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重聲明:文章系原創首發,文責自負。
一恩重如山
一直被老公重山戲稱仙女下凡臉先著地的志英,是汝欣家比泰山還重的大恩人,逢出門回來她都必得帶禮物給她,他也一樣,哪怕不給自個閨女帶也得給志英大小帶個禮物的。
按他說法,若沒志英傾力幫忙,他事業發展不會這般神速。從辛苦創業初始,曾是打字員出身的志英便跟著他,盡心盡力勤勤懇懇幫他打理著公司一切事務。
他和志英又去北京慣例出差,幾日后和汝欣說:“這趟事兒辦得挺順,我們幾個正逛商場,給同行每人一套衣服作獎勵!順便也給你弄一套吧!”他用不帶任何色彩的語氣在電話里平述道。
汝欣說:“北京大商場可沒便宜的吧?你快別管我了,再說家里我衣服多著呢!”
汝欣的衣服都是三頭二百至多,太貴的,現在倒不至穿不起,而是不習慣,以她小學沒畢業的審美眼光,也覺不出大幾千和小幾百的衣服有甚大區別,在她眼里,還不都一樣遮寒蔽體。不像志英講究得狠,向來衣服里里外外都必得去北京大商場掃貨,非名牌不肯入手的。每到換季,非專程去北京掃蕩一堆回來才罷。
他回來拿出衣服一試,幾乎快裝下兩個她了,也太肥裕了些。欣喜之余只怪他不問尺碼就瞎買。他馬上白她一眼厲聲道:“我怎知你啥個尺碼?!穿不了不會送人啊?!”
汝欣低眉不再言語,到底是心里還有著她,才會想著給她買不是。像他這種將來注定要做經天緯地的大事業的男人,怎會記得老婆衣服尺碼這等小事兒呢?她這挑三揀四的毛病總得改改的,此等芝麻大點事兒就惹得他和她翻臉惱火實有些不值當的。
這個尺寸,給一百五十多斤的志英指定合適,可送人又有些不舍,畢竟幾千塊錢的衣服,是她有生以來迄今為止最貴一套,最主要是他一番心意。汝欣拎出去找個裁縫改改,穿出去居然還不賴。
早上他發現他用來固定床頭的一塊紙片沒了,他瞪起大眼大聲質問起閨女,三歲閨女連連怯怯否認,他便抄起笤帚滿屋追打起一早剛睡醒還沒來得及穿衣的孩子。閨女邊哭叫邊四處倉皇逃竄,猶如餓鬼上身了般的他把孩子從床頭追到床尾又從床尾打到床頭,直到注定落敗的閨女嚎哭著親口承認紙片是自己拿走的為止。
他以一副完勝教育大家的嚴肅生硬的口吻說:“決不能讓孩子養成撒謊惡習!”
他的小題大作和不可理喻,使正廚房里做飯切菜的氣得渾身都在抖嗦的汝欣只恨不得拿起手中現成武器沖向他,可一時氣結的她,終究沒發一言。自己的親閨女還請你自己好好打!為著莫名其妙的一個紙片子我請你打死她!此時的她和他一樣的惡狠狠,卻也不知孩子是累了幾世孽緣才攤得上這樣對奇葩父母親的。
那個破紙片子—該千刀萬剮的紙片子!任誰說它也成不了貴重物品,哪怕真是孩子扯掉拿去玩了,肯定也不是有意的,并且未見記得那么清楚。
閨女性格日漸愈加內向,任何煩惱委屈從不與家人言說,可能潛意識習慣思維,亦沒人能給到她安慰撐腰的吧!經年累月總一個人帶孩子的汝欣,情緒時常莫名失控,無人訴說無處宣泄的她便也把無名火常常撒在小小人兒身上,過后再后悔不迭。那時的她,應是把內心長期積攢下來的憤怒壓抑自卑等諸多壞情緒,不知不覺用過度教育的方式也轉嫁給了她那可憐的,無處可逃的閨女了。
暑假到時,他說:“咱帶孩子去北京那邊玩玩吧!這幾天我沒事。”
一家三口總算要有了個團聚小假期。汝欣暗喜。
“你找志英,她剛好在北京辦事要回,讓她別回了,咱們一起玩有點意思。”他漫不經心地邊啃蘋果邊又說道。
“為啥你不能說啊?干嘛非得我和她說?”
她不甚明白倆人說的區別。
“你說多好,我說了怕她不肯留下呢!”
