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爸，阿媽、你們快過來看！”

烏力古拖著阿媽的手向前跑，阿媽含著笑任由他拉著，看著他像看一只小馬駒，阿爸在后面跟著，右手握著一只獸皮制的酒瓶，臉上已有了醉意，說道

“阿古慢一點，別把你阿媽拽倒了！”

離三人身后不遠的地方，他們的族人正在拴馬安營，做過夜的準(zhǔn)備，大伙都笑嘻嘻

地看著眼前越跑越遠的三個人，手里則各忙各的，不曾停歇。

平日里這個時候，烏力古是要乖乖地跟他的七哥一起去栓馬和喂食的，可是今天是他的12歲生日，也就放他胡鬧去了。

看！

烏力古來到了自己的目的地，哪里直立著一棵粗壯的吉雅樹。

草原本不適合樹木生長，唯獨吉雅樹能耐得住不利的環(huán)境，頑強地生存下來，受到逐水草而居的人們的贊賞和喜愛，據(jù)說遇到吉雅樹的人們會得到神的祝福。

“您看！我剛剛發(fā)現(xiàn)的！”烏力古驕傲地挺著胸脯，手指樹干，期待地望著阿媽。

阿媽皺起了眉，這...不就是一棵樹么...。

這時，趕來的阿爸也順著烏力古手指的方向看去，仍是疑惑不解的表情。

烏力古彎下腰，用手指在樹干表面一圈一圈地描著圓圈，小身體跟著一起一伏，阿爸阿媽朝圓圈里面看去

“喔！”

阿爸發(fā)出了驚嘆聲

烏力古簡直高興到了極點，得意地大聲唱起歌來。

樹干上用小刀刻著“烏力古”的字樣，辨認起來有一定難度，顯然離刻上去已經(jīng)很長時間了。

阿爸想起來了，在烏力古5歲那年的一次遷移過程中發(fā)現(xiàn)了一棵吉雅樹，阿爸就將自己最小的兒子的名字刻在了樹上。

關(guān)于吉雅樹，有一種傳說，天上有一種圣鳥，名叫精靈鳥，羽毛有著彩虹般的七種顏色，能發(fā)出可愛少女般的叫聲。不過因為對神不敬而被趕到草原上，精靈鳥不能接觸地面，否則會被世俗的濁氣腐蝕而死，歇腳時只能停在這些吉雅樹上，如果人們在樹上留下自己的名字，精靈鳥就會為了表示感謝而給這人帶來好運，并讓他的一個心愿成真。

“好啊，阿古，這一定是好兆頭啊，說不定今晚精靈鳥就要帶著生日賀禮來感謝你啦”

“嗯嗯！”烏力古興奮地眼睛放光，“我還要精靈鳥實現(xiàn)我的一個心愿”

“要不然你就許愿給自己找個漂亮的七嫂吧”

“呃？！ 才不要！”烏力古想起那個動不動就要揍他的七哥恨得牙癢癢，活該討不到老婆。最好讓他打一輩子光棍才好！哼！

“看來阿古要把漂亮姑娘留給自己呢，對嘍，阿古也已經(jīng)不是小孩子了呢！哈哈哈！”

“噗——！”阿古伸長了舌頭對著阿爸做個鬼臉，一溜煙跑掉了。

吃過晚飯后，所有族人都圍在一堆篝火周圍，唱歌，跳舞，人人興高采烈，除了烏力古。

烏力古現(xiàn)在滿腦子都是那棵樹和那棵樹上的精靈鳥，精靈鳥長什么樣子呢，據(jù)說精靈鳥會發(fā)出像少女一樣的叫聲，但那到底是什么聲音呢？這是烏力古想象力所達不到的地方，也最讓他感到緊張和興奮。

烏力古將目光轉(zhuǎn)向篝火投射出來的舞動的人影，只覺得聒噪與乏味，多少年來都是一樣的曲子，一樣的舞蹈，甚至大家的表情都缺乏新意，就和每天必然迎來的日出日落一樣，烏力古有時止不住地想，自己的人生就像這大而無物的草原上的一株小草，這想法簡直讓他絕望。

