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有詩言:卻怪紅箋貼門首,肉山酒海慶中元。叔叔,侄兒今天戴著烈日的淫威,趁此佳節來看您,每次都這樣,無需勉強,無需堅持。雖不能扣開您的大門,站在門前與您交心更平和,更隨意,更自信!不是嗎?昔日我們無拘無束,無所不談,今日一如既往。
? ? ? ? 等侄兒點燃這三炷香吧,香味溫馨,香味醒神,香味送去侄兒第一個祈福!
? ? ? ? 從何拉開話匣?您——想說?您——就不用爭了,還是晚輩議題吧。
? ? ? ? 您命注三兄弟,老二過早夭折,大哥——也就是侄兒父親與您相差二十來歲。日寇入侵,家鄉淪陷,百姓避難,爺爺因腿中彈,藏于池邊灌木叢中;父親逃難途中,遭遇“胡子”——這“胡子”是什么?日寇的幫兇?走狗?漢奸?至今不知道,父親逃生途中被捉,“胡子”用槍刺反抽幾十刀,整個背部血肉模糊,侄兒兒時多次試圖數清父親背上疤痕,滿背致密雜亂,無法計數;奶奶懷您于腹中,與家人失散,乘船逃亡時差點擠下了撫河……
? ? ? ? 這是一場劫難。是家人的厄運,也是您的厄運!
? ? ? ? 日軍投降,家人歸田,爺爺已逝,父親成了家中主要勞力,苦苦支撐熬到土改。
? ? ? ? 五十年代,您有了機會上學,且成績優秀,可饑餓不得不使您一放學就扛著鐵鍬到溝渠挖蓮藕、茡薺,不慎鏟傷大腿。您失學了。您遭遇了第二次厄運!
? ? ? ? 失學半年,您嫂子東奔西走,苦苦哀求,終于打動了一位校長,有機會去一所離家二十多公里的學校就讀。后小學畢業,那時人才奇缺,加之您出類拔萃,有幸當上了大隊會計。風華正茂,一表人才,事業蒸蒸日上。不久組建了小家庭,過上了令他人羨慕的生活。
? ? ? ? 好景不長,第三次厄運從天而降,突如其來的疾病使您從此走上生不如死的漫漫人生路。那時,侄兒已經有了模糊的記憶,母親帶侄兒到醫院看望過您,您苦笑著遞給侄兒吃的,什么吃的?侄兒記不清了,什么病侄兒也不知道。以后的夜晚,家中很少安寧過。侄兒雖住在隔壁,半夜的哭叫聲依稀可記。您再也當不了會計,再也得不到勞動的報酬。您的關節嚴重突起,軀體嚴重變形,肌肉嚴重干癟,形如骷髏,步履蹣跚終此余生。隨著年齡增長,侄兒也知道了類風濕關節炎的可怕,在那個缺醫少藥的年代更可怕。
? ? ? ? 您——落淚了?侄兒仿佛聽到悠遠而熟悉的抽泣。今天是您的節日啊,是不是侄兒的話勾起您內心的悲痛?既如此,聊別的吧。
? ? ? ? 在侄兒幼小的心靈里,您曾給侄兒留下許多美好的回憶。您一個個順口溜似的謎語,直觀、形象,膾炙人口,既易懂、易記,又富于哲理。您一段段有趣而寓意深刻的故事,讓人回味無窮,時隔40余年,某些故事情節還歷歷在目?!冻园资场分邪资诚壬云洳轮i、對詩的過人才智,獲得別人美酒佳肴,贏得圍觀者喝彩;《土雞子陪干飯》講述一位道士用絕妙的方法訓練富人嬌生慣養不吃飯的兒子,使其后來連生姜加干飯都當成美食;《天上鯉魚斑》講述小孩通過諺語“天上起了鯉魚斑,河里曬死好多硬頭鲹。”以去河邊撿魚為由騙大人的飯吃,過后又用“天上起了瓦塊云,河里曬死好多人”不敢去撿魚,體現孩童幼稚的狡黠。《員外討口氣》講述節日里,員外通過實物、言語誘導小孩及徒弟道出恭喜發財、招財進寶之類的吉言,最終適得其反,譏諷有錢人貪得無厭……
? ? ? ? 聽老人們說,您當年身材修長,動作敏捷,參加集體勞動,全隊一百多號人,您是村中數一數二的能手。特別是插秧又快又直,每插一畦,總會有幾人被套牢;吹拉彈唱樣樣都會,多才多藝,可惜侄兒沒見識過。侄兒所見識的是您的心算特快,您的手指雖僵硬,撥起算珠來真讓人目不暇接,加減乘除樣樣都能。您那些生活算術趣題,無異于奧數,曾弄得侄兒暈頭轉向,欲解不能,欲棄不舍,最終還是求解于您。
? ? ? ? 您——高興?不是爽朗的笑聲嗎?侄兒知道,您是因侄兒童年的充實而欣慰!
