,你既可以分得遺產,我又可以脫身,兩全其美,何樂而不為呢?
華瑜愣怔了一下,突然歇斯底里地笑了起來。她說,你錯了!你以為孩子是誰的?實話告訴你吧,蕭建軍老公不但早泄,而且患無精癥,孩子的爸爸,毫無疑問就是你!
這下,輪到蕭建軍愣怔住了。
華瑜又癱在沙發上開始哭泣,不愿意再看蕭建軍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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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傳來華瑜服毒自殺的消息,沒有被搶救過來,和腹中的胎兒永遠地去了。
半個月后,蕭建軍辭職去省城闖蕩,離開了這個傷心之地。
只是常常想起華瑜,想起和她在一起的點點滴滴。蕭建軍承認,自己心理上要多陰暗就有多陰暗,要多自私就自私。從良心上來說,蕭建軍是虧負華瑜的。其實華瑜完全可以用公開他們的私情來報復他,甚至可以哄瞞他飲下毒酒和她同歸于盡,但是她沒有這樣做。蕭建軍不知道她對他到底是怎樣的感情,是利用還是愛?同樣,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真正地愛過她。
無比苦澀的是,假如時光倒流,再讓他作證一次,蕭建軍同樣不知道該怎樣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