雖說是烏力古的生日，但是在一群大人喝的酒酣耳熱的時候，早就把他扔到腦后了，烏力古趁著第二遍祝酒歌聲響起的時候，偷偷溜了出來，直奔那棵吉雅樹而去。

烏力古心里明明忐忑不安，然而腳下卻飛快，上一次烏力古懷著這種激動的心情飛奔，還是第一次去鎮(zhèn)上的集市，集市在遠離草原的繁華的鎮(zhèn)上才有，那里的房子仿佛是一只只長著四面臉的怪物，它們你推我搡，腳下的細細的道路形成了巨大的迷宮，烏力古就在這迷宮中忘情地奔跑著，仿佛在跟這些冷漠的方臉怪物玩捉迷藏，各式各樣稀奇古怪的小販就是它們的主人。烏力古喜歡這種被一道道墻擋住的感覺，墻與墻之間交相掩映，仿佛隱藏著無數(shù)的謎團，對于烏力古有著無窮盡的吸引力。

當(dāng)時只有12歲的烏力古不會想到，即使這種吸引力也會在短時間內(nèi)轉(zhuǎn)換為厭惡，甚至比最討厭的七哥還要嚴(yán)重好幾倍。

烏力古離那堆篝火越來越遠，在黑夜里遠離族人、單獨行動的這份勇敢，是要得到阿爸獎勵的一頓長鞭的。

但是烏力古無論如何想要見到這棵樹，如果可以的話，還有精靈鳥。

夜晚的吉雅樹顯得高大深邃，四周靜極了，只能看到遠處一點篝火的微光。

烏力古蹲下來，認認真真地將自己的名字沿著原來的紋理用小石子又刻了一遍，他擔(dān)心過了這么久，精靈鳥若是看不清楚是他的名字可如何是好呀？

烏力古將肚子貼在樹干上寫有自己的名字的地方，雙手環(huán)抱著粗實的樹干，仿佛抱著自己未來喜愛的姑娘。

今天可是我的生日，不僅見到了少見的吉雅樹，況且吉雅樹上還刻有自己的名字！而且說不定還可以讓精靈鳥實現(xiàn)自己的心愿呢！烏力古嘴角浮出抑制不住的微笑，他覺得現(xiàn)在的自己是如此特殊、如此幸運、巨大的滿足感在他體內(nèi)蕩漾著，那個如同草葉般渺小的自己消失了。

“那么，許什么愿好呢？我可要認認真真、仔仔細細地想一想才是！”

想著想著，烏力古滿心歡喜地睡著了，這一覺可真是香甜，第二天清晨醒來的時候：

“哇！遭了！”

他拔腿就往回跑，仿佛看到了七哥幸災(zāi)樂禍的臉和阿爸手里的長鞭。

烏力古看到了不遠處的營地，隨即腿一軟，神經(jīng)好像被毒蝎子蟄了一下，他張大嘴巴，只覺得嗓子眼又酸又干，胃里翻江倒海，仿佛要隨時要吐出來。

烏力古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朦朧的淚眼里看到的是一縷縷黑煙，燒成黑色的帳篷，酒壺、吃到一半的烤羊，還有一具尸體...

那是七哥的尸體。

火災(zāi)，還是強盜？烏力古由于恐懼和孤獨，原本的嚎啕大哭化為了一聲聲狠命的抽泣，他知道在遷徙過程的隊伍是不能回頭的，現(xiàn)在自己被拋棄了，自己已經(jīng)是孤零零一個人了。

烏力古慢慢走向前去，所有人都消失不見了，留下12歲的烏力古站在一動不動的七哥和一片狼藉面前，烏力古嘴巴動了動，對自己說了些什么，但又被腦子里的嗡嗡聲蓋了過去，什么都聽不見了。

烏力古突然想起了什么，他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雙手、胳膊和身體上慢慢長出了七色的羽毛，嘴巴變成了堅硬的玫紅，身體也變得無比輕盈，似乎馬上就要飛起來。

他緩緩回過頭去，看著遠處的吉雅樹，它枝繁葉茂，郁郁蔥蔥，在一望無邊的大草原上兀然直立，顯得那么的虛幻不實，就像在夢里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