一聽自己的面兒居然這老大,勢必得把人留下啊!終于,沒敢讓他失望,口若懸河地使勁兒游說半天,好話說盡,光唾沫星子費了她小半桶,志英終于勉為其難地留下等他們了。
志英說:“重山這周休假也在家里,扔下他自己出來玩實在有點不像話哦。”
志英還抱怨說,小地方的衣服著實讓人沒法穿戴上身,她這次來北京就為著專程采買點能穿的衣物,幾天逛下來早已累得個腰酸背痛,衣服只好隨買隨打包郵寄回,倒也省去隨行負累了。
在汝欣眼里,志英自是有這個消費能力的,雖說她有個常年在外花天酒地吃喝嫖賭占全,卻是全然不肯在她身上和家里浪費上哪怕一分一毫的老公。志英是為他的公司發展做出了卓越貢獻的舉足輕重的元老級別人物,去年年末他還同她提起他發了志英兩萬獎金,整整兩萬塊那叫,幾乎都快抵上汝欣的大半年工資了。那她也替他覺得值,雖然之后志英曾有意無意說起自己的年終獎是五萬塊,和他之前講的大有出入,那她也決不會多想出額外的枝枝蔓蔓出來的,因他是個頂會算計的人,必定是志英這一年來給他出了大力的了,就算是他給她十萬百萬那也是人家該得的不是。
至于他沒肯和她實話實說,大約也是怕她心疼吧!他和她提及那筆獎金時不也明顯一臉的心疼加無可奈何的么!畢竟不是個小數目,他同樣也洞悉汝欣的性子,她這只替他裝錢的四平八穩結實穩妥的匣子,是絕對讓他可以把心安放肚子里的。他交回來的錢絕大多數都被貔貅一樣的她一筆筆攢了下來,她沒有太多花錢的欲望或者說感覺花錢的必要,她和孩子的衣物都是最平常不過,家里伙食水平說起來也沒比身邊的熟人朋友高出多大截,平日里又不愛呼朋喚友吃喝玩樂,有了家、工作和孩子的牽絆,倒也沒那許多機會給女人出去呼朋喚友吃喝玩樂了。
她有時也感覺自己已被生活里的瑣碎折磨得精疲力盡雙目無光,一直向往的美好理想生活,如同天上美麗的云朵般可望而不可及,但俯身看看孩子的稚嫩笑臉,夜晚身旁他熟睡的面容,汝欣便繼續給自己慢慢細細注入希望和力氣,未來的某一天開始,他們一家三口定會開啟更幸福快樂祥和多姿的生活模式的。
金錢在汝欣這里的飄渺用途就是讓一向嚴重缺失安全感的她,心里越來越踏實篤定,摸不著又看不見的未來越來越清晰可辨,它的實際用途反倒無法淋漓盡致地發揮出了。它在汝欣這里的境遇大約同個滿腹經綸卻無用武之地的郁郁不得志的人的情形是類似的。
關于獎金事件在汝欣看來大多甚至可以肯定是個善意的謊言,那她怎能不領受這份綿綿情意?怎能不知好歹去戳穿他對她難得表現出來的善意呢?他是大可告知亦或不告知她的,無論他給志英拿多少獎金,倆人若想要瞞她欺她那還不是輕易而舉的小事一樁,到底還是一家人的信任才使他回來講給她聽的吧!哪怕這份信任明顯被他不折不扣地打了個大折扣,他到底還是煞費苦心地沒把真實獎金數目告給她,他應是有些看扁他家女人的胸懷的嫌疑的吧!
回想著往事,心頭纏繞了些許溫暖些許委屈的汝欣這樣兀自思忖著,嘴角蕩起一絲絲連她自己都沒察覺到的笑意。手里的拖布也已慢條斯理的把家里的水磨石地面擦得個油光水亮。
通常每天汝欣和孩子下班放學一起回來然后做飯吃飯,閨女做作業她收拾家務,幾乎沒一天不這樣過來的,而他幾乎每天都要夜半而歸的,像今晚這樣早早歸家和她決議出游的溫馨日子是少之又少鮮之又鮮的。
平常的日子像白開水樣寡淡無味令人厭煩,可誰家的日子又不是這樣過來的呢?汝欣祈望有一天他會大徹大悟不再忙忙碌碌不得閑,倦了累了回了家來他們一家人其樂融融甚或吵吵鬧鬧才是個家的樣子,可是他卻一邊和她高聲喊累一邊夜以繼日的在外忙活得津津有味。她只好巴巴地等,雖然明知那意念中的美好生活如水中月鏡中花似海市蜃樓空中樓閣朦朦朧朧遙遙遠遠,她總得給自己尋些把這干巴巴的黯淡無光的日子竭力過下去的理由的吧!
暑期游玩終于成行,他叫上一大幫朋友,去緊鄰北京的白洋淀賞荷花,去北京水上樂園戲水……
一路上,志英蠻會照顧人,給這個朋友拿帽子,給那個朋友拎大衣......
汝欣特意近距離悄悄細細打量了下志英的一身行頭,以她的鑒賞水平確也實在分辨不出據說每件價格都高達幾千塊的名牌價值所在,這在當時工資水平還沒達到千元的四五線小城也是一般女人都不大敢想象的,即便她從事的行業還是高出社會平均工資水平好大一截的,要仔細算下來月工資也還不夠買志英身上一件華服的呢!這些昂貴的衣物又沒鑲著金邊銀角使人好辨認,所謂的名牌她只知些大眾都耳熟能詳的安踏李寧之流的小眾運動品牌,但凡上點檔次的女人衣物品牌,汝欣基本全都即叫不出名兒也認不出標識的。
她暗暗和自己從頭到腳都不敵人家一件衣服零頭的,雖來自小地方但照樣感覺舒適合體的籍籍無名的衣物比來比去,竟比出了種莫名優越感!別人需用幾千上萬才能打造出來的自我舒適感覺,她用幾十幾百就能輕松達到,那白白省下的白花花的大筆銀子,咱拿它干啥它不香?她既沒覺出志英的衣著有多華麗高檔也沒感覺自己的衣服有多寒酸簡陋,而兩者中間巨大的無形差價,仿佛早變成厚厚的一沓老頭票塞滿她的荷包并不日將派上大用場,雖然還不好說出究竟哪里有大用場供她可用,那也讓她心滿意足甘之如飴。汝欣甚至為此偷偷得意了好一會子,她倒是個哪怕得了天大便宜也從不肯賣乖的低調女人呢!真較量起來便是魯迅筆下的阿Q活過來,也未見能強得過此時此刻的她呢!
