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贖罪(一)(13)
他爹支吾道:“我——”
他重復(fù)著聽來爹的話:“‘蘭芝,我已被你迷惑,你已經(jīng)成了我的——’,這話是啥意思?”
他爹羞愧道:“果然是被你聽見了,那是——是我一時間急不擇言,險些犯下大錯,你別誤會好嗎?”
他說:“事情已經(jīng)出了,還有啥誤會不誤會的!”
他爹哀求說:“可你冤枉她誤會她就是對她的不公平?全怪我不怪她!”
他說:“兩個道德敗壞的人還有啥資格談公平?真是可笑!”
他爹說:“為了證明她是無辜的,那我——我可以給你跪下,求你——”
他見他爹真的要跪下,就閃身躲開說:“要是讓別人看見了,你不嫌丟人我還嫌丟人呢!”
他爹懇求道:“請你原諒我吧,以后決不會再犯錯誤了,好嗎?咱們一家三口今后好好過日子,就當(dāng)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過——”
他氣憤道:“你認(rèn)為你犯下的這種錯我這輩子會原諒你嗎?”
他這話一出口,就見他爹完全是一副震驚的、傻傻的樣子,眼睛里不再是羞愧,而是陌生地看著他。鋤頭在手里滑落在地,接著慢慢地走了,不是走向回家的路,而是搖晃著身體走向不遠(yuǎn)處河邊的一座小土丘,那土丘若在遠(yuǎn)處看,儼然就像是一座孤伶伶的墳?zāi)埂C慨?dāng)目光所及時,都是會讓他產(chǎn)生這種莫名其妙地聯(lián)想。
他喊:“你要去哪兒?”
? ? ? ?他在下意識中,還是略有驚疑地問了一句。
他爹那搖晃的身體仍然在走著,只是悲痛萬分地拋下了一句:“我的兒子不肯原諒我了,我已生不如死,活著已經(jīng)失去了意義!”
在這時,他已意識到他爹的那種悲觀和絕望,也能猜測到所選擇的去向,所以他拋下了手中的鐵锨直追過去。
他爹站在了土丘之巔,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然后哈哈地狂笑起來,狀若神經(jīng)錯亂的癲狂。
他問:“你想干什么?”
他爹說:“我若一死,什么事都沒有了,也能給蘭芝證明清白!”
他阻止地喊:“不要!你不能——”
他的話音沒落,他爹突然縱身跳下了河里。村里人都知道,那是仙女河水最深的地方。
他沖上了土丘,看著河水泛起了一個很大的漣漪,緊接著被流水抹平地恢復(fù)了原狀,只是看到了一個露出水面的腦袋,在漸漸沉溺著。一個水性好的人,如果想死的話,也是會被淹死的。
在這驚心動魄的時刻,他什么也沒多想,也縱身跳進(jìn)了河里,河水迅速將他淹沒,他撲騰幾下才露出頭來。他奮力向他爹在的地方游去,想去拉扯,想重新找回從前溫馨的父子之情。可是,他的這種努力是徒勞的,隨著眼前幾米遠(yuǎn)的那個頭顱不見了,他也被水淹沒在其中。幾口水進(jìn)肚,就失去了知覺。
在他昏迷中蘇醒過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仍在河水里,只是被人拉著向岸邊游著,那是他爹救了他。
他斷斷續(xù)續(xù)地問:“你——為——啥——救——我?我死了豈不是——”
他爹激動地大聲說:“因為你是我的兒——是陶家的唯一希望,所以你不能死!”
他的疲憊不堪身體被拖上了對岸,他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嘔吐著一肚子的水。
他爹站在他跟前,一臉懊悔與羞慚溢于言表,極其痛苦地說:“你——你以后要好好對待蘭芝,要好好過日子,就是你不——不再認(rèn)我這個爹也好,但我們畢竟是父子一場,這——這是我對你最后唯一的懇求了!”
他問:“你——你還想干什么?”
他爹說:“我既然做出了禽獸不如的事,就應(yīng)該贖罪,就當(dāng)我是禽獸好了!另外,家里的那張虎皮你要保管好,它是你爺爺舍命留下來的,這是他臨終時發(fā)下的話。家里沒有啥值錢的東西,以后就把那虎皮當(dāng)成傳家寶吧!”
說完,他爹光著兩只腳踉踉蹌蹌地朝著山林里走去。一邊走著,一邊在狠抽著自己的耳光,那聲音竟然是那么地清脆響亮。
他的一顆心也隨著那“啪啪”聲音在一次次疼痛,他想站起來去追趕,可渾身卻沒有了力氣,疲憊得像是一攤泥,只能喊著:“你回來!你回來!你——”
他咳嗽了起來。
他爹堅定而痛苦地說:“那個家已經(jīng)不再屬于我了!”
他說:“你——你走了,你讓我對別人怎么說?”
他爹就果斷地說:“你就說——我出外打工去了!”
這話的聲音是來自山林里了。
他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可是沒走幾步就耗盡了僅存的力氣,癱瘓一般跪在了地上,然后是順著一行迤邐足跡爬上了山坡,看向綿延的山林,卻找尋不到他所熟悉的身影了!他的身后留下了一道蜿蜒爬行的痕跡,濕漉漉的身上沾滿了沙土和草葉,兩只鞋子也丟在了河里。
他坐在那里無助地哭泣了起來,承受著撕心裂肺的疼痛,沒想到自己的人生里卻要遭遇如此挫折,嘴里喃喃著:“你回來,我——我原諒你了!”
