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橋

雙橋在我的記憶里,是抹不去的。——這雙橋并非陳逸飛筆下的雙橋,她們非名勝古跡,她們不過是我故鄉的為世人所不知的兩座橋。兩座橋相去沒有半里路,橫臥在小河上,她們和她們中間的一段,便構成了我童年的一個樂園。

小河內一段水淺的地方是蘆葦,遠遠望去,白茫茫的一片,微風吹來,蘆葦搖擺著,自由自在。不要小看蘆葦,在我眼里,蘆葦與竹子一樣地好。中國人大都愛竹子,它使人有幽靜脫俗的感覺,文人以“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這樣的贊美來表達對竹子的熱愛。

蘆葦中空,一通到底,是直爽的象征,這點可以和竹子的“節”相媲美;但蘆葦的生命力比竹子頑強,竹子折了,很快毀掉,而蘆葦呢?第二天你就會發現,在傷口處,仍然往上長著。蘆葦不拒絕平凡,在平凡中默默生著,長著。深秋過后,便是冬天,每一個輪回,蘆花飄飛葦葉黃,歷經劫難而又繁衍不息。

小河的兩岸種滿了樹,柳樹、楊樹、梧桐、洋槐……岸邊的柳樹比起蘆葦來,顯得高潔而溫柔。我不知那里的柳樹是什么品種,大概是風景柳的一種吧。主干不高,樹杈較多,枝條“唿”地垂下來,垂得是如此突然。密疏不均,密時,不見對面光景;疏時,又如被人剪去一樣。然而不論疏密,都是羞澀地下垂著。楊柳依依春風醉,她的美姿,已把春風給陶醉,更何況岸邊的人呢。

柳枝溫柔地下垂,枝尖剛剛觸到水面為最妙,美景還要數風吹來之時,波光粼粼,柳枝在春風下撥弄著水中的魚兒,水里的小魚四面八方的趕來,聚在柳枝尖下,商議著什么,猛然,仿佛通過了方案決議,各自掉頭快速離去。

如果說柳樹是懷春的少女,那么楊樹便是偉岸的丈夫,倔強地立于岸邊。主干比柳樹要高得多,故鄉名曰“鉆天楊”,楊樹,棵棵傲然地立在那里,風吹過,楊葉便“嘩啦啦——”作響,倘若在清晨,還會有許多鳥,喜鵲跳躍在枝頭時,清水鳥便炫耀般地歌唱,還有許多我不知名的鳥兒,記得有種渾身黃色的鳥,縮著脖子在那里,也許是睡覺,也許是裝樣子給旁邊的鳥兒看,也許是在祈禱著什么,忽然,它便象箭一般“嗖”地射出,來不及眨眼,它已經穿過楊樹林,不見了。

柳樹下的土,松軟軟的。上面長著小草,也便多了昆蟲,最多的當然還是螞蟻,大都是那種黃顏色的大螞蟻,它們走兩步,捋著觸角搖頭晃腦;甲殼蟲停在草葉上,靜靜地,死去一般,是在蓄著精力?忽然張開翅膀,尋找它的夢境去了。

童年時,我在雙橋耗磨了很多的時間,因為這里是去果園去的“必由之路”。每每夏天,去桃園時,總是在此停留一段時間,躺在岸邊,望著藍天白云遐想,幻化成天上的云彩,幻想著天上的故事,每一片云彩,我都給她們安上了故事;每一絲的風,總是那么地富有深意。我同大多數的孩子一樣,多半是憧憬未來,盼著自己快點長大。待到想到必須要上桃園看桃時,又戀戀不舍起來。隨手拾起一塊土坷垃,扔進水里。“咚——”看著擴散的波紋,起身離開。

初中暑假的時候,總愛在岸邊看書,這里的樹很多,陰涼是到處都有的,并且沒有什么來打擾。看得累了,又躺下,透過楊樹葉的間隙,懶懶地望著穿進來的陽光。感覺雙橋的一切東西,草木蟲魚,都在侵染著我,那時又留戀起來小的時候,總想能再回去,該多好。

如今的我,離家已經十數年,偶爾回故鄉,也愛在夕陽落下的時候到雙橋邊轉轉。不過,再也沒有兒時的輕松與愉悅,卻多了一分憂郁和傷感了。于是自我安慰道:人總是這樣的吧,慢慢地總會由輕松轉為沉重,由天真增多一分圓滑,由自然轉為矯飾,由無憂無慮終究多愁善感……因此也給自己免了刑,便覺得,童年的事么,童年的景物么,也不過如此,只不過我上了回憶的當罷了。

然而雙橋仍然是雙橋,仍是那溝,那水,那葦,那樹,那蟲魚。她們幾十年就這樣靜靜地存在,與世無爭,接納了童年的我,接納了外出求學的我,也接納了如今一事無成的我。我年齡漸長,走過無數的山,看遍無數的水,卻愈發覺得,唯有故鄉的風物,不可辜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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