他興致勃勃背個碩大相機,一張也沒顧上給汝欣孩子拍,他一直和志英肩并肩走在一起的,倆人邊聊天邊拍風景,步調一致談笑風生琴瑟和鳴,間或順便給志英拍幾張襯著荷塘里美艷動人的荷花的照片。
汝欣和閨女不遠不近地跟在后面。她鼻子默默泛起酸楚,已經好多年,好像自打孩子出生以后,他就再沒主動給她拍過任何照片了。
正走著的志英突然止步側身,把他身上相機輕輕摘了下來,然后低頭仔細搗鼓半天,似乎系了個再結實不過的結,才把相機又放回他肩頭。原來,相機肩帶松散了。倆人一系列動作配合自然默契,中間二人始終沒發一言半語。志英慣有的溫柔體貼,在她的肢體語言中發揮得既飽滿又完美。
汝欣突然就有嫉妒慢慢升騰起來,她咋能如此有眼力見兒,這般懂事又貼心的呢?怪不得他天天在家拿志英和她比,比孝順比溫柔比賢惠比能干,沒一樣趕得上志英,眼見為實,她也沒法不欽佩人家。
在水上樂園,水上項目多驚險刺激,從不涉水的她不敢帶孩子玩,他和志英卻不見了。
已近中午時分,倆人身著泳衣劃著小船,才從遠處前呼后擁的雪白的浪花里飄流過來,他和志英頭挨頭肉挨肉地擠在小小皮船伐里,玩得滿臉興奮。
吃飯時候,他安排:“男人一桌,女人孩子一桌,志英你過來我們這桌吃。”志英很順從地去他身邊坐下。
他過來例行敬酒,朋友貴榮也端起酒杯道:“大哥,家里的女人最是不易,出來還得盡量多體諒照顧些才是。”
眼看汝欣眼里幾欲都要溢出水的樣子,坐旁邊的嫂子也沉下眼瞼,耐不住低聲慢慢道:“你必須得承認,志英這個人是很優秀出眾—咱們確實也要多學學人家才是。”
晚上,孩子玩累了早早睡去。他說:“你去陪志英睡吧!她自己一人。”
這句話,活像個被點了火的炮彈捻子,把一路早已忍無可忍的她終于引爆炸了。
“為什么?你是出來陪她玩來了還是陪老婆孩子來玩了?一路上你和她說說笑笑連吃飯坐車都必得坐一塊兒堆去,那你干脆陪她睡去還要我去干嘛?!”
邊說著汝欣眼里的淚,已如斷線的珠子徑直往下飛落。
他像極一頭暴怒的獅子,瞪著猩紅大眼咬牙切齒道:“一出來就找事,一出來就找事!就知道你這副熊樣!啥也不懂啥也不會就會挑事!我他媽找你這么個玩意算倒了八輩子血霉了!回家!明天趕緊回家!我是腦袋讓驢踢了才帶你們出來!”
隔日,他黑著臉把剩下行程全部取消打道回府。
志英幫他開車,汝欣和孩子坐后面,他做副駕。前面云淡風輕的倆人一路高談闊論旁若無人,母女在后座一路啞然無語。
志英很健談,無論什么人什么話題都能和你聊上來的。
五小時后臨近中午回到城區他辦公樓下,隨著志英腳上油門的松弛,發動機的戛然而止,他剛剛還神采飛揚的和志英談天說地博古論今的臉孔,瞬間已一臉嫌惡地繃緊起來,從副駕一個毛乎乎的后腦勺前面的某個重要器官那里,以絕對權威毋庸置疑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口氣,大義凜然擲地有聲地下達了一路以來針對后座娘倆的第一句話,也是這天的最后一句終極命令:“你和孩子下車,打車回去!我倆去單位加班了!”
確實剛好又逢周末。好好的出行終被意外中斷,剩余時間他和志英用來例行加班也理所當然。只可憐一路辛苦的倆人連午飯都沒得吃就要先去單位加班了。
汝欣和孩子乖乖下車,一手牽閨女一手拎三人的大行李箱,心里五味雜陳,隱約覺得自己似乎沒錯,可是一趟本該愉快的旅行,到底被她白白斷送了,懊惱自己的不懂事,沒有女人該有的忍耐力,心情低落到極點。
他半夜加班回來,孩子早睡去,她沒理他,他亦無語。
轉眼十一飛快來臨,他安排汝欣帶孩子和婆婆去葫蘆島海邊玩耍,已近古稀的婆婆身體一向不大好,只一兩天慢節奏的短途旅行應還沒啥大問題,而他要單去承德參加個朋友的孩子婚禮。
返程前他不忘打電話提醒:“記得給志英帶禮物。”
汝欣帶回兩箱螃蟹,一箱給志英一箱給娘家,連朋友都有份了,給老爹老媽的自也不能落下。
傍晚倆人回來幾乎同時到家樓下,他話都沒顧上說半句,搬起箱螃蟹匆忙抬腳就要走人。
“兩箱呢!海鮮怕隔夜,一起送吧?”
不用開口她也知他懷里的那箱螃蟹是要送誰的,汝欣懇求道。
這一句,竟惹他情緒失控又大吼起來:“我車還在單位,那么遠怎么送?你自己沒手沒腳不會送啊?尼瑪的一天天凈事!”
汝欣張張嘴,再說不出什么,直納悶他好大火氣從何而起,這火藥桶子怎么就又被她失手點著了呢!他那雙駭人的牛眼,又要瞪出來的樣子,抱著那箱海鮮便怒氣沖天地大步走了。
有手有腳的她只好自己打車把螃蟹搬回娘家,折返回家拾掇著行李家務同時又盡心盡力調劑所有能用的腦細胞尋思老半天,也沒思出個所以然出來。
深夜回來,他終于不再滿目猙獰,沉沉睡去。
“志英搬新家了,咱們送她個筆記本。”周末他拎個筆記本電腦回來道。
“咋送這么貴重的,得好幾千吧?”
汝欣看著上面畫半個蘋果,不知是啥牌子的薄薄的精致手提電腦說。
“單位大小事全指望她幫我呢!這個禮物小意思,咱總得維護人家,咱們明天一起去她家,就說你送的,這樣會更好。”
他還是挺為這個家操心的,為了維護討好自己員工這樣費盡心思,她有感動暗涌。
在志英家,他贊不絕口:“看看這房子,這裝修,全都志英一個人!要你,有這能耐么?你怕是連個小小開關都安不了吧!”他摸著一個金色的新式墻上開關按鈕鄙夷道。
旁邊重山哈哈大笑:“我家志英一直賢惠又能干,我在鄉下稅務所上班也實屬顧不上。”
周末,他加班回來,一眼瞟去正換鞋的他,腳上赫然是一雙雪白新襪子。
“咦,早上不是這雙,你在哪換的—居然還是新襪子?”
汝欣一時驚訝摸不著頭腦。
“在單位換的,咋,單位就不能換襪子么?我襪子臟了我就不能換了是么?換襪子這個大事件必須要你指定地方并經你同意么?!”
