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月中山
(一)
絡東國的風雪夜,身穿墨綠長袍的劍客急急趕路,在幽深山林中留下一串串悠長的腳印,隨之又被風雪湮沒。
肅殺之氣令寒鴉也屏住了呼吸,四周寂靜的可怕,“咻!咻!咻~”連著劃破長空的三聲響動,他輕巧的避開了掃向他而來的暗器。
“出來吧!既然想殺我墨良何,又何必躲躲藏藏!”樹上的落雪因著他的話語簌簌撒落,大團落雪后一身火紅錦衣少女,冷眸低垂掃射寒光,嘴角噙著似有似無的笑意,劉海兒遮額長發(fā)飄飄。
“傳聞中江湖第一劍客也不過如此罷了,我鳳凰山莊誠心相邀你家莊主,奈何幾次三番的推卻,著實可恨可惱!”那少女一出口,聲音魅惑宛若來自天邊,話語清冷凌厲如冰涼的刀鋒直入心肺。
不待墨良何再做出反應,她直直發(fā)起內(nèi)力,踮起腳尖朝著他而去,紅衣裙袂翻飛斗轉(zhuǎn)間便倏忽而至眼前,說時遲那時快,雪亮的刀身劃過,紅衣少女還未使出心訣,一抹身影伴隨著陣陣清脆的鈴鐺聲如夜靈如鬼魅而來,踢飛了使在半空的軟刀。
“鳳凰山莊何時變成這般待客之道了?容迎還真是開了回眼!”輕靈的女音,來人擋在了墨良何身前,漆黑的夜色中,墨良何看著面前的場景,不知她們究竟想要使出什么花招。
“堂堂鳳凰山莊的事情你也敢插手,不知死活的東西!”紅衣少女說完一個翻身在黑夜中準確握住掉落雪地的軟刀,回轉(zhuǎn)身子直直朝那女子砍將過來,軟刀帶起的風霸道的直沖腦門。
那少女身穿白色上衣,粉色裙擺像是開在雪地的蓮花,夜色本就漆黑,奈何三人內(nèi)力也不弱,自然視物如白晝。白衣少女在軟刀到來時左手食指間反轉(zhuǎn)直勾勾的捏住了快速而來的劍尖,右手往回使力徒然間打?qū)⒊鋈ァ?/p>
紅衣少女一時重心不穩(wěn),全身氣力如被抽走,滾落在了一旁,嘴角吐出了腥紅,一雙眸子如被萃了毒液的蛇般狠厲之色溢于言表。
“現(xiàn)在看來,到底是誰不知死活!”白衣少女忽然回轉(zhuǎn)過身子,打量身后的劍客一邊如對話般道出,只見他身穿墨綠長袍,仿佛要與夜色融為一體的墨綠,而他的手中,握著一柄長劍。
那劍并未出鞘,鞘身之上,繁復又古樸的花紋,行云流水般的一頭血麒麟攀爬在其上。她只一眼便覺這劍很是奇特與不俗,只是不知江湖里到底何人可配的此劍。
“我是景山圣女奈容迎,不知俠客何事得罪鳳凰山莊,遭此劫難?”她說話時,嘴角牽扯著便露出兩個深深的梨花酒窩,眉若細柳眼如圓杏,高挺小巧的鼻頭有些微紅,許是太冷的緣故,一片薄唇張合間可見皓齒。
墨良何有一瞬的怔然,還未開口,便讓紅衣少女得了空隙,那一掌來的極為迅速與霸道,繞是熟悉各派路數(shù)的他也推開了兩步,這一退,只見白裙如棉花撞樹,白衣女子被掌風劈中,將將撞在粗壯的樹枝上又狠狠落下,直砸的樹上積雪大片飛揚,覆在其上。
一條溫熱的胳膊縛在腰際,她感覺山樹都旋轉(zhuǎn)過來,才發(fā)現(xiàn)墨綠少年翻飛的墨發(fā),若有若無的碰在鼻翼,而她在他懷中,沒有骨氣的暈了過去。
(二)
