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再猛,我終將重生

繼榆林待產婦墜樓事件之后,又發生了38歲媽媽獨自帶娃猝死家中三天后才被發現的駭人事件。

看到這個新聞,眼淚控制不住的掉下來,因為在此之前我曾經很多次幻想過這件事發生在自己身上。


我想象過,如果哪一天我突然暈倒了不省人事,那么只有兩歲多的孩子該怎么求助,于是我計劃著要教會孩子如何給爸爸打電話。

我想象過,如果哪一天我做著飯突然倒下去了,那么開著火的燃氣灶會成為最大的危險,于是我計劃著要教會孩子如何關火和打119。

這些想象,都發生在以前獨自帶娃的日子里,發生在孩子爸爸48個小時或者72小時不在家的時候。


可看到這個新聞,我的第一個反應竟然是,幸好那個猝死的媽媽提前給孩子準備了足夠多的零食,能夠支撐孩子度過三天!

于是,每次我發現家里零食吃完的時候,我就特別焦慮,我就在想,如果我倒下了,孩子能吃點什么呢?孩子要是想爬上柜子去夠巧克力,然后摔下來了怎么辦?

想象的結論就是,我不能倒下,我倒下了,孩子怎么辦?


最近以女性之名討伐男權討伐社會呼吁自省的文章數不勝數,可是,我突然不愿再指責別人,因為我發現了一個戳心的真相。渣男固然可恨,女人也不該以自殺為代價為自己發聲。

吾輩當如野草,纖細卻堅韌,柔軟卻不折,縱寒風摧殘,野火灼身,仍不死不降。


這個體會來自于一個鄰居給我的啟示。

前天上午我帶孩子去她家玩兒,快晌午的時候,她說屋里也沒什么菜,就搟點面條吧!我吃了一驚,因為我身邊極少有會做手搟面的年輕媽媽。后來聊天時發現,她不僅會搟面,還會包餃子,蒸饅頭,蒸包子等“高難度”廚藝。細問原因,原來是自己在上大學離家以前就經常幫媽媽做飯,自然就習得了媽媽的手藝。我覺得她簡直是太厲害了,而她卻笑了笑說,農村的女孩兒都是這樣的,沒什么的。


我發現,她真的和我想象的不一樣,明明是中產階級的收入,卻過得特別節制簡樸,沒有一點追逐物質的輕浮感,能用著五金店買的廉價掃把,還能帶著孩子坐顛簸擁擠的公交車。這對“買東西必上大超市、出門必打出租車、吃飯必下西餐廳、蒸饅頭必得叫老媽”的我來說,簡直是不可想象。

我對那個掃把發出了“你怎么這么能將就”的感嘆,然后就陷入深思,到底是什么時候開始自己成了一個這么嬌氣、一點都將就不得、生活自理能力極差的人了呢?


從我家的經濟狀況看,我不該成為這樣的人,可我偏偏就成了這樣的人。

小的時候,住在奶奶家,雖然總覺得沒人疼,但從來沒有洗過碗洗過衣服,雖身在農村,也去過地里幫忙種豆、掰玉米、摘棉花,但更像是體驗生活,次數少的屈指可數,以至于小學畢業離開老家的時候,仍不知道田地里面綠油油的到底是麥苗還是韭菜。


中學的時候,回到父母身邊,終于會洗碗了,但仍然沒有自己手洗過衣服,雖然學校離家不太近,父母仍然會時不時的去學校給我送熱騰騰的飯。

高中的時候住家,父母早早起床給我準備豐盛的早飯,接好洗臉水,晚自習回家再給我準備加餐,天氣冷了我媽會給我帶上口罩,圍上圍巾,路面滑了我爸會直接送我去上學,我想不起來那幾年我干過什么活兒,除了學習讀書。


上了大學,回到家,我媽總是問我們想吃什么,然后便一個人做好等著我們吃,無論什么時候,哪怕過年,也是一個人張羅一桌子菜,一個人蒸出一大筐饃,腌肉,腌蛋、炸魚全都一個人搞定。

從小到大,我們三個女兒就負責洗菜、吃飯、洗碗、掃地,我爸和我弟弟只負責吃飯,而我們還因為弟弟什么都不干,念叨我媽偏心念叨了很多年。


如今,我已經三十歲,才剛剛學會做極其簡單的飯菜,自打把老媽上次來時蒸的饅頭吃完后就再也不吃饅頭,因為嫌外面賣的難吃,自己又不會做。

我自以為在家干了許多活兒,可上了大學才發現自己連手洗衣服都洗不干凈,套被罩都笨手笨腳,生孩兒當媽后才發現自己連肉都不會切,菜新不新鮮都看不出來,好多菜壓根就不認識。

這種感覺真的很糟糕,就像突然遭遇了生活的考試,什么題也答不出來只好交了白卷。


我很感激父母給我的無微不至的照顧,不知道是因為他們想彌補我童年不在身邊的缺憾,還是他們對待孩子本意就是傾盡全力的代替包辦?

