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六,我的父親與世長辭 ,悲痛之余,謹以此文祝他一路走好。
01 不幸的童年
父親四歲的時候,爺爺奶奶離婚了。父親早晨醒來,發現奶奶不在,穿著單衣光著腳就往外跑,一邊跑一邊哭。不知摔了多少跟頭,冰天雪地里,小手小腳險些凍掉。爺爺再婚后,有了后奶奶,吃不飽穿不暖是常事,挨打挨罵更是家常便飯。后奶奶甚至指使父親給她倒尿盆。
奶奶知道后,執意把父親帶到再婚家里,父親有了后爹。后爺爺不茍言笑,父親見了他就像老鼠見了貓,嚇得氣都不敢喘。父親十二歲,后爺爺就讓他去田里做農活。捆一捆帶著玉米棒子的濕玉米桿放在父親小小的肩頭,讓他扛回家。奶奶說,父親的個子矮,都是小時候壓的。
父親小學畢業,后爺爺死活不讓他上初中,學校的校長來說情,后爺爺把他罵走。村干部來做工作,爺爺才不情愿地點了頭。
02 錯失良機的青年
初中畢業,父親在村里做會計。鎮里給了村里兩個農轉工的名額,村干部商議后,決定給父親和另外一個年輕人。誰知走露了風聲,村里人不同意,只能抓鬮。另外兩個人抓到了,父親失去了這次機會,到手的肥肉又丟了。
父親只能跟著機井隊去干活,又小又瘦的他,因為力氣小,抬不動重物,經常被排擠,手砸傷了也不讓休息。父親咬著牙堅持,工間休息時就給其他人倒水、擦汗,還主動幫工友計算工資。父親的熱心腸終于博得了大家的好感,能寫會算的他更是贏得了隊長的青睞,一年之后就當上了副隊長。
后爺爺的家一直不富裕,兩間小土房隨時有可能塌陷。導致父親三十歲了還娶不到媳婦,來相親的姑娘都看不上他。父親自己,找村里人借了點錢,加上上班省吃儉用攢下的工錢,蓋了三間新房,第二年,就娶了母親。
我出生后,爺爺要分家。父親每月掙三十六塊錢,還要每月給爺爺奶奶八塊錢。一到月末,爺爺就來找父親要,差一天也不行。
機井隊解散了,父親被鎮里分配到服裝廠上班,做會計。服裝廠不景氣,發不出工資,每人發一大麻包服裝抵工資。父親背著一袋子衣服走街串巷去賣。早晨頂著星星出去,晚上伴著月亮回來。一整天不知要走多少路,費多少口舌,遭多少白眼。父親沒什么經商頭腦,不善言辭,雖然很辛苦,卻經常一件衣服也賣不出去,原封不動扛回來。
日子雖然苦,但父親從來不抱怨。父親經常說的話是,老天爺餓不死瞎家雀。
03 中年始順
服裝廠倒閉了,父親又被鎮里派到建筑公司上班,還是做會計。那些年建筑行業很火,父親負責的分公司實力雄厚,一連幾年在市里接大工程。分公司的經理比父親大一歲,很器重父親,待父親如親兄弟。父親的事業自此才算是揚起了風帆,一路向前,直至退休。
從那時候起,積極上進的父親,不斷突破自己,依次考取了會計證、統計證、審計證、助理會計師、會計師,還把我也帶上了學財經的路,我也學著父親,考了一大堆證書。
04 與疾病抗爭九年
父親患的是前列腺癌,一經確診就是晚期加骨轉移,相當嚴重。給父親手術的主任醫師都說父親能撐這么多年算是奇跡。我想,這跟父親積極配合治療、求生的欲望、良好的心態有關。父親自從患病,從來不多說不多問,帶他去檢查就乖乖地去,讓吃藥就大把地吃,沒事的時候,就看書、唱歌、做飯、種小菜園,狀況不好的時候,就呼呼大睡,盡量不打擾家人,不給我們添麻煩。
父親最后幾個月,我們眼看著他一天不如一天,知道他時日無多了,盡量去陪他。我們看到他皺眉,就知道他在忍痛,問他卻說不疼。強效陣痛藥已經加到最大量,挪動他的時候,還是看到他齜牙咧嘴。
這九年以來,父親受了不少苦,腰穿做了兩次,化療六個療程,把他的胃口變得很差,體力也下降得厲害。后來的靶向藥,讓他精神萎靡,食欲不振,代謝異常,我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一次次去找專家咨詢,得到的答案都是一個,沒有更好的辦法了,只能盡量減少他的痛苦。
05? 安詳離世
