促使我動筆的,是前幾天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母親的老毛病——精神病又犯了。夜里10點多,我和女兒騎著電瓶車驅車20多里趕到她住的地方。看見我和女兒去,她貌似好了些。我丫頭是她的心頭肉。丫頭一陣勸,才讓她把藥吃了下去,否則她那天會一夜無眠,受盡折磨。
其實父親前幾天就覺得母親可能要發老毛病了。因為她老是在發牢騷,說夏家老太干嘛把我做這么遠的媒呢?我外婆家是掘東的大同,而父親是石屏的,對那個年代來說,兩家相距其實挺遠。盡管如此,平時她一般也不會說這些話的。
這一切的發生,都得從她十六歲那年說起。據我母親說因為那年外婆生了我小姨后就不喜歡她了。端午節那天,外婆打落了母親在吃的粽子。個性好強的母親精神上受到了刺激,于是就落下了這個毛病。
直到嫁給我的父親,她的病也沒有好轉。
母親這么大年紀了,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活過來的。記得那時候我還在上學,母親發病特別頻繁,一家人常常為此而不得安寧。我小學畢業那年的夏天,父親得了闌尾炎動手術住院。母親因為操勞過度犯病了,整夜不睡覺,神神叨叨的,到處亂跑。有一天夜里她要往外跑,任誰都攔不住。后來我想了個主意,把八仙桌抵在大門上,我和姐姐兩個人坐在桌子上看了一夜,才硬生生地把她攔住。
別看母親有這毛病,但是她的智商不比一般人低呢!母親也算那個年代的初中生,她的針線活兒在鄉里很是出名。她幫人家鎖紐扣眼,網褲腳邊兒,絎縫棉褲,棉襖,盤手工紐扣,還有做純手工布鞋。真是樣樣精通。
特別是做手工布鞋。從用多層棉布和面粉開水做鞋底開始,然后沿斜口條兒打鞋口和鞋幫子,再到上鞋子都是一氣呵成。印象最深的,就是夜深人靜之時,勞累了一天的母親在洋油燈下納鞋底那個抽鞋繩呼啦呼啦的聲音。從春秋穿的布鞋到冬天穿的棉鞋,從小時候穿的那種有搭扣的花布鞋,再到長大了后的黑松緊口布鞋以及黑燈芯絨的棉鞋,一直到我結婚時,我母親還做了十幾雙手工布鞋……可以這樣說,我就是伴隨著母親做的布鞋長大的。
母親做的鞋子是最好看的。我上學的時候穿上新布鞋,都要在同學和老師面前嘚瑟一番。經常有人問我,細伢兒啊!你鞋子這么漂亮是誰做的?然后我就很自豪地說,當然是我媽做的啦!
每每此時,便有人會嘖嘖稱贊,你別看那個細蠻子(掘東口音和石屏不同),蠻靈泛的!
也有好多人讓我母親打鞋口和鞋幫子,她從來不收錢,甚至經常也有人找我她做嫁鞋啥的,她都是滿口答應。
母親除了做針線活被人嘖嘖稱贊之外,她的廚藝也很不錯。我小時候的那些同學到現在都還經常說,你母親燒的菜好吃呢!的確,她也憑著這份廚藝找到一份在工廠里燒飯的工作。按說到了這個年紀人家老板也不敢收了,可是母親不僅會做飯,還特別勤快,經常幫廠里打掃車間和廁所。再加上她人緣好,有時把自己田里的蔬菜啥的都貼給工人們吃掉了,大家都喜歡她。
母親的這份工作有差不多四個年頭了,她深知得來不易,也非常珍惜。第一年夏天,她的腳扭傷了,腳面兒腫得發光,腿也腫得老粗,根本走不了路。可她不愿意休息,讓父親用自行車推著她送過去,強忍著疼痛干活兒。忙完飯之后,她還幫鞋廠里疊紙盒子,在回來的路上撿些廢紙,靠這點微薄的收入來幫助生活拮據的我!
可就算如此,她還是那樣古道熱腸。她告訴我,去年攢了半年的廢紙賣了不到400塊,她還拿出大半給前場上人家得了白血病的孫子。
她說,我看不過去啊!
平時遇上鄰居紅白喜事,沒等人家叫她就去了,總是到忙到最后收拾得干干凈凈地才回來。記得小時候有戶沾親的人家從墾區搬到我家旁邊,后來重建樓房,從人家房子開工忙到收工,經常深更半夜才回來,但是她從來都不叫苦,總是樂呵呵的。
那時候,有些人見我母親太善良,就變著法子欺負她。她有好幾次發病都是因為受到刺激而引起的。現在想想,我當時一心創業,也就是想讓母親有一天能揚眉吐氣。后來事業變好了,我把他們接到掘港來,幫我做飯打理倉庫。雖然忙忙碌碌,但是母親很高興,來了幾年也不怎么發病了。可是再后來我生意受到重創,一夜之間一無所有,好多人怕她受不了打擊,想勸她回老家去。她卻對父親扔出一句話,要回去你自己回去,我要守在這里,我到死也不會回去的!
在我痛不欲生的那段時間里,母親還自食其力找了份工作,在上班的同時還要照顧我,幫我洗衣做飯,哪怕別人給她一塊餅干兩塊糖都會帶給我吃。有時我還沖她發脾氣,不過這些她從不計較,從來沒有責怪過我,哪怕一次高聲說話都沒有。
有時候,母親也回老家看看,難免聽到一些不中聽的話。她回來后,很氣憤地告訴我,然后對我說,細伢兒,你能不能振作起來啊?一切再從頭開始啊,想當年不也是從零開始的嗎?只要肯吃苦,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啊!我再做幾年,慢慢也做不動了,我還指望你養我的老呢!
這些話我都懂,可是從我這個受盡磨難的母親嘴里說出來,又別有一番滋味。
生意失敗的這幾年,我也一直沒有回老家去,我知道自己無顏見父老鄉親。但母親的這番話,卻帶給我一種強大的力量。她讓我明白,不管怎樣,今生我也得為母親去拼搏,到時候帶著她一起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