奈容迎怎么都覺自己景山圣女臉面盡失,她初出江湖本想美救英雄,哪只卻最后還得英雄救美,只是這肋骨斷痛,救自己的人將自己丟在長樂縣也沒了蹤跡,自己連個道謝報恩的地方都沒有。
無奈她站在窗外,發(fā)出煙霧信號,來人很快敲門,進屋后一群白衣少女跪倒一片,“屬下救駕來遲,請圣女責罰!”清脆的聲音刺激著耳膜,她坐在桌前悠然自得的吃著茶水,并未理會跪地的場面。
“責罰就免了,只是你們常年在江湖上走動,可知道有一人手握長劍,劍鞘之上有血麒麟與上古花紋交相映襯?”她雙手拿著茶杯,細細琢磨眼神期待的望著一地的白衣。
“回圣女,這江湖之上只有一人握得此劍,劍名云蒼,是江湖上令人聞風喪膽的殺手墨良何之劍!難道圣女與之打了個照面?”其一少女余光看到奈容迎有些怠倦神色緊張關心道。
“墨良何~”她在心里反復念叨著這幾個字,原來是他,一定是他了,她曾聽下面的人私下議論,江湖上現(xiàn)不為正派所容所屑的除了采花賊勾玉外,還有手握云蒼劍的主人墨良何。
她向來對江湖自詡名門正派不屑一顧,雖景山是正門,可暗地里的事誰又說的清道的明,一如鳳凰山莊在江湖上也得人敬重,不也做了暗器傷人的勾當。
絡東太初三年,江湖仿佛刮了陣風般,大家都往天下堂而去,只要有點血性的江湖草莽類,皆口喊捉住采花賊勾玉為絡東近幾個月接連不斷喪命其手的姑娘們鳴冤。
天下堂在和田山上,天險巍巍使一般人不敢輕易近得窺全豹,今日卻是熱鬧的很,各派但凡有些能力在江湖上有些名頭的此時正手握兵器圍著兩人。
其中一人紫衣華服,面若冠玉,右手一柄象牙白扇怡然自得的在左手掌心打著節(jié)拍,他的眼從未將其他人放在心上,只是單單看著身側(cè)年約八九歲模樣的小女孩,那女孩姿容天成,許多人也跟著側(cè)目,他卻不為所動,看向她時眼里便有恨意。
奈容迎夾雜在和田山一處高臺,伸長目力所及,便一眼看到另一少年墨良何。依舊是一柄長劍握手,不知底細的人見了他手上的長劍知是云蒼,也不敢貿(mào)然上去,他站在紫衣少年身側(cè)護著他。
從眾人口中,她才明白事情由來,原來那抹紫衣正是江湖口中聞之色變的采花賊勾玉,從說詞中他是為了練邪門異術,從而擄掠了數(shù)十位少女修煉,并將其殺害。
局面十分緊張,她望了會兒面前情形,示意屬下。
“良何,住手!”
一個清脆的呵斥聲,眾人吃驚那聲音雖小,卻有穿耳之勢,正不知是何許女子之時,便見粉白衣裙紛沓而至,長發(fā)三千絲,一抹劉海兒遮額,眉毛細長若柳葉,眼睛杏圓,她長的十分嬌俏可人,此時像是看好戲般一雙眼眸看著良何。
眾人不明這膽敢在眾人面前拋頭露面的女子究竟是誰,見她打扮又與一般女兒略有不同,雖是裙袂著身,卻又十分干凈利落,整個身形出挑,是個十分可愛的女子。
良何,良何…
縱然是見過世面的人都手一抖,面前墨綠少年竟是云蒼劍的主人,江湖中劍法奇絕的劍客——墨良何。
“容迎,別鬧~”
墨良何沒有想到奈容迎竟然也追到了天下堂,眉頭緊緊皺起,看著她卻是一冷。
良何,容迎。
‘我若不依呢?’她笑了起來,忽然移至墨良何的面前。
眾人慌亂后退,原來,這就是景山圣女奈容迎!