今年四月份,為了能讓父親曬太陽,父親和母親搬到了我家有電梯的房子,直到十六號才搬回弟弟家。父親走的前幾天,家里所有的親戚都來看過他,他還笑著和大家打招呼。姑姑問他,認識我嗎?他還開玩笑說,姑姑又考他。
十八號傍晚,全家人都吃了晚飯,我還喂他吃了幾口酸奶。母親說,父親心疼咱們,都讓咱們吃飽了他才走。他的臉上沒有痛苦,很安詳。出殯那天,雖然是寒冬臘月,卻一點也不冷,風和日麗的,風水先生說了好幾遍,父親好福氣,功德圓滿。
父親的衣服用品是當天上午,弟弟提前買好的,誰也沒想到他會這么快,這么急。弟弟本來不想去買,我和媽媽催了他三次,說提前準備好沒有壞處。
唯一的遺憾,也是最大的遺憾,就是家里新蓋的房子,父親沒住上,弟弟為此后悔不已。母親卻說,這是父親的命,弟弟的房子是父親買的,也相當于父親自己的家。
06 如山父愛
父親走了,留在我心里的是無法替代的如山的父愛。
有人說,女兒是父親前世的情人。我說,女兒是父親一生的牽掛。
我小時候,體弱多病,父親買只羊頭,煮熟了用瓦罐扣在大樹底下,每次他們蒸窩頭,給我蒸一小碗米飯,放一點羊頭肉,給我補身體。羊頭吃到最后,都長毛了,只能扔掉。
我上學的時候,每次去中心小學考試,其他同學都自己走路去,只有我是父親騎著大二八車帶著我去,為這事同學們沒少笑話我。
上中學上大學的時候,住校。每月的生活費,父親總是會偷偷多給我一點,我每學期末,都會很富裕,有時候能攢下好幾百甚至上千。
在家里吃飯,父親總是把最好的讓給我們。他自己經常吃一些魚頭魚尾雞屁股,我們不愿意吃的東西。父親自己舍不得買一件新衣服,媽媽每次不經過他同意就給他買,還會被他罵,甚至大發雷霆。但是對我,卻非常大方。我的第一件羽絨服、呢子大衣、運動服,都是父親給我從市里大商場買的,尤其那件紫色羽絨服,可讓鄰居小姐姐羨慕壞了。
我上大三那年,在學校暈倒了。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父親落淚,他的頭埋得很低,眼淚順著指縫一串串滾落到腿上。我的先心病,據說如果十歲之前做個手術,就能完全康復,啥都不影響。過了十歲,再做就沒什么意義了。可那時候家里經濟條件不允許,父親沒能帶我去做,才造成了我的那次暈倒。
醫生當時說,我以后不能結婚不能生子。這樣的結果父親怎能不后悔?還好,上天比較眷顧我,讓我遇到了我的老公,創造了奇跡,我結了婚也生了子,一切正常。這讓父親的心得到了些許安慰。
我結婚的時候,沒有房子。父親求爺爺告奶奶,去找單位領導,硬是要了一套給外地大學生準備的宿舍,還交了一半房錢。那天,我記得很清楚,父親眉飛色舞地一揚手里的發票,剩下的錢你倆自己想辦法吧,不能讓我全出。
后來,我和老公自己又買了兩次房,父親都不遺余力地慷慨支援我們,生怕我們貸款壓力太大影響生活質量。
07 上善若水? 厚德載物
父親留給我的,最貴重的遺產,就是為人處事之道。父親走的那天,老姨來了,一進門就哭暈在地。嘴里一直念叨著,我蓋房,大姐夫主動借給我錢,這么好的人,咋說走就走了?
回想父親這么多年,說話做事處處為別人著想,寧可自己吃虧也不會委屈別人。街坊四鄰誰家有困難,只要他能幫,二話不說,主動幫忙,恨不得把心掏給人家。
父親雖然不是爺爺的親兒子,但是在這個大家族里,有十多位堂叔,都非常尊敬父親,過年過節都來看望他,把他當做親大哥侍奉。父親無官無權,靠的只有善良和厚德。父親是用自己的實際行動贏得了尊重。
父親走的那天,他握著我的手,眼淚汪汪地看著我。我知道他想跟我說的話,父女的心一定是相通的。
親愛的爸爸,您放心吧,我會學著您的樣子,對待家人,對待工作,對待朋友。我會愛惜身體,把好心眼放前頭,和弟弟互相幫襯。我不會再任性,再耍小脾氣,再讓您為我操心。
親愛的爸爸,您一路走好,如果有來世,我們還做父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