他的語氣越說越高昂起來,大有拉開架勢想大吵一架的意思。汝欣結舌。
周末駕到,他依舊要和志英出差。為啥是志英不是別人?汝欣也有疑問。
“志英會開車,路太遠她能幫我開車,還能幫我招呼客人,我倒是想帶你去,你能干啥呢?”
汝欣啞口。志英的所有優點,在她這都秒變成了缺點。
又逢周末,臨換季時節,倆人一起上街給他買衣服,中間他打電話要志英開車過來接他,說是上午二人還要出去辦事。
買完衣服后陪他站在街邊等志英,志英遲遲未現。他眼里漸漸盛滿噴薄欲發的火星子:“前幾天她老公在單位喝多要她接,她立馬就去,今我倒要看看她,幾時能來接我!”
活到三十大幾至此心肺仍沒長完全的汝欣忍不住笑彎了腰:“你也太有意思了吧!畢竟那是人家老公,大周末的不過稍晚點來接你,居然吃起人老公的醋,有可比性么?你是要把人逗死的節奏,哈哈哈!”
倆人的空間里卻只充斥著她一人嘻嘻哈哈的笑聲,直笑得他訥訥再無語。這么好笑的事,他居然始終沒展出一點點笑紋,他變得這么沒有趣味了嗎?他從啥時變得這么小氣還失了幽默感的?這好像不是她記憶里的他的原本樣子呢。汝欣邊斂著笑意邊略有驚訝地胡亂想著。
志英終于姍姍來遲,頭頂的陽光明媚,有人的臉色卻陰沉如水,看他攢著眉心坐上副駕,汝欣拿著盛他舊衣服的新袋子慢悠悠地踱回家。而那個看別人嘴里有顆糖果便哭著喊著跳腳也要那顆糖果的孩子,終于成功要到糖果并把它含進了自己嘴里。
他晚上回來和汝欣閑聊:“你和你媽你們好久沒出去旅游了是不?還有朋友王智二哥家二嫂,讓志英領你們一起出去轉轉吧!你也出去放松放松。”
“那孩子上學咋辦?”
“閨女有我呢!”
“可是你不是幾乎天天都有事么?”
“反正我會安排好,就是有事我也會找人接送咱閨女的放心吧!志英辦事周到,你們出去啥都不用管她全負責。”
去桂林路上,四人有說有笑,這個語文課本里山水甲天下的地方,終于有機會一睹芳容。志英所有事情都辦妥妥的,住宿吃飯游玩,間或陪她們還打打撲克,不可思議的是,一路玩下來,志英竟沒輸過牌!費盡心思,三人誰也沒贏過她,哪怕一次。問及原因,志英只是謙虛地笑笑,什么也沒說。
逢旅游景點志英買了很多民族特色衣服、飾品等。
老媽悄悄扯她衣袖:“人家啥都買,為啥你啥也不買?沒錢的話我給你。”
“媽,我要想買早買了,不是省錢。你看,那花紅柳綠很夸張的款式,我是真不喜歡。”她挽起老媽手臂邊向前走邊笑道。
經常在大街被人錯認成高中生的汝欣,真心不喜歡那些花花綠綠的東西,她平時基本都是灰黑暗色系。似乎衣服的顏色,能讓她看起來或者說自以為會成熟些。已經參加工作好些年的她,至今亦常被客戶誤認成剛剛畢業上班的小毛孩,這讓她哭笑不得。她的工作性質,實需要成熟穩重有經驗,而不是初出茅廬給人不敢信任的感覺的。
后來,志英就對老太太嘖嘖嘆道:“她還省錢呢?將來孩子大了,她還不知是誰家人呢!”
一周旅游回來,乘興走盡興歸。他竟破天荒去車站接了站,今天真是個好日子,依他現在的身份地位和以往慣例,他應是倒不出寶貴時間接她回家的。即便國務院總理,都不一定比肩上他的敬業高度和繁勞程度的,他從來都以一副事無巨細事必躬親,只恨不得再生個三頭六臂出來的蓬勃機警樣子,虎虎生威地行走在這個直令人欲罷不能舍生忘死的欲望人世間的。
重山照例沒來接站,王智二哥也過來接二嫂了。
“一起吃完早餐再回家吧!”雖近深冬寒風料峭得直咬人臉,他卻儼然一副忽如一夜春風來的勁頭喊道,一臉掩不住的欣喜,讓他身邊人也如沐春風,倒讓汝欣也恍惚簇生出種伉儷情深的莫名感覺來了呢!
早餐廳里小桌子,二哥和他直奔志英而去,二嫂、媽和汝欣便自動湊到一桌。
早飯后他先把汝欣和岳母送回家,便和也同坐他車的志英一起走掉了。老城的車站離自己和岳母家近,志英家和公司都在新區,他后送志英再返公司忙活他的千秋大業,似乎是理所當然的事了,他做事的順序任誰也挑不出啥差錯出來的。
回來不久,老媽便把志英路上的話學給汝欣了,老媽一臉心事道:“我覺得她話里有話,你自己注意吧!”
汝欣皺眉,不就隨口一句玩笑話至于么?好端端的家怎么可能?他出錢安排大家出游,倒游出不是了?覺得老媽實在小題大做,人老了心也變小了,連個玩笑也開不起了。
二志英箴言
志英和汝欣沒事一起閑聊:“男人都等同雄性動物,靠下半身生活,包括我爸,我媽一輩子受他氣無數。重山,女人更是多得是。”
無法想象,眾人眼中無所不能女神級別一樣的志英,難道男人也不知珍惜么?外面女人除了相貌外,無論哪方面,又有幾個能趕超過咱可親可愛可圈可點的志英的呢?
“男人屬狗的,外面的屎沒吃過也想要嘗嘗鮮,一旦嘗到不同滋味便再也停不下來。男人又是視覺動物,遇見膚白貌美大長腿,便是狗遇見骨頭般的誘惑無法抵抗了。但是,若是吃完抹抹嘴巴還能回家,便還算是條好狗了。”面對汝欣一臉被驚著的小表情,志英一針見血的又戲謔補充說道。
汝欣追問:“那你就肯一直忍著受著么?”