“恭迎圣女~”
眾人陷入尷尬境地,正不知該如何時,便見一群白衣延綿不絕,對著嬌俏的女子垂首施禮。
圣女是景山的守護者,他們必須尊敬和保護接任圣女之人。
奈容迎看也未看身后之人的跪拜,轉(zhuǎn)眼依舊盯著墨良何,他手中的云蒼劍光芒熠熠。
“江湖人人得而誅之的大殺手,良何一生注定為公子所生,圣女應當明白我們的身份之別。”是啊,他們一個是要保護被天下唾棄之人的男子,一個是景山上代表正義的守護者,他們之間,還未開始,便已經(jīng)注定了結(jié)束。
“墨良何,你終究會后悔的。”突然一陣狂風而過,眾人被沙子撲鼻,遮掩之下,只見一色粉白瞬間消失在四周。
墨良何眼神倦怠,何必糾纏呢?殺手劍客從不需要感情。他的心沉痛卻無處訴說,一只帶著暖意的手按著他的肩膀,他回頭,安慰自己似的笑了下,笑中多了絲苦澀。
(三)
墨良何當眾回絕她,奈容迎在江湖眾人面前掃了顏面,可她一點都不惱恨。緊接著聽聞墨良何終究是長劍出鞘,在天下堂大開殺戒,并劫走堂主的小愛徒沈白桐,從眾人眼前高調(diào)離去。
眾人的截殺成了笑話,她派屬下打聽,跟隨墨良何進了一處別院。屋子光線昏暗,床上的人兒痛苦的呢喃,夢中悲愴的呼喚,那人中了夢魘。
“沈鼎元大將軍的女兒么?沈白桐~”
她輕輕出聲,仔細打量面前昏迷的人兒,勾玉,可還真是狠心,竟然給她下這么重的毒手,即便她的娘親當年錯報消息,她爹威震絡東的沈大將軍,失手殺了勾玉闔府四百口人,圣上下令查封了他家?guī)资栧X莊,但錯終究不在這小女孩身上啊。
一支血玉簪,紫瓔花雕就,她將其慢慢刺入皓腕,血珠汨汨涌出,落入沈白桐之口。
她的臉色開始變的難看,有些擔憂卻又無畏。她從小在藥桶里泡大的,幼年被擄走進入景山,她本姓陳,黃山鎮(zhèn)上陳家祠是她幼年唯一的記憶,她就是在那與親人走失,流落江湖。
她自然百毒難侵,滴血可救人,半個時辰過去,她終于松了口氣般,整理渙散的發(fā)絲,心里小心思在打鼓,墨良何,這回終究是你欠了我一個人情了吧?既然你想救她那我便幫你救她。
墨良何隱在暗處的身影在她走后走進光亮,他原以為她要對沈白桐不利,看沈白桐的樣子,估計是要救她,這才放下心來,看自家公子反常緊張的情形,他自然要保護這人,其他的另當別論。
“有人來過?”勾玉剛一進屋,便發(fā)現(xiàn)不對,側(cè)身詢問。
“景山圣女救了沈小姐。”此話沒有波瀾,對于勾玉卻如猛然丟入湖內(nèi)的石頭,激起無窮碧浪。
一陣凌厲的手法,比在天下堂之時和江湖所謂俠士斗法更為狠決,他劈開房門狂步上前,下一瞬,心驚到不能自己。
水色長裙的女子,蜷縮成嬰兒狀,她伏在床沿,墨發(fā)散落三千,一張臉,一張絕世的臉,此時,讓人看一眼便覺得惡寒頓生。
勾玉眸子一冷,抓住沈白桐的手腕,她的氣息開始正常,只是其中血氣相沖,脈象隱憂。
難道奈容迎,你是傻子么?
他的手握著沈白桐的手,力道加大,指甲嵌入她的肌膚中尤不自知。
難道她不知道自己從小在藥湯之中長大,景山長老鍛煉她成為百毒不侵的圣女,其中是喝了多少種千奇百怪的毒藥么?
只是,現(xiàn)在,沈白桐毀容了,卻又讓人啞然,為何單單只是臉部紫瘡,膿包肆虐?她的手依舊細膩如常。
那一張臉,慘不忍睹。
墨良何隨即進來,也是一陣心悸,上一刻他見到的還是個容貌傾城的美人,下一刻她的面容連他都不忍目睹。
“公子,這?”他的聲音加大,手指開始發(fā)抖。
“奈容迎~”勾玉嘴角溢出三個字,便沒了言語。
什么?良何眼眸黯然,他不相信,那個可人的女子會做出毒害他人之事,“公子,你確定是容迎所為,不…我不相信,對,我要去找她…”良何的喃喃細語,勾玉聽的清楚。
他抿緊薄唇,見良何拔腿要走,忙呵斥道:“站住!你找到她然后呢?良何,我早說過,讓你不要靠近她,你為何總是不聽?”他說完嘆息一聲,那聲音里纏繞著一絲無奈…
對不起,良何,我知道容迎只是想救沈白桐,可是,這次是我為了切斷你的情絲的最好辦法,你不會怪我的,對吧?
