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第一次殺人,我的內心十分平靜。冤有頭債有主,也許是這樣的自我安慰。扔尸體的過程中我的心里很平靜,平靜的像是為主子摘了朵花或者是給主子收拾臟衣服。
走到門口,我又回頭看了看那個井,月光明亮照的樹林間陰影綽綽,莫名有些發寒,我不敢再去細想那女子的死狀。
那個幾天前和我和一起摘花的宮女,靦腆著對人笑。因為被皇帝得了青眼,笑說了幾句,便被人厭惡,隨意處置殺了。
我努力握緊發抖的手,為了活著。我跨過這道門,我也不是從前的我了。
“事情辦好了嗎”一道窈窕的背影隔著紗被燭火映著朦朦朧朧的身姿斜躺著,周身婢女環繞,一個捶腿一個捏肩,一個跪在身前服侍吃食,另一個拉著風輪。
“奴婢已經辦妥”我伏在地上。
她躺在美人椅慵聲說:“先下去歇著吧”
我抬頭遲疑道:“那女子……”
她立刻沉下聲音說:“怎么,你還敢質疑本宮”
我頭皮一緊,趕快低下頭。
殿里一時靜下來,我內心厭惡極了她這樣使我難堪,跪在大理石上,明明是三伏天,一年里頭最熱的時候,莫名有些冷。
直到她說了聲“出去”,我才敢磕了頭退出去。
沒人的夜里,我壓抑了許久的憤恨,才敢爆發出來。
吳婉只顧著拈酸吃醋,忙著爭奪利益,想著所有人都要害她,猜忌,嫉妒,變成了一個喜怒不定的人,一次次寒了心,甚至我被她指示著去害人。
我被其他嬪妃,責罰著跪在路上一整天,她也只是想著自己面子,全讓我丟盡了。
從前我只盼著,到了年齡能早日出宮,找個好夫君,相敬如賓的過完一生。可現在我想要變強,想要權利,想再不被人踩著過一輩子。
我暗自計劃著一切,趁著吳婉承恩那一夜,我讓她忽然發現自己來了月事,皇帝被耍內心自然不爽,我便精心打扮著順勢出現在皇帝面前替她承了寵,麻雀充當了回鳳凰。
皇上也把我當個新鮮玩意,護著喜歡著,我也曲意迎逢,討他歡心。
被擺了一道,吳婉栽了跟頭,只等著我過不了幾天被皇上厭了,再來找我算賬。
過了幾天,見我還是恩寵不斷,終于按耐不住性子召我去她殿里訓話,話里話外滿是嘲諷。我坐在凳子上裝傻充愣,只一昧低頭附和她。
她狠厲一笑,細細把玩了下涂了朱寇的手,紅唇吐出殺人的刀子“奴才就是奴才,怎么喂也喂不熟的白眼狼。”
說著,她站起身走了,懶懶的丟了一句“蘭答應殿前不敬,先去外頭跪兩個時辰吧”輕飄飄的一句話,便定了人生死。
我最惡心她這種模樣,高高在上,不把別人放在眼里。
頭頂烈日,我數著時辰,掐好點,聽到外面的一堆雜亂的腳步聲,重要的角色登場了,我便順勢摔倒暈了過去。
待皇上把我抱起來,這場戲才終于唱起來了。
婉嬪罰兩月俸祿,她錯就錯在太心急,皇上新到手的就算是個玩意,也是還喜歡著呢。
她不是最想得皇上寵愛嗎,我偏要讓皇上一點一點討厭她。
秋去冬來,我坐在屋子里閑的繡花。“今年除夕年夜和太后壽辰正撞一起,聽說邊關柳將軍也會回來參加今年晚宴”“柳將軍……”聽到院外的宮女閑聊,我心神一動,柳世宴要回來了。
“世宴哥哥”少女一個飛撲抱住來人,他寵溺的笑笑,揉了揉她的頭發。
后面的小婢女站在身后低著頭,兩人從小長大,兩家關系親近,都默許了兩人的親密,只待年齡合適,就把婚事定了。
誰知道,皇帝一道圣旨年齡合適的官家女子皆可參加選秀。吳家心思活絡起來,在宮里有人吹枕頭風可比兩家聯姻勢力更穩。
彼時柳家亦不是現在這般風光,吳婉也被送進了宮。
我對他最深的印象,只記得那時是自己為了扶好吳婉,扭傷了腳腕,他柔聲輕問了一句,你可還好。翩翩公子,豐神俊朗,微微朝我一笑。
我低下頭悄悄紅了臉,不敢抬頭結結巴巴回了句“還,還好”。
再抬頭,他已經小心的扶著吳婉走遠了。此后便只是我站的遠遠的看著二人玩鬧。
眨眼間,便也到了除夕夜,吳婉和我都沒想到,我一個小小的宮女,無依無靠的也在宮里站了這么久,還讓皇上記住了我這個人。
果不其然,除夕晚宴吳婉也撐病來了,我細細打量兩人,一個欲語還休,一個不時抬頭看。
宴會正酣,他二人前腳一前一后的走出去,過不許久又回來。
我心里冷笑,吳婉兒,我怎么可能看你過的比我好呢。