“不受咋著?都那玩意兒,除非不找男人自己過,我要翻看重山手機他都敢和我動手,你家難道不這樣?”
“我們互相信任,再說他也不是這種人,除了脾氣差點,他挺好的,顧家有責任心。”
汝欣覺得自己真是幸運,外面世界多亂,他也常和她提起,哪個朋友外面和哪個女人發生故事如何如何,她聽完就暗自慶幸,虧他還能一直把持住自己出淤泥而不染,直替那個朋友老婆一陣扼腕嘆息,更為他能為自己這樣個其貌不揚平淡無奇的女人忠貞不二守身如玉而心生萬重感激。
“可世界就一好男人,被你攤上了,真是好命啊!”志英不禁感嘆。
“我和重山本就兩地,結婚多年感情早已變得比白水還要淡三分,加上他外面又有女人,一年都沒幾回那事,你倆如何?”志英又嘆氣問道。
汝欣有點不好意思微紅著臉敷衍道:“我倆么—還行吧!”
她不知該咋回答,在汝欣眼里,一直像個滴溜溜轉的陀螺般經營自己事業的他太勞累了!平日里不是喊腰酸就是喊背痛,從沒休息日,每每都加班或陪客戶到深夜,面對永遠又累又忙病痛纏身還滿懷歉意的他,但凡是個人估計都得體諒下人家,何況是自己老婆了,因此她也就不強求,或者說沒法強求了。
志英說,老狼喜歡她,常和她半真半假開玩笑:“我說大妹咂!你說我就是喜歡你這樣式兒的,都著迷得茶不思飯不想黑天白日的睡不著個覺可咋辦好呢?”
老狼沒事便整日去她辦公室坐著喝茶,直勾勾的眼神含住她便再不肯放,從頭發看到腳跟又從腳跟瞅到額頭,從胸前盯到背后從屋里瞧到屋外。有時候直盯得她心里發毛,兩只腳連路都不會走了。志英說著便笑得直不起腰。
一想到老狼色迷迷一副垂涎欲滴的樣,汝欣也板不住笑了起來。
已是三個孩子爹來自河南的老狼是他朋友,原本兩人因工作利益關系密切,相處久了,生活中大家便也當做朋友諸多交集。
慢慢地,老狼雖依舊盡心打點,不知不覺中,和他關系卻大不如前。
“老狼這個人,處久以后才發現,虛偽狡猾不中交,看上不看下,唯利是圖,笑瞇瞇的眼睛里一看就裝滿了狡詐,河南人的劣根性在他身上充分體現,一覽無余!”他回來和汝欣這樣念叨。
志英說,王智二哥愛喝酒,喝完酒還愛動手,誰拉都拉不開,兩口子經常打得熱火朝天不可開交。男人和女人動手,吃虧的永遠是女人,何況二哥還人高馬大,大多只有志英去勸說才能和解。
二嫂經常摟著志英肩頭親熱道:“志英,趕緊生孩子吧!生個像你一樣的可人兒多好,趁我身體還好我來幫你帶。”
“志英又流產了。”他回家脫口突兀說起。
汝欣詫異,女員工流產這事都要報告上司的么?又一想,到底也算朋友,也就不足為奇了吧!大家都說,志英是個好女人,對公婆孝順體恤,便是對那樣個老公也還是低眉順眼溫溫柔柔,單位里也是中流砥柱業務骨干,是他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貼身秘書,對朋友那更沒得說,認識的就沒有一個不夸她的。只可惜,孩子總保不住,也三十好幾的人了,真是人無完人。
收拾衣柜,家里莫名多出好幾條皮帶,汝欣問起,他面無表情:“客戶送的。”
“如今客戶送禮都送皮帶的么?”
“怎么?客戶送我什么難道都要你說了算么?”
他毛發倒立又起怒氣的樣子,言之也不無道理。除了家務和孩子,汝欣什么也說算不了。
晚上,他又拿回一盒新皮帶,精致的包裝盒里,黑色的牛皮紋理儒雅厚重,金色的環扣被燈光反射出耀眼大氣的金屬光芒,一看就是上乘品牌。
他得意洋洋道:“看,一個客戶又送一條!”
皮帶反正太多了,家里扔的到處都是,冷不防就冒出一條來,汝欣就挑兩條給老爸拿去用了。
他的客戶甚是體恤他,大約知道汝欣除了上班一天到晚只知道帶娃,對他照顧有所不周,便送他衣服、鞋子、皮帶、剃須刀,甚至男士化妝品等各種生活用品。他每天出門前必在鏡前左顧右照半天,臉上抹得香噴噴,腳底蹬上汝欣為他擦得锃锃亮的皮鞋,著上不知又哪個好友好心贈送的成千上萬的大牌衣裝,再興沖沖去上那永遠沒完沒了的班。
汝欣特意掐算下時間,比她平時梳洗打扮時間還要略長些。她對自己倒也要求不高,向來是毛毛糙糙簡單收拾便急慌慌地走。用他的話說,里里外外也沒個女人樣子。他說的沒錯,有一次上班居然把毛衣反穿了半天,直到同事提醒才發現,羞得她恨不得有地縫鉆進去。
三知己乍現
他外面有知己了,是無意中發現的。那個周末他還沒來得及去單位加班,知己固執打電話,一遍遍打過來他一遍遍摁死,那個時候,還沒有那么多騷擾廣告電話。
汝欣執意要看那號碼,眼疾手快的他趁她不注意轉身迅速刪掉,再把才新買的手機戳到她眼前沒好氣道:“看看看趕緊看!手機壞了!不顯示來電!”