他拿奈容迎傷害沈白桐之事,讓良何誤會奈容迎,只是為了保護他,墨良何與他亦友亦主,他不想他最后受傷,與其現(xiàn)在糾纏到時痛苦,還不如現(xiàn)在斬斷情絲,免卻三千煩擾。
(四)
絡東國太初九年
黃山鎮(zhèn)一戰(zhàn),墨良何為了護的勾玉周全,獨自留下抵擋各派,誰曾想鳳凰山莊亦步亦趨步步緊逼,他繞是內(nèi)力再好,終究免不得被人背后施計身受重傷,踉蹌逃跑至陳家祠堂。
陳家祠有他家公子設計暗室與屏障,他躲在里面卻不曾想眾人找尋無果,又逢大雨,進入陳家祠歇腳。
他毒性發(fā)作,痛苦難捱間,暗室外的吵鬧落入耳內(nèi),“景山如今掌門更替,圣女當真準備與我等為敵?這般不給情面的將大伙驅(qū)逐出去淋雨?”
原來是她!墨良何心中一喜,牽扯著傷口一股腥紅“噗~”了出來,他用手捂住胸口,修長的指節(jié)間,有云蒼劍留下的厚繭。
“近兩年我早已在江湖上放出消息,陳家祠乃我祖祠,我姓陳名雙城,先祖已去,陳家先輩與江湖不再有染,難道各位前輩還想要我大開殺戒才肯出去嗎?”她的聲音不高,眾人聽的明白著也畏懼她景山圣女身份和今日實力著,慢慢挪動步子走進了大雨之中。
祠堂內(nèi)的人漸漸離去,最后她的屬下也站在了門外守著,她才扭動機關進了暗室,當真小瞧了她吧,她心想,勾玉這些年的動作,她雖不是全然了解,可陳家祠這塊地方發(fā)生的,她還是知道的,所以她才放風江湖,近年來無人敢隨意踏入半步。
“你怎么樣了?”她原以為他并沒有受多重的傷,卻見他臉色慘白間,倏忽心中一痛,這些年來,她待在各地一邊尋找幼年記憶,一邊亦步亦趨的跟隨他的足跡,不是不想忘而是無法忘,念念不得,心有不舍。
她的手碰觸到墨良何的胳膊,被他一把揮出,他仍然記得六年前發(fā)生在沈白桐身上的事情,是她毀了沈白桐半生。
奈容迎也不惱,她已經(jīng)習慣他如此冷漠,又有何可以惱呢?“你若是如此置氣,那神仙來了也救不了你!”
“呵!誰要你救!若不是你心如蛇蝎,自詡正派卻毀沈小姐容顏,她如今怎會變得如此寡言沉沉!”
真相大白,奈容迎明白過來,這些年他的厭惡是真真切切的厭惡了呀,原來是自己毀了她的容,可是,這一切不該啊,她的確真心想要救她,一定是哪里出了問題。
他們都不知道,早在奈容迎救人前,勾玉已經(jīng)下了百絕散,她去解的話結(jié)果就只有現(xiàn)在一種,那就是毀容,但誰都沒有想到她暗自真的解了她的毒。
墨良何還要說些什么,一口血又噴出,奈容迎顧不上那么多,她的心如亂麻,擰成一個又一個死結(jié)。
她一個手刀凌厲的擊在后頸,調(diào)整身形打坐,她將內(nèi)力全然灌入,直直逼得墨良何體內(nèi)的毒素朝外游走。
她想了很多,可一時又不知自己想了什么,她記得自己曾經(jīng)跟他說過,自己乳名雙城的吧,不知他還記不記得。喃喃中她說自己還有個哥哥,自己與其同胞,背部青紅胎記她左他右。
“墨良何,良何,如果你醒了記得幫我找到他,告訴他我一直在找他。”她又說了一遍。
也不知道他以前對自己說的話究竟有沒有認真聽呢?她又想,可意識怎么開始渙散,她已然無法集中精力繼續(xù)輸入真氣。
手慢慢滑落,她整個人倒在了地上。眼角余光,最后望了眼已被逼出毒素的墨綠衣衫少年。
墨良何,我有沒有跟你說過,你真好看,所以我才像個尾巴一樣老是跟著你呀。
(五)
絡東國十三年春,新君登位絡改國名臨雙國。當朝天子站在和田山上,四境百姓都知新君姓陸,名臨之。
而他們不知道的是,他有一妹喚雙城,陸雙城,死于那年夏天黃山鎮(zhèn)陳家祠,為救護他半生安好的江湖劍客墨良何。
而就在那年秋,云蒼劍出鞘,為他掃平四野,南征北戰(zhàn)。天下太平之時,帝王身邊卻沒有了往日的劍客。曾有一語:云蒼劍出天下傾。
多年后的一天,陪伴帝君的身側(cè)只有一女,她有大將謀略,颯颯站立,輕聲道:“臨之,良何呈上云蒼劍一心歸隱長樂,你便準他去吧!”
那女子,后世人稱沈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