他清楚地知道,他曾經(jīng)那個慈祥和藹的父親已經(jīng)不存在了,日子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那里坐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但在恍惚之中卻能夠意識到,在他的生命中從此失去了很重要的一部分!
邱蘭芝出現(xiàn)了,她在河那邊高聲喊:“其盛哥,你怎么去了河那邊了?”
直到一個聲音飄過幾十米寬的河面,才喚醒了他如癡似傻般的沉迷。
他茫然地回了下頭,就看見身材嬌小的伊人正佇立于仙女河的對面。他茫然地站起身來,面對著綿延起伏的山林發(fā)了陣子呆,才失魂落魄地沿著河岸走著。渾身濕漉漉著,從褲筒里在往下淌水。
邱蘭芝喊:“其盛哥,你快回來!”
那個聽上去是焦急的微弱呼喚,像是要貫穿他的耳鼓膜一樣。
他光著雙腳,在一處比較淺的地方下了河水,慢慢試探著往回走著。在一處坑洼處,他跌了個跟頭,水立時就到了脖子地方。
邱蘭芝說:“其盛哥,你小心些!”
他站起身來,就看見邱蘭芝很快地在岸上脫下鞋子,挽了下褲腿,然后也在對面下了河,朝他趔趄著身體蹚水而來,她不會劃船的。
他麻木地站在了河中心處,直到水沒半腰的邱蘭芝來到了跟前扶著他。
邱蘭芝問:“你過河干啥?”
她一臉的驚慌和疑惑。
他沒有說話,只是呆呆地望著她,望著這個曾經(jīng)讓他癡迷的漂亮女子。
邱蘭芝問:“你咋不說話,爹呢?”
他茫然道:“他——他出外打工去了。”
邱蘭芝驚訝中疑惑地問:“這——這——怎么會呢,也沒聽他說過的。他一個人出去,路上很危險的,你沒攔著嗎?”
他喃喃著:“我——我橫攔豎擋著,可他執(zhí)意要去!”
? ? ? ?這話一出口,他頓覺愧疚起來。
邱蘭芝不解地問:“怎么會這樣呢?”
他搖晃了下頭。
邱蘭芝懷疑地問:“發(fā)生了什么事?”
他還是搖頭。
邱蘭芝焦急地問:“你這是怎么了?”
? ? ? ?她一臉狐疑地看著他。
他說:“我——我也不知道是為什么!蘭芝妹——”
? ? ? ?紅顏禍水!
? ? ? ?他想怨恨邱蘭芝,可卻又是怨恨不起來!
? ? ? ?他一下子把邱蘭芝擁入了懷里,哽咽著哭了。在這時,他清醒地意識到,他不能再失去她了,不然他的生命中將會是一無所有——
從這天之后,他多次拿著那支獵槍走進(jìn)山林,不是為了打獵,而是為了尋找。他沒有找到被野獸吃了后遺留下人的骨骼,在獵人的嘴里也沒聽見過有人被野獸吃掉。在幾天后,他對尋找只能是寄予了渺茫的希望。在他的內(nèi)心里極為懊悔,沒有及時大張旗鼓地發(fā)動群眾進(jìn)山尋找,以父親平時倔強(qiáng)和倨傲的個性,就是還活著,遇到了生存困難,在尊嚴(yán)和懺悔下,也不會再踏入家門的了!
難道說是不在山里了?真的去了山外打工了?或者是又尋了短見?
也許,皇天不負(fù)苦心人,有一次他真的見到了他爹,而只隔數(shù)十日的他爹變成了野人模樣,他苦苦勸說他回去,可他爹執(zhí)意不肯,說是以此來懲罰自己所犯下的罪過!
于是,這成了不可向任何人說出的秘密!
爹不回去也好,回去了那個完整形象已損的家還能回到從前的和諧與默契嗎?當(dāng)他心里產(chǎn)生這種自私的念頭時,就會倍加痛楚的!
對于他爹突然間出去打工一事,讓村里人在驚愕中猜測著,議論紛紛。
就算邱蘭芝嘴上不說,可她心里必定也會抱有懷疑態(tài)度。
邱蘭芝懷孕了,這是沒幾天就可以證明的事,他卻沒有喜悅之情,因為他懷疑她不知是懷了誰的孩子,因為兩個人再也沒有夫妻間親密之事,更是搞不懂從時間上來判斷正確的懷孕期!盡管他這個生理正常的男人也有性欲的沖動,可每當(dāng)想到他爹和妻子的齷齪事,就厭惡了肌膚相親,是嫌棄?是懊惱?總之他成了一個禁欲者了,同時也成了對自己對妻子的懲罰了!
他甚至是一直自私的擔(dān)憂,害怕不肯主動回家的爹,萬一哪一天被經(jīng)常上山打獵采藥的人發(fā)現(xiàn)了可怎么辦?等“野人”身份暴露出破綻,那將是父子倆有何顏面面對此種尷尬的問題?此種離奇古怪之事也許會是世間罕有的第一例,必會貽笑大方,令人猜疑唾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