然后摔門揚長而去。那個號碼千方百計被她調出來之后,打過去拒接。記錄顯示,他和這個電話聯系緊密,從清晨五點睜眼起床到深夜十二點回家之前信息電話無數,如晴天霹靂。
也難怪他每天連清晨出門鍛煉都不忘揣手機了,向來一早都忙得團團轉的她幾乎從沒給他打過電話,因她做好早飯收拾差不多時,他便也推門進屋轉回來了。她曾提醒他多此一舉,他卻不理她的茬每天都不忘把手機牢牢捂口袋里再出門。纏在無窮無盡無休無止的家務里的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汝欣,便再沒理會過這件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終于肯低聲小心解釋:“怕你多心才騙了你,那就是個知己,工作煩悶勞累的時候打電話聊聊天,其它實在沒什么,我可不是那種男人,你若實在不信,就打電話過去問她好了!”
他這個知己電話已永遠關機,再沒打通過。
汝欣的淚花啦啦落個沒完,無法言喻的悲痛在體內蕩氣回腸左沖右突,找不到突破口。
“早就說過的,我什么都能忍什么都認,唯獨不能忍受背叛!我太笨缺點太多追不上你前進的步伐還總拖你后腿這我都知道!你可以移情也可以別戀我也絕不會怪你,只是你心里一旦有了別人一定要告訴我,讓我知道!我會馬上給你騰地方!”
她強忍胸中不斷升騰的火焰,直撲得心口喉間火辣辣地疼。滿頭滿身的汗和滿臉淚水,如同剛被一場鋪天蓋地的大雨澆透的落湯雞,淚水和汗水滴滴答答順著發梢、額頭、臉頰和脖子往下不停淌著。
擦干眼淚悄悄去找志英,她整天在他身邊轉,應該知道個大概,讓她幫忙分析下這個知己是誰。
“男人都那德性,想過就睜只眼閉只眼和我一樣,除非你下決心不想過下去了。再說他現在生意做得大,辦公室里每天美女如云,路過他門口都香氣逼人,我也看不出是哪一個呀!”志英無可奈何道。
每天中午,他是從不回家的,公司旁邊剛好有套他們裝修好的步梯新房,好幾年了一直還沒搬去,新房離汝欣單位和閨女學校都遠些,而她那時還不會開車。他中午常去那里休息。除非屋子臟了被他喊去收拾衛生外,她從不去那。
汝欣終于長心眼子了,雖不如篩子眼般密集,姑且也總算是有了增長率。這回她自己去觀察,倒要看這個知己到底是誰。從不去他單位的汝欣,冷不防去他單位查崗了。本是上班時間他卻不在。
“在哪?”汝欣問。
他回:“我在新家車庫拿點東西。”
放下電話,漫無目的地想找志英說會話,志英也不在。電話里志英講她有點不舒服,正在朋友二哥家休息。好巧不巧王智二哥家和新家是同一小區,但汝欣還從沒去過二哥家。好巧不巧兩個對她來說都很重要的中心人物都另有其事,已然沒了主線,她的偵察計劃也只好暫先擱淺了。
一個中午,他打來電話氣喘吁吁向她報備:“嗯,剛吃完飯不去新家,在單位躺會得了。”
緊挨他辦公桌旁放有單人床,說是方便他累時暫作小憩的。
這個莫名其妙此地無銀三百兩的電話讓汝欣若有所思,他單位是電梯上樓不至大喘氣,也不至和別的女人做壞事的間隙再和她講句不必要的謊話吧?百思不得其解的她飛奔去他單位,敲門沒人。
電話再追問,他笑道:“剛和你開玩笑,實在新家旁邊的茶館等客戶。”
她再跑去茶館,茶還沒上,客戶還沒來,只他呆坐茶桌前,中午兩個小時已過去。
她這才想起身邊朋友很久前曾說的那句她幾近忘掉的她自以為的玩笑話:“裝修那好的新房子,你倒從不想著去查看查看,就那么放心你家男人一個人天天在那霍霍啊?”以她當時的理解力聽來這純是個不折不扣的玩笑而已,壓根兒就沒往心上去,最親密的一家人都不信任那你還能信誰?這世界還能有誰可供你信的呢?
她想找志英訴訴苦,志英一口干脆回絕道:“我在二嫂家,二嫂找我有事。”
汝欣想去他辦公室看看有沒有啥蛛絲馬跡,志英有他辦公室鑰匙。可是他辦公室有監控,志英說:“我把電閘關了就是,就說沒電了,等我消息。”
幾天后,趁他不在,志英拉下電閘后幫她打開了他辦公室,一頓翻找,一無所獲。就連放辦公室的相機里,也只有他們單位員工出去游玩的合影和幾張志英的單人照,沒有任何可疑陌生女子。
仔細查看抽屜的每一張紙片,終于在角落發現一張他和汝欣曾說過的,因嫌好幾百元的固定套餐太貴不劃算,已于好幾年前送人的電話號碼的轉戶單,此單子日期卻是近期的,只不知為何轉出戶名空白,轉入戶名字卻赫然又是他!而他從沒和她說起又重新啟用此號。
看來,唯一線索就這個老號碼了,或者,是送他知己一直在用也說不定,套餐貴得出奇,現在又莫名轉回他名下,應該大有想幫知己報銷話費的嫌疑吧!她邊看單子邊和志英絮叨分析著,汝欣版的福爾摩斯瞬間誕生。
作為一名合格的藍顏知己,他還是蠻體貼的,此號和他現用的號碼只差一個數字,挺漂亮的情侶號。馬上打過去,只有嘟嘟嘟的一陣忙音,沒人接聽。低頭仔細重新牢牢按一遍那串數字,對方竟不知為何關機了,唯一線索也中斷。
他的最終解釋是,朋友不用這個老號了他又拿回了,但是不怎么開機用,他現在有錢了,不怕套餐貴了。
這個朋友具體是誰他沒講,“說出來你也不認識。”
但應也是同行,因汝欣從他手機里翻到過這個老號以前回發給他的,與他們行業有關的專業信息。
汝欣從沒懷疑過,居然有終身綁定話費套餐不能解綁的電話號這一說。
多年來面對每天將她和志英各種對比加指責,雖心里也不得不承認,志英確比她優秀得多,她連志英一根頭發絲都比不過,可憐的自尊卻讓她嘴上一直態度強硬蠻橫:“志英這好志英那好有本事你和志英過去啊!快去問問重山能把老婆出讓給你不!我就這樣子愛咋咋地!”當然結果免不了遭頓國罵,媽和祖宗八代便遭殃。
一直跟他們生活的婆婆對此從不言語,也許在她心里,這個兒媳婦也確實一無是處,就活該欠拾掇,沒像公公生前經常家暴婆婆那樣對待汝欣,已是她兒子天大恩惠。
每每在單位汝欣才忍不住痛哭不已。同事小梅便氣憤:“他罵你,你媽離得遠聽不見,你卻能當他和他媽面回罵他多過癮!這還不會需要人教么?”