但我仍然覺得遺憾,我為什么沒有成為一個能照顧好自己、在任何地方都能頑強生存下去、不矯情不抱怨的人呢?反而成了一個四體不勤五谷不分、除了學習其他一概不會的生活低能兒呢?


在上大學的時候,有同學說我,你簡直就像是溫室里的花兒,經不起一點兒風吹雨打。

如今,十幾年過去了,我仍然沒有多大長進,脆弱不堪,常年被生活不如己愿的抑郁情緒以及一點點冷空氣或灰塵都能激起強烈過敏反應的病痛所折磨。如今會使用的只有12歲時被父親逼著學會的自行車,電動車和汽車這些統統都是不會的,是不是可悲得簡直可笑?


我的人生悲劇就在于此,本該像野草那樣粗糙的活著,卻從未經歷過泥土的洗禮,于是以為自己是朵鮮花,就該待在瓶子里,每天有人給我換水,結果就活成了易折易傷易殺的無根浮萍。

而我的幸運在于,我遇到了一個愿意寵著我讓著我一切以我為先的老公,我想順產就順產,我想打無痛就打無痛,一切都是我說了算,沒人敢替我做主,所以,我還僥幸活著。


曾經讀到過一個讀者關于榆林待產婦墜樓的留言:如果是我,我會拼盡一切先護自己和孩子過了分娩這一關,生了以后再去和那些人渣算賬,我承認自己是個潑婦。

是的,在這種時候,我們應該像個潑婦,不放棄自己,護自己周全,然后從鬼門關回來離婚,想盡一切辦法復仇。

可問題是,不是每個女人都會身處困境瀕于絕望還能拉自己一把,更多的女人,走入婚姻,生育孩子,遭遇人生的困境,會抑郁,會絕望,會放棄生命,就是因為內心深處沒有這股子就算天塌下來也要活下去的韌勁兒,沒有絕境之中艱難求生的勇氣。


人在極度條件下總傾向于最簡單最不費力的行為方式,自殺,是最快結束痛苦的選擇。

那個男人發聲明說,她連死都不怕了怎么還會怕生孩子。

他不明白,求生,恰恰是更難的選擇。


韌性,是自救的本能,也是駕馭生活的能力,是越過死亡的誘惑從窗臺上走下來的能力。

正如每個人應該學會游泳一樣,每個人也應該有這種韌性,每對父母也應想方設法在孩子心性固化之前磨煉催生孩子的韌性。


無微不至的照顧、事無巨細的包辦、只用讀書其他一切無需體驗不用操心的苦心,這是最辛苦的愛,但也是最錯誤的愛。因為這只會毀掉一個孩子學會游泳的機會,等她一旦離開父母進入社會就像落了水,不被淹死也會被嗆死,即使僥幸活著,也會像我一樣一輩子離不開救生圈,只能在淺灘羨慕那些潛水沖浪歸來的人,沒辦法真正融入人群,走向遠方。


有人光知道讀書不會生活,情商低,混的差,自己灰心絕望想死。

有人讀了書有了工作,大齡未婚,被家人指責變態,自己灰心絕望想死。

有人讀了書有了工作,結了婚懷了孕,可惜眼睛不夠亮遇到了渣男,真的灰心絕望去死。

有人讀了書辭了工作,不眠不休的照顧孩子,卻沒得到半點體諒,真的灰心絕望的去死。

有人讀了書有了工作,也結了婚生了孩兒,帶著孩子去面試,雖然自己沒死,孩子死了,然后千夫所指,為什么要帶著孩子去面試,沒辦法養為什么要生?

有人讀了書有了工作,自己有房有車,做得了高管,買的起名包,卻被人笑話還不是個內心空虛、婚姻失敗、看起來很貴其實很cheap的女人?


女人的一生,真的是荊棘密布、險象環生、不全力抗爭就走不下去的旅程。

唯有像野草一樣,根深深地扎進泥土里,才能在這艱難險惡的世道中活下去。縱使有人踐踏,有人揮刀砍伐,有人放火,依然滅不了野草的命,總有風雨滋潤,總會破土重生。


我在生產之前曾經寫過一篇日記,希望自己的孩子不是女兒,不是因為重男,而是實在不愿讓女兒遭遇自己經歷過、聽聞過的一切不幸和痛苦。

但如今我感念上天賜我女兒,因了她,我變得更好,學會了愛人,可我已經感受到肩上沉甸甸的責任,不僅要保護她,還要讓她像野草一樣長大,親近泥土,洞悉生活,有一顆柔軟卻堅韌、看的明白卻永不放棄的心。


絕不隱瞞人性的虛假與丑惡,絕不掩飾社會的復雜與艱難,絕不磨滅生活的真實與瑣碎,我要讓她知道她該知道的一切真相,讓她有勇氣和智慧穿越磨難果敢向前。


與所有的媽媽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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