見了這一面,二人果真開始暗地來往。
“娘娘”宮女進來盈盈一福身,跪在地上說:“奴婢在假山下聽見,柳將軍許諾婉妃,待到六月去避暑行宮,會趁機詐死,帶走婉妃”
我挑選著鏡子梳妝臺的耳環,心里想的卻是:這耳環還是太艷了,昨日被齊妃嘲諷我女婢出身,小家子做派。
她可不懂,這見慣了鶯鶯燕燕的,偶爾來只白鷺也是讓人耳目一新。
心不在焉的回了句“知道了,你先回去吧,繼續盯著,別讓她發現”
“是”她磕了頭,從鏡子里看去,這恭敬的樣子不經讓我想到我給吳婉跪下的樣子“真是……令人惡心”
從開春就陸陸續續準備著,五月初才擬定好了伴駕的人選。吳婉也終于聰明了些,曉得順著皇上,把毛捋順了,才好讓皇上帶著她。
我也求著皇上帶上我到行宮里,撒嬌賣憨,這幅皮囊還能幫我多久呢。
從住在行宮吳婉就低調了起來,安安分分。我數次故意去挑釁,她雖怒火中燒卻也隱忍按捺不發。
等到終于到了,他二人約定的時間。是夜,我特地站在他二人逃走要經過的花園中。月朗星稀,這樣的月亮讓我想起了那年晚上我是怎樣拖著那個宮女的尸體,一步一步的把她扔到井里。
“別走啊,我可是特地在這兒等你們呢”我笑著看著他們。
柳世晏右手牽著她的手,左手拿著劍。
“你想干什么”吳婉兒厲色說著,還是那派天不怕地不怕的威風模樣,我走向前,柳世宴戒備的把她拉身后用身子擋著。
我嘲諷的笑了笑“想走可以,讓吳婉給我跪下磕三個響頭”
柳世晏搖搖頭說:“有我在,誰也別想傷她,在這兒殺了你也是簡單”
我笑了笑,學著那日吳婉的姿態,看著自己的手把玩著說:“你莫不是以為,這么好走的嗎,我要是死了,立馬所有人都知道你跟她的奸情”
他握緊手里的劍,我感受到了殺意,那是真正殺過人上過戰場的殺意。
故作輕松繼續說道:“你說,我夜里睡不著覺,出來走走,撞破本在萬里之外邊關的柳將軍拉著婉妃私奔的奸情,這件事皇上要是知道了,你們倆不怕死,你們的家里人呢?”
“你果真是個白眼狼”她厲聲罵到,可也只能做這種不疼不癢的叫罵了。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著,眼看這邊就快有人過來了,她心一橫,語氣堅定“我跪,你要是敢反悔,我就拼著一切殺了你”
“婉兒”他拽著她胳膊,緊張的看著她。“世晏哥哥,就當我還她的”
我耐心的等著,或許我這種人就是招人厭惡吧,偏要做那個壞人,連我自己都有些看不起自己。
頂著柳世晏殺人的目光,我看著吳婉兒跪下來,沒有想象中的屈辱,羞憤欲死。
在這幾年里幾千個無人的夜里,我夜夜想著她跪下來的模樣,恨不得她死,可她現在真的跪下來求我,我反倒生不起來那股子恨了。沒有想象中的心中酣暢淋漓的肆意。
我驀然想起了,還沒進宮的時候,少女天真不經世間險惡,也會為我想著一份好,可惜啊,怎么就變成如今這幅模樣呢。
看著他二人一福你儂我儂的惺惺作態的模樣。
我倒極了胃口,寒聲說道“滾吧”
她經過我身邊頓了頓,竟是我從未見過的低姿態“從前是我對不住你,以后在宮中萬事小心”
我瞬間怒氣上來,他二人也早已跑去。
秋蟬從樹后走出來,“主子,之前的計劃?”
“且放過他們,讓他二人滾吧”我知道我內心有些隱秘的羨慕,有人一直掛念著何嘗不是一種幸福。
火終于滅了,能燒的都成了灰。眾人皆以為,婉嬪因晚間喝了安神湯,睡的深沒能逃出來。皇帝給她抬成婉妃,風光下葬。
我得到了想要的“一句對不住”,繼續著我的奉承討好,看人眼色過日子。這跟是奴婢的時候有什么區別呢,不過是換了個人吧。
往后幾年時光,宮中天天進著新人,我爭的不過幾年寵,懷過兩次孕,一個流產的男胎,一個我拼死也沒護住的還未成型的小公主。
皇上的兒女那樣多,根本不在乎多一個還是少一個。
我漸漸的因為年衰色馳不及新人也被皇上厭了。
躺在床上,聽著外面的雨聲,淅淅瀝瀝撞在樹葉上,摔在地上,流進泥磚縫里。
漸漸的我閉了眼,總是在我夢里叫囂著的那個有著慘白月光的夜晚,我一步步,把她拖到井邊,咬著勁把她丟進井里的場景也安靜下來了,我欠別人的也該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