汝欣下次便開始回罵,他罵一句,她學一句,分毫不差。后來,萬惡的汝欣諸多罪責里便加了一條,不孝惡毒兒媳破口大罵婆婆。
四離婚哲學
他倆離了,他說人生苦短知己不能沒有,你實在想離就離吧!他說咱們最后一次一家三口旅游吧!就當給孩子最后留個美好回憶。
“但是,我告知員工是給閨女去外地看病檢查身體,你以后不要和人說漏嘴了。”
“公司是你自己的你說了算,出去幾天還用撒謊么?”
“可是員工都在替我工作,只我出來玩他們會怎么想?”
他應該堪稱天底下最完美的老板典范了,為了保持完美形象,不惜假以閨女生病為由來替他打馬虎眼。
“咱們離婚不離家,給孩子一個家,不能只想自己。咱倆其實也沒啥大矛盾,是你誤會我,哪天若都想通了再復吧!”他又補充道。
家里妹妹說:“姐,那個志英我覺得不是啥好人,你們離婚她沒起一點好作用,你少和她來往。”
汝欣老大不樂意:“你憑啥這么說她?我倆離婚與人何干?”
“反正,你以后少和她來往準沒錯,別啥都告訴人家。”
妹妹盯得緊,一見她和志英聯系便皺眉頭阻止,省得妹妹總在耳邊聒噪,汝欣索性把和志英的聯系轉為地下。志英再打來電話,她便躲遠處接聽,問起便說是別的朋友。
志英那么好的女人,又是朋友,她怎會使壞呢?她會慫恿他和汝欣離婚?鬼才信。
正月初八三人飛到福建,這是個山清水秀藍天綠樹景色宜人的好地方,和天寒地凍的東北天壤之別。雖是大正月,一路他依舊老有電話進來,說是志英及同事在給他匯報各項工作。有時侯在遠處接,不知嘀咕些什么,有時候在她身邊接,只聽見他幾個輕聲的嗯嗯啊啊。
汝欣有點煩,晚上便趁他不注意,悄悄惡作劇般把志英手機號拉進他黑名單。這個功能,是她不久才學會的,他還不會用。
第二天,他電話終于不再響個沒完。本還以為一家人終于可以盡情欣賞一天美景了,他的情緒,卻突然毫無征兆變得暴躁起來。已很久沒歷數她不是的他,毫無緣由便“啪”的一下打開了和從前毫無二致的模式開關,滔滔不絕如數家珍:“掙錢不多吧孩子也管不好,不會體貼還不懂溫柔.....”她的缺點如腳下蜿蜒曲折的九曲溪,一直伸向遠方看不到盡頭。
汝欣目不轉睛盯著他幾乎要擰出水的眉頭,因激動而明顯歪斜唾液橫飛不停開合的嘴巴,滿臉橫肉因說話頻率過快不停的翻飛抖動。然后,她給志英發去一張請別人幫忙拍的一家三口游玩照片,照片上的一家三口在按下快門的那一刻團結緊密燦若春花,他們一家人就這樣被個陌生人在個陌生的地方凝固在了一起,好似沒有任何物件能把他們,會把他們三人分開的樣子。
回去后,她等著承受有關出門游玩的謊言被她揭穿后的嚴重后果,然而,他卻再沒提起。如同一個雄赳赳氣昂昂準備去戰場廝殺赴死的戰士,臨了沒了對手。
從小家庭環境還算優渥的志英,到底是早見幾天世面,特別是游泳網球乒乓球這幾項,都耍得老好,他一直鐘情的這幾大愛好,當初也都幾乎志英手把手教會的。也因此私下亦師亦友形影不離的倆人,自是堪稱比翼鳥更比連理枝有過之而無不及的了。雖然多年以后他的耳朵因頻繁游泳得了中耳炎聽力嚴重受損他的膝蓋因打球扭傷而再拿不起球拍,那他也從不后悔有那么一段歲月,天使一樣的志英曾把他晦暗無光的生命澈照得繽紛多彩充滿光亮。
他平時還另有兩大愛好,洗澡和按摩,離婚后的他仍是日理萬機日夜繁忙,不過理由不再是和志英出差加班游泳打球,或陪客戶吃飯洗澡按摩,如今的周末或大假,需經常獨自飛呼市出差開會,或打點關系去送禮。他和汝欣也不止一次講過,便是這樣個社會,你若不用心捋順各種關系是沒啥大活路的。
首府的領導們,不知從何時起,變得更喜歡周末或假期開會研討和他也有關系的重大事項了,未來大內蒙一旦飛黃騰達,兢兢業業刻苦辛勞的他們自也是功不可沒的了。
“志英也開公司了。”吃早飯時他說。
只要在一起,哪怕已是離婚狀態,他和她之間也總要有個志英放那的。沒有志英,他倆的日子怕是一天也不能活。
而志英和汝欣卻說,公司其實是她嫂子的,她過去是幫忙,和他也是同行。
五知己再現
從不看他手機的汝欣,開始神經質般頻頻偷查他手機。他倒很自覺,每天回家前刪得基本還算干凈利索,唯和一個手機通訊錄名為萬處長,地域為呼市的人聯系略有頻繁,其中有條發給對方的信息很簡練:“飛機馬上起飛,來機場接我。”
這樣口氣指使首府據說某銀行大領導萬處長,貌似不大合理。時間是中秋,汝欣記得,那次他說去給萬處長送禮。還好心提醒過他:“中秋領導不過節么?你去不打擾人家么?小心別再適得其反。”
“就是過節,才千里迢迢去送禮,顯得情誼重。”他一本正經道。
從電信營業廳調出的記錄顯示,和“萬處長”有時一天就幾十通電話和信息。他很久不拿志英和她做比較了,而是張嘴閉嘴他另一個朋友智英如何如何優秀了。反正總得有一參照物把汝欣比下去的。
智英老家本地,人在呼市糧庫上班,聽他口氣亦是個叱詫風云人物。因緣巧合家里妹妹居然也無意中拜會過,妹妹一時形容不出此女如何,只說一會子的功夫,只見她好幾部電話鈴聲不斷此起彼伏,各種嗲嗲的哥哥叫的人甜膩,聽的人酥軟。
苦苦思慮幾日,終是按捺不住,把牢牢盤踞心上多日的那個“萬處長”號碼,冒死半夜撥了過去。
電話接通瞬間,汝欣心臟跳得像鼓咚咚震天響,不由自主脫口而出:“你是智英吧?”
