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身在多倫多，免不了接待秋季前來賞楓的親友。即便沒有親友，自己也喜歡在這個迷人的季節到郊外走走，讓身心融化在斑斕的色彩中。就算不到郊外，城里的街道、小區、每天上下班坐火車穿過的峽谷，不管走到哪里，湛藍的天空都像一塊畫布，隨意涂抹著深深淺淺層層疊疊虛虛實實明明暗暗的紅色。也不只是紅色，還有紫色、橘色、黃色、棕色，當然也還有綠色。層次的豐富，一如這座城市空氣中飄蕩著的多元文化的色彩。

叔叔從國內來加拿大旅游，挑了九十月之交到多倫多，正是楓葉該當紅得最艷的時候。誰料想今年天公不作美，夏秋之際反常的天氣讓楓葉失色不少，許多樹葉還沒等變紅就匆匆掉落了。我們去慣常看楓葉最佳的地方走了一圈，雖然林間清新自然的景色仍然美麗，楓葉之國的楓葉不夠紅，終歸是一件憾事。

2.

到底是什么原因讓今年的楓葉不紅呢？先得看看樹葉生長的機理。植物的生長自有其內在的原因，一切在人類看來美好的自然事物本來的目的并不是為了讓人觀賞。樹葉也一樣，夏天變綠秋天變紅，為的并不是博人眼球。夏天樹葉的綠是葉綠素(Chlorophyll)在呈現它的顏色。葉綠素在葉黃素(Xanthophyll)和類胡蘿卜素(Carotenoids)的幫助下進行光合作用(photosynthesis)，把吸收到的太陽光轉化成碳水化合物儲存到植物的軀干和根部。

秋天到了，晝漸短夜漸長，植物對光的敏感開始由內而外的體現出來。當暗夜的長度達到一定的臨界值，樹葉和樹枝之間連接處的細胞迅速分裂，形成一個離層(abscission layer)阻斷樹葉和樹干之間的物質傳送。這時候樹葉再不能把光合作用形成的碳水化合物傳給枝干，對枝干來說樹葉已經失去了意義。而同時樹葉也喪失了從枝干得到養分的途徑。整個夏天，樹葉中的葉綠素是在不斷更替的，秋天失去養分的樹葉無法再產生新的葉綠素，于是綠色褪去，被它遮蓋了半年的葉黃素和類胡蘿卜素開始顯現出它們的黃色和橘色。讓樹葉褪去綠色的是黑夜的長度，因此在同一個地區，這個時間在每一年大致是一樣的。溫度、光照也對這個時間到來的早晚有一定影響。離層形成以后，夜間涼爽的溫度加上白天充足的日照會加速葉綠素的破壞，使得黃色和橘色盡早顯露出來。

而紅色則不同。紅色的花青素(anthocyanins)不像葉黃素和類胡蘿卜素那樣本來就長在樹葉里面。花青素要到秋天才能出現，它是用樹葉中積累的糖分制造出來的。最適合花青素形成的天氣也是涼爽的夜晚和晴朗的白天。但是夜晚也不能太冷，出現霜凍會中斷花青素的形成，因此早秋的霜凍天氣對賞楓是不利的。

另一個重要的因素是土壤的濕度。如果春夏干旱少雨，植物為了保存能量過冬會提早形成樹葉與樹枝之間的離層，這樣落葉的時間就會提早到來，早到花青素還來不及把它的紅色展現出來。

今年的秋天，所有不利于楓葉以最佳狀態示人的因素都湊到了一塊。整個夏天都很涼爽，多倫多附近賞楓最佳的阿崗昆(Algonquin)更是在八月底九月初就出現了幾個氣溫降到個位數的夜晚。于是乎一部分楓葉急急地轉紅了，可剛轉了一點，突然來了幾個霜凍之夜，花青素的形成被生生打斷。接下來天氣一反常態地暴熱，九月中旬好幾天氣溫達到30度以上。這一熱，葉綠素下不去，花青素出不來，顏色自然不會再變。可是天氣的異常卻改變不了地球繞太陽公轉的速度，離層還是隨著晝短夜長準時到來了。這時候，該蕭蕭而下的落葉再怎么留戀無邊的樹林也無濟于事了，它的謝幕已等不及秋風為它穿上華麗的戲裝。

3.

叔叔已屆古稀之年，仍然精神飽滿，每年有八九個月的時間獨自在各地旅行。此次行走于美加兩國，步履從容，所到之處不走尋常路，也因而見到許多普通旅人無法窺及的自然和人文景觀。旅行結束回國，送他去機場的時候我還說今年楓葉不佳略有遺憾，他卻不以為意。豁達之人，更能夠得到旅行的真諦吧。

從機場回來的路上順口謅了一首七絕，以為記。

一夏清涼秋后熱

今年楓葉未曾紅

主人尚嘆無佳色

遠客身輕已向東

參考資料：“The Science of Color in Autumn Leaves”，The United States National Arboretum網站；圖片來自Pixabay公開版權資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