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西蘭的時光,有大把的空閑用來閱讀,最近剛看了陳丹燕的《慢船去中國》,感觸還是挺深的,大概很大的原因是有代入感。本來以為是游記,沒想到牽出了一大段厚重的歷史。雖然時代相差很遠,但那種對外國的憧憬和期待還是能夠強烈的透過文字傳達到讀者心里。
王家作為資本主義萌芽時期的買辦家族,一方面促進了上海等地經濟的發展,一方面也助長了西方國家在舊時中國的氣焰,而王家的衰弱也是經濟發展周期結束的必然,到了甄展這一代,則是完全沒落了。一方面,爺爺在美國受的那種精英教育,那種讀書人的尊嚴不允許他與家里的任何事物有關聯,于是在新中國成立后努力抹殺掉走狗的嫌疑,以至于后代找不到任何家族歷史的照片或是證據,可悲的是,要范妮從美國帶回一本格林教授的書才能了解家族史,在此之前,只是維尼叔叔對范妮描述的自己的假想。
這個家族,或者說這個時代以移民美國為榮,為出路。而家里的大部分人責怪爺爺毀了自己的生活也是因為當年爺爺打算駐守上海的決定。身在美國的奶奶了無音信,甚至逃避家里人的打聽,徹底斷了王家最后一條后路。范妮和簡妮一個長在上海,一個長在新疆,所受的教育成長的環境完全不同,卻都懷揣著美國夢,打小就卯足勁兒學英文。她們第一次正式見面是在范妮拿到美國簽證之后,令我驚奇的是,這兩姐妹之間沒有絲毫的默契和互動,反而暗地里各自較勁,誰才當得了王家的接班人,最后范妮占了上風,因為簡妮的簽證還得靠范妮。雖然這兩個女孩子我都不喜歡,但簡妮還是比范妮要更走近我的內心,因為范妮對于自己遠在新疆的父母只有鄙夷,覺得她們新疆口音刺耳,覺得他們每年大包小包回新疆的樣子可笑。
然而,美國的生活并不像想象的那樣美好,初來乍到蹩腳的英文阻斷了范妮與外界深入的交流。可笑的是,她鄙夷華人街的一切,卻又只能去華人街買便宜大米,甚至在遇到“美國罐頭”(夜校班曖昧對象)也要刻意躲藏,生怕對方知道自己不光彩的現在。自然而然,范妮跟公寓里的魯彼此愛慕,或者說對彼此異族人的身體好奇。我無法判斷他們之間是否存在真正的愛情,至少在范妮懷孕之后,魯害怕這個孩子成為范妮威脅自己的工具,堅決要求她打掉。這個時候,我覺得范妮真的是看走了眼,眼前這個男孩還不想長大,他沒辦法給任何承諾,亦或許他們一開始就是彼此寂寞世界的替代品,不是必需品。這也成為范妮精神世界崩潰的前奏,然而也為簡妮來到美國提供了絕好的借口。
然而,命運總是一波三折,哈尼和女兒簡妮同時申請的簽證,移民官只給了哈尼通向美國的鑰匙,因為簡妮太年輕,移民傾向太明顯。這個時候,家里的氣氛是沉重的,簡妮甚至覺得爸爸搶走了屬于自己的東西。哈尼來到美國后,一方面打工,一方面照顧生病的范妮,還得想方設法搞定簡妮的簽證,對于他這樣一個一輩子碌碌無為,沒有技術,沒有學歷的中年人來說,無疑比登天還難。于是,他想到了最簡單的解決辦法:被車撞。人道的美國移民局一定會讓簡妮來接他們父女倆回國,事情也確實按他設想的那樣發展。
簡妮來到美國后開始了自己的新生活,而這種生活是以爸爸的鋌而走險和姐姐的精神崩潰為代價的。事實上,她也確實比范妮爭氣,上進,努力。甚至在與同屋Ray發生感情的時候仍能夠理智的說不。她不想重蹈范妮的覆轍,面對中美教育上的差異,她也是主動承認失敗迎頭趕上,可以說,她跟姐姐的同學倪鷹很像:只要目標明確,就可以像機器人一樣運轉。而范妮剛到美國的那段時間,無疑是頹廢的,一天到晚跟魯混在一起,鄙夷學校的同學,甚至剛開始因為她標準的口音而喜歡她的老師也開始討厭她。倪鷹和簡妮都是美國人口中可以實現美國夢的年輕人。兩姐妹對待美國的態度注定了她們將體驗不同的美國生活。然而,想要進入哥侖比亞商學院,必須要有外資企業實習的經歷,這也將簡妮進一步引回到中國,這個她又熟悉又鄙夷的地方。飛機著陸的那一刻,簡妮就開始犯惡心,挑剔周圍的一切,包括自己的家人。她享受周圍人看她的目光,也在心底覺得自己是個真正的美國人。當接機的工作人員問她是不是上海人,她的回答是“I was”,也不肯說上海話。這種態度注定了她在新工作上的失誤,作為一個秘書,需要的不僅僅是辦事能力,溝通技巧也很重要。在這個中外合資的企業里,雙方關系本來就很復雜,簡妮作為美方秘書,需要的是利用自己的上海背景,妥善處理中美關系且忠實于美方。她偏不,她要顯示自己留美人員的優越性,于是成為中方人員的眼中釘;可悲的是,美國人并不買賬,也沒有把她當自己人。在這一點上,倪鷹(美方總部秘書)就比她做的漂亮的多。在公司晚宴上,簡妮貼心的給外國人準備了刀叉,但倪鷹則教外國人使用筷子,反而使晚宴的氣氛高漲。
曾經想要抹殺舊時一切的王家大宅變成了一家復古老上海的餐館,餐館的主人卻與王家沒有任何聯系;一心想要逃離上海,到美國尋找新生活的王家子弟最終卻回到了上海,因為這里的外國文憑更加值錢。簡妮可以說是走上了祖先的老路,通過外國人的關系賺取自己想要的一切。整部小說看起來很壓抑,好像每個人都不能純粹的為自己而活。相比那些美國人單純自信的臉,中國人則要壓抑和自卑的多,或許這只是一段歷史背景下的故事,但也折射出那段時期的悲涼和困苦。
小說中,我最喜歡的應該是Alice這個老太太,一輩子活得精致美好,因為喜歡世界上花花綠綠的東西而拒絕做王家的少奶奶,死的時候也能從容的說,我完成了自己的夢想,沒白活。甚至在臨死的時候,計劃好自己的墓碑后,將剩下的錢為王家的孩子每人實現一個愿望。老人活得獨立自信,這是簡妮和范妮永遠也學不會的。小說中還有一個人物蓮娜,簡單善良,在知道范妮懷孕之后,所有人都在譏諷她想借助美國傻小子拿綠卡,只有蓮娜真誠的問你們是不是彼此相愛,如果是,那你們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這樣的人不管在哪兒,和誰在一起應該都會幸福的吧。我也開始反思自己來新西蘭的原因,是因為自己真的想要,還是只是虛榮心作怪,答案應該是一半一半吧,畢竟許多問題的答案并沒有那么單一。不過,既來之則安之,現在的我不去探討原因,而更多的關注自己在這邊的生活,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一切,體驗沒有體驗過的東西,也不算白來一趟了。
寫于2017年4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