? ? ? ? 其實,以前很少看到您開心,憂傷倒是常年纏著您。記得一年秋天,每家都分得幾擔禾草,濕漉漉的,全村的婦女們都忙著晾曬,各忙各的,不知什么時候,母親和嬸嬸為爭地盤鬧起來,先還是各說各的理,后互相指責,最后拉拉扯扯、咒咒罵罵,整整一下午,鬧得天昏地暗,誰也不服誰,誰也沒贏誰。您在家,低頭做著家務,時而拄著自制的竹杖,身子側倚著墻根,眼睛木然地望著遠方,您想說什么呢?一位是支撐家庭的妻子,一位是撫養長大的嫂子,內心的痛苦只能默默地承受。
? ? ? ? 八十年代,侄兒參加了工作,活動范圍廣了,懂得的事也多了,您常向侄兒借書,侄兒就著工作的便利,想方設法辦到。我們常坐在門口暢談書中的人物、事件,聽著您滔滔不絕地陳述,聽著您入情入理地分析,侄兒愕然!您并未喝多少墨水,對人文地理,對歷史事件如此脈絡清晰,聽者是莫大的享受!
? ? ? ? 進入九十年代,侄兒除了上班,就是幫人修電器,時間對侄兒來說太少了,每晚十一二點睡,每星期天還要跑市區一趟購一些電器零配件。鄉里鄉親的,修理費幾乎為零,因此無閑散資金屯貨,只得每星期進一點,慢慢充實。那時,侄兒很少去您身邊坐,聊天的次數越來越少,您有時叫侄兒帶袖珍收音機,帶藥,到電臺、電視臺廣告銷售點買豆芽機,磁療儀……侄兒一一照辦。唯有一次侄兒記憶最深,您叫侄兒捎一封信到您的外甥,也是侄兒的表哥,他既是醫生,又在衛生部門從事行政工作。信沒有封口,侄兒也沒拆看,基本的做人原則我還是能遵守。一年后,您把那封信的內容告訴了侄兒:在您百年之后,想把自己的身軀捐獻給醫院,通過解剖,查清此種病為什么會這樣頑固。
? ? ? ? 原來如此!侄兒想,此信表哥那兒沒有回音可能有幾個原因:一是不忍這樣做;二是不愿讓外人知道;三是根本沒看信。如今也沒必要刨根問底了。
? ? ? ? 進入二十一世紀,類風濕不斷侵蝕著你的軀體,各器官功能不斷地衰退,胃病首先顯露出來,食欲不振,站立不穩,最終臥床不起。在您彌留之際,侄兒去看望過幾次,安慰您耐心調養。其實我們都心照不宣——每個人都不可避免地要走那條路,只是早晚而已。
? ? ? ? 在侄兒的人生記憶中,您的體態是那樣屈曲,你的心態是那樣堅毅,你的神態是那樣安詳;在侄兒的人生記憶中,您是病痛的化身,您是智慧的精靈,您是品格的楷模。您過早地失去了展示才能的機會,您過多地承受了家庭不幸的重負。
? ? ? ? 您棄我們遠去,是責怪我們對您不夠關心?是啊,您的活動范圍太小了,房前屋后,天天如此,不能像同齡人一樣趕集,不能走親訪友,不能享受開放的成果。侄兒能給您關心嗎?能!陪您聊天,帶您出去活動,為您買些補品,然而太少了,侄兒內心的歉疚太深,以致于常常難以入睡。今天撰此文以示侄兒銘記于心,每遇佳節必來看您,直至今生!
? ? ? ? 您認為侄兒說得在理?為什么這么平靜?您要的錢已經包裝好了,元寶、家電、名煙名酒都有一些,夠用一時;五彩鮮花,就裝飾在您屋上吧。什么?煙不會抽?酒不會喝?元寶用不起?您一貫省吃儉用,這個侄兒知道,別擔心,會排上用場的,您一路前行會有許多艱難險阻;煙您不抽,別人會;元寶您不用,別人會。悄悄地提醒您吧,您不是老提及關云長過五關斬六將嗎?青龍偃月刀也會敗走麥城的!英雄尚且如此,何況平民呢?縱觀天下,有的是高科技設備,有的是整治的手段,陰陽相隔理相通,那些寶貝或許會替您消災彌禍!
? ? ? ? 叔叔,時間差不多了,侄兒放響鞭炮為您遠行!
? ? ? ? ? ? ? ? ? ? ? ? 踏去棘莾焰紛飄,
? ? ? ? ? ? ? ? ? ? ? 思親祭祖衷腸搖。
? ? ? ? ? ? ? ? ? ? ? 超凡普度情所系,
? ? ? ? ? ? ? ? ? ? ? 來生往生惟心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