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的繁華-向夢野久作致敬

公元一九二六年一月的日本,某日某時某刻,具體地點不詳,想來當時的天氣不是風卷殘云,就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寂靜(個中情景大家可以自行腦補,反正遵循的原則就是世上只要是有怪異之事即將發生,都會有某種程度的預兆),貫穿著某位作者今后近十年的集大成之作-《腦髓地獄》開始執筆,這一年,摩羯座的夢野久作大叔三十七歲。

近日來,滿眼充斥著《疫苗之殤》、《我是你爸爸》等海量信息以及間或與無良老板的斗志斗勇,在這樣的心緒下,用了三天時間,拜讀了向往已久的大作-《腦髓地獄》,說實話,閱讀之前有點發怵,因著橫溝前輩的評論:“能夠讀完本書的人不多,讀完本書頭腦朦朧、想要自殺”,一方面害怕自殺之心自然是有,但總覺得若是被怪力亂神無端影響,精神出了問題,才是更加叫人擔心的事吧?

自幼拜讀偵探小說多年,想來比迷戀巴喬時的足球尚早,雖不敢稱閱盡無書,至少幾位名家的作品還是略知一二,推理的開篇評論本想留給柯南道爾他老人家,且已經動筆了一段時日,無奈種種原因并未完成,現在只能將位子讓給后來居上者了(畢竟《腦髓》一九三六年出版,在時間上肯定是后來者了,至于是否堪比居上,那是各花入各眼,在此不做討論)。

全書故事構成其實頗為簡單,只不過被作者強大的行文割裂開來,加上中間穿插著書內人物的精神研究及作品等,顯得異常混亂,確實在誘導讀者方面頗為成功,令人越讀越糊涂,像極了一個大染缸,讓人無從下手,或者一盤大雜燴,實在無從下口。

全書的膠著點,在本人看來,無非有三,即:

其一,書中以第一人稱敘述的“我”是否是文中涉案至深的“吳一郎”?

其二,“我”從不知道自己是誰,到終于對發生的一切可以回憶、推理、做出結論并得知“真相”,究竟是治療最后產生的效果,還是這一切都只是發生在夢中的情景?

其三,釀成最后悲劇的原因,是吳一郎先祖吳清秀的細胞在其身上的遺傳發作(正木博士全書所闡述并試圖證明的理論),還是正木敬之與若林鏡太郎的“我執”?

要解答上述問題,可能有要討論幾個場景的必要。

細思極恐場景之:

一:正木博士引導“我”觀察瘋子解放治療場,應該是慘劇發生前夕,“這時,被正木博士指著的青年吳一郎宛如得到某種暗示一樣,忽然回頭望向這邊,隔著我們所在的窗玻璃,正好與我四目相對。他臉上的一貫微笑霎時消失,化為今晨我在浴室鏡中見到的自己的臉絲毫不差的驚駭表情,圓臉、大眼、薄腮……但隨即又面帶微笑靜靜轉頭望著老人耕作”。

二:“我”不知不覺間自然的來到七號房門口,良久,才毅然開門入內……幾乎是同一時間,隔著混凝土墻壁,隔壁的六號房傳來斷魂般尖亢的女人聲音:“大哥、大哥….”,這應該就是胎兒之夢,我還在母親的胎盤里,做著這種恐怖的“胎兒之夢”……等到出身之時,將詛咒殺害無數人。但是,還沒有人知道這件事,只有母親能夠感覺到我強烈的胎動。

三:文中大正十五年五月三日,正木博士對吳一郎進行精神鑒定,問及是否認識若林,吳一郎答:“認識,他是家父”,當問及是否認識正木自己時,吳一郎很認真觀察正木過后答:“是……家父”,正木隨即大笑:“那么你有兩個父親了?”

對于所謂與吳一郎對視一幕,個人認為是迷惑讀者的,故事的關注點從來就不在誰是兇手上,而是兇手是不是就是“我”,從一開篇若林來找“我”,就已經闡述的很明白,“我”牽扯一起弒母殺妻的要案,并且反復強調如果“我”能想起曾經發生的一切,不僅會對他和正木(按時間推理當時已故去,后面“我”與正木的對話應是對十月十九日的記憶)的研究起到決定性的作用,且“我”也可以從此走上人生巔峰,贏取白富美并繼承龐大家業,想來對研究起到決定性作用是真,但“我”的命運恐怕不會像若林說的那般美好,按常理想想如果不是瘋子,那必然是要因為所犯下的罪行接受法律制裁的,談何美好前程呢?只不過是想“我”通過暗示等治療方法能夠回想起真實發生的一切罷了,所以“我”就是吳一郎。