“是啊!你哪位?”睡夢中被突如其來電話吵醒的對方,絲毫沒有含糊遲疑的肯定道。
只這一句陌生的女聲,讓她突然全線崩潰,竟然失語了。
志英很內疚:“真是對不起你,這個女人還是我以前介紹他認識的呢!她原是我朋友,老公意外死了,倒是個很能拿捏作態又嫵媚的女人,大凡男人,應該都喜歡她那樣的。”
汝欣發瘋般再打那個萬處長號碼,千回百轉終于接通:“你知道我是誰么?”
汝欣聲音顫抖,全身都在抖。
“我不知道你是誰!你愛誰誰誰!我只知道,我是單身!他已離婚!”智英聲音洪亮理直氣壯。
“那你們現在是什么關系?”一句話說完已是氣短,沒力氣講下去了。
“他未婚我未嫁你說是什么關系!切!再說我們什么關系用你管的著么!你算老幾!”謾罵語氣中夾著嘲諷,絲毫不留客氣。
被智英一番機關槍般極盡難聽之詞炮轟搶白后,她毫無回嘴之力,早已渾身癱軟,胸口發悶,汗如雨下。
夜晚,她聽見臥室有她熟悉的,均勻的熟睡呼吸。讓她想不明白的是,為什么他還能睡的那安穩,她卻寢室難安?她已經三天三夜未合眼,她生出破壞世界平衡的沖動。她去廚房拎菜刀,她已遏制不住自己的心和腳步,大步跨到廚房,轉來轉去卻只拽出了一摞碗碟。額上有大顆汗又滾下來,她簌簌抖動的手里的碗碟,似有千斤重。
那個深夜,她坐在窗前,呆望著漆黑的夜,天上沒有一顆星星。靜靜聽碗和碟子一只又一只,墜落樓下炸裂的聲響,清脆,沒有余音。窗外呼嘯的數九寒風,沒有心寒,沒有淚涼。
再后來,他不屑再做任何解釋,肆無忌憚和汝欣大喊:“都已經離婚了,我找誰關你屁事!老子樂意找誰就找誰!”
他生氣的預兆便是緊緊咬住后槽牙,腮幫子不斷凸起,回落,和吃飯時全方位的腮腺運動有明顯區別。眉頭間杵出的大大川字愈加顯得苦大仇深,射向她的眼神若能竄出火苗子的話,定會立馬把她燒成灰燼,厚厚的嘴唇早已因憤怒抿成發白的,滿是褶皺的直線狀。在屋子里猶如困獸般不停轉圈,每走一步都擔心他把牙齒咬碎一顆的感覺,不時抻出一根手指頭指著她額頭惡狠狠道:“你說你咋不死了呢!你若死了,一切就全都好解決了!”
他兇神惡煞的樣子,把汝欣看呆了,她吃驚自己竟不知道,她已十惡不赦得讓他恨到如此地步。
一地雞毛的生活,如手心里的一把流沙,終被執著的她,死死攥沒了,從此只剩娘倆過活。閨女的性子倒有幾分像她,她很自責,要是她也八面玲瓏聰明自信惹人愛,而不是憨厚遲鈍自卑討人嫌,那閨女把人生打理得,至少比現在更順暢些吧!
從前的朋友是基本都斷掉了。那些日子,雖然依舊歷歷在目,這一切到底,也幸好都已過去時。回憶,有時候像極一杯上頭的假酒,越喝越難受。
她安慰自己,總有一天,記憶這個可恨的東西,也會隨風散去。這世上,本沒有一樣東西永遠屬于你,都只是過客,暫時小坐而已。
六白蓮飛升
志英的病也治好了,還得了龍鳳胎。聽朋友說,她公司事業發展順利,短短幾年資產已是近億,行業翹楚非她莫屬,早已趕超過他的公司規模。
即說是自己公司,看來是又從她嫂子公司出來,另起爐灶開辟新天地了吧!雖是同行,以志英行事品格,也決做不成冤家的。
提起志英認識她的朋友們依舊贊不絕口,據說她每天都早起給公婆包完餃子煮好吃完,送兒女上學再去公司上班,婦唱夫隨夫妻恩愛至今,大家都說這么仗義厚道兼溫柔賢淑的女強人,少有。
如果說世上真有白蓮花樣的女子,那定非志英這樣的女人莫屬。雖然有點矮有點肥,卻并不影響她矗立在世人心中的美麗分毫。
志英(智英)這個名字真是神奇,不是風騷美麗就是賢惠能干,一無是處的汝欣,她算是做夠夠的了。若有下輩子,汝欣也想叫做志英或智英,做個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女人,至少還能給自己的孩子開啟個更美好更幸福的人生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