本書最大的特點就是正木博士的關于腦髓不是思考事物的地方的理論,“沒有人能確定,人類是為了腦髓而存在,還是腦髓是為了人類而設計”,從而得出腦髓只是具備全身各細胞的反射交感功能的媒介,意即當交感功能短路了或者疲勞了,那么原本需要反射的細胞功能就自己顯現出來,并開始自由行動,就會造成人體很多詭異的情況出現,且事后因為并未通過大腦,也就沒有記憶;且細胞還具備遺傳功能(感覺和基因的說法比較相近,一九零九年由丹麥學者約翰遜提出),可以將某些元素世代相傳,胎兒在母體中時,就是一直在做著從古代到近代的夢,所以筆者認為第二個問題兩解都可,可以是現實真實發生的事,只不過在各種暗示之下,“我”恢復了部分記憶,還原了一定的真實情況,也可能這一切都是我在母體中做的夢,關于前世、先祖的夢,如果是這樣,又會出現一個細思極恐的補充問題:那么如果“我”是胎兒,又會是誰呢?

關于最后一個問題,可能要探討以下兩點在書中的定義,首先是對于瘋子的定義,書中其實闡述多次:世上并不存在完全意義上精神完全正常之人,也就是說在各種外衣的包裹下,我們每個人都有或多或少的被欲望驅使,一念甚至幾念之間會產生各式陰暗的心理,但筆者覺得,夢野大叔想要闡述的根本,也許就是:所謂的“我執”的力量,吳家先祖吳清秀因為“我執”,在本來完成“使命”的情況下,變成了“殺人鬼”,雖然對后世子孫留下的恐怖的遺傳發作之說并在鄉野間成為怪談,但也不至于就一定導致如今的慘案,真正導致最終慘案的正是被吳一郎恍然間稱為家父的兩人:正木敬之、若林鏡太郎(這也許是作者用胎兒之夢對他們進行的極端諷刺呢)的“我執”,這種不惜利用他人先祖缺陷、無辜之人的生命來為自身學說安身立命的做法,其丑惡嘴臉及窮兇極惡般死纏爛打比起瘋子更勝一籌,兩個傾畢生之心血研究精神學科之人,誘使他人犯罪(且自身也犯下罪行,筆者認為千世子應為正木所殺,包括齋藤教授的死因也存疑),關進自己創立的精神學研究院,用自己發明的療法進行治療,再記錄成書成冊揚名千古,世間最丑陋的不過人心,恐怕這才是本書最大的諷刺與最讓讀者感到唏噓的地方吧!

其次是殘忍的定義,文中正木博士論文及研究資料中屢有論述,說古代時期因為找不到治愈的方法,對待瘋子都是以焚燒作為了結,表達了對這種做法的不齒、蔑視并痛斥其殘忍,但對于他和若林對吳家犯下的罪行來看,比起讓“我”最終頓悟:“我竟然就是被賦予詛咒父母、詛咒戀人,最后更奪走幾位陌生男女性命,擁有罕見命運的瘋狂青年嗎?是公然揭發死去父親的罪惡、冷酷無情的精神病人嗎?”這一點來說,究竟是哪一種更強些,真的無法敘說,此處有了《禁閉島》的即視感,在知道了一切真相之后,如何做出選擇:to live as a monster or to die as a good man?所以“我”只能回到七號病房,如同石像般呆立不動,良久,才毅然開門入內……

有人評論說這部作品是變革派,是變態美學,是異端之書,筆者只能說它是超越了推理小說的殿堂級文學作品,甚至說它從來就不是一部真正意義上的推理小說,就如同有人評論作序之人之說:喜歡三島的讀者會看到什么,喜歡薩特的人會看到什么,喜歡卡夫卡的讀者會看到什么以及喜歡佛洛伊德的人又會看到什么,在此筆者不做評說,只是想說就此書創作的時間來看,將近百年之后,還對現世有著如此沉重的影響,就足以奠定其文學史上特殊的地位。

想來一九二三年以江戶川亂步在《新青年》登載《兩枚銅幣》開始,算作日本本土推理小說創作的開始,且世界文壇的推理大師那時大多身負盛名、蜚聲海外或揚名立萬,身前就享有無限榮耀,然而夢野大叔卻意外英年早逝……作品在當時社會因為怪異的內容不能被主流大眾所接受,從中不難窺見大叔一生命運多舛的經歷時時閃現,無疑大叔是孤獨的,終其一身也未得到世人的理解,然而孤獨的內心中、作品中又是何等的繁華,編織的境遇每每讓讀者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筆者不才,不知諾貝爾文學獎評選的規則與作品入選的資格,但不能不說,從某種程度來講,沒有夢野大叔的諾貝爾,也許是諾貝爾的遺憾。

謹以此文向大叔致敬!

作者:christa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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