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五五五......十！” “你又輸了！喝吧！” 我大笑著指著啤酒瓶子, 魏智笑著一仰脖子喝了一大口。

“魏智......” 我并沒有注意到自己眼里一閃而過的狡邪，故作認真地湊到魏智跟前說，“你是不是從沒猜過拳呀？跟你同學這么久了，都沒看出來你是個乖寶寶呀？”

“我是讓讓你好吧......我一發(fā)揮，你喝醉了，誰來管你......” 魏智說著順手搖了搖酒瓶子，“要見底了，我再買兩瓶來，你等著，我們再來過！”

我滿眼笑意地看著魏智走向吧臺的背影，下意識地向后靠了靠，往沙發(fā)里縮得更深些。這是個非常小的酒吧，平常夏天的夜晚也根本沒有什么人，坐在角落沙發(fā)上的我一眼就能望見落地玻璃窗外用麻繩綁著的各色啤酒瓶子，高高低低霎是錯落。窗外的夜色正瀾，檐欄柱腳的燈色勾勒出古鎮(zhèn)的剪影，細雨打在石板路上的淅瀝聲早就淹沒在酒吧低緩的音樂里。窗外的燈光越發(fā)朦朧，我也跟著有些恍惚，這個鎮(zhèn)子在沒有開發(fā)成旅游景點前是怎樣的一副光景呢？過些年開發(fā)成熟，大批游客又會怎樣地熙熙攘攘？那么我們呢，又會在哪里？我會是在大洋彼岸懷念今天晚上的燈火么？

“發(fā)什么呆？” 魏智伸了兩瓶新買的啤酒在我眼底晃了晃，“去首都讀大學這么久也沒把你多愁善感的毛病改了？”

我扭頭“剜”了剛坐下來的魏智一眼：“滾！我哪里多愁善感了？”

“嘿......你不記得了？我們那時候做同桌的時候，我們對著美國地圖比誰記得NBA隊名多嗎？你猜著猜著就這副表情，就是剛才你對著窗戶發(fā)呆的樣子......怎么？一下雨你就傷感呀？那你還是呆在北京別回來了，北京雨少......”

我架不住魏智那張嘴，正想推他一把讓他好閉嘴，“嘀”一聲我的手機剛巧振了下。

“咦，你猜是誰發(fā)來的？賀峰發(fā)了首詩來......我暈......他這是？你說我們四個明明說好一起來玩塘北鎮(zhèn)的，凌蘭被爸媽拖去旅游也就算了，他到底有什么脫不開的事情？有閑情逸致寫詩，就沒時間跟我們出來玩？這沒義氣的家伙，等我來罵他......”

“其實那天我提議的時候，我知道你肯定會來玩，賀峰和凌蘭當時我就看出來他們沒有多大興趣......”

“那你......” 我似乎看到了一瞬靈光，硬生生把“怎么還組織”給吞在了嘴里。我咽了咽口水，改口指著啤酒說：“手下敗將！你倒是不想贏我了？”

“呦呦呦，嘚瑟得你......我是看你‘見雨傷感’的毛病又犯了，給你時間休整下，不然我也勝之不武啊。”

我白了魏智一眼：“趕緊的！”

真不知是風水輪流轉還是魏智開始入了門，我連輸了幾回合。每次我為了不看他那“小人得志”的得意樣，就喝得飛快，眼看我一個人喝光了一瓶。我還要繼續(xù)：“再來！”

“哎哎，大姐......葉韻，你稍微悠著點，我可沒打算背你啊......外面雨停了，應該很涼快，我們出去走走，換個地方再給你報仇好吧？”魏智說著就站起來去結了帳。我望了眼窗外，也跟著出了門。

路上還有些游客，路邊河邊的店也還有一半開著，亮著暖洋洋的橙色燈光。剛下完雨的深夜略透著涼意，我緊了緊右肩的挎包，聽見魏智的聲音飄過來：“哎說真的，你畢業(yè)了準備留在北京嗎？”

我略愣了下，飛快地看了身邊的魏智一眼，他目光向前并沒有看我。

“沒有啊，我不喜歡有大風的城市，我最終還是要回來的。”

我還沒來得及轉頭看魏智的表情，他又恢復他欠扁的本色：“你就不怕這邊的連綿雨啦？”

“我跟你說過了！我才沒有......” 忽然沉沉的夜色讓我有些累，還是剛才酒的確喝得有些猛？“其實我也不知道我回來是什么時候了......”

我似乎感覺到并行的魏智腳步頓了頓，我沒有在意，繼續(xù)說：“我沒有跟原來的同學朋友說過，因為也不是什么確定的事情。只是我很想罷了。我上大一就打算畢業(yè)去留學，現(xiàn)在考完了托福和GRE，好像離愿望近了點，但其實可能根本沒有。 我媽不贊成我出國讀書，如果不讀博士又要花家里錢，我媽更加不會同意了。可是我真的想改讀一個我真正有興趣的專業(yè)，我想想為了出國這份體驗經(jīng)歷而要四年五年地呆在實驗室里就覺得可怕。現(xiàn)在我最基本的兩個考試也考得不好，有時候我真的懷疑我能不能做完申請......”

我瞅了眼身邊的魏智，他神情凝重，異常專注的樣子。我們不知不覺已經(jīng)跨過石橋走到了河對岸，不遠處有年輕男女和孩子們放著各色的許愿燈，隨著河水明滅搖曳。

我回過神來，繼續(xù)對著和我并肩站在河邊的魏智說：“所以這幾天我一直在想，也許我媽說得也對。我可以工作幾年再出去，雖然比較難但是我也可以試試找我想讀專業(yè)相關的打雜工作，有一定經(jīng)驗可以申請得更有把握，也更可能有獎學金。”

“不過......” 魏智似乎嘆了口氣，扭頭打斷我說：“你現(xiàn)在申請出國和幾年后再出國的體驗肯定是不一樣的，先不說你現(xiàn)在如果放棄，后面工作了的困難和不確定性有多少。而且你都準備了這么久了......你自己說從上大一開始就很想出國，現(xiàn)在你已經(jīng)知道想讀的專業(yè)是什么，為什么不再堅持繼續(xù)走一步試試呢？我知道家里不同意的話，壓力會很大，但是過幾年你媽就會同意嗎？”

我看著魏智明亮的眼睛，聽他繼續(xù)說：“我前兩天看到網(wǎng)上一篇帖子講為什么要工作，寫得很好。大概說你首先要想清楚你想要怎樣的生活再考慮選擇怎樣工作。工作之后那種‘圍城’內的抱怨很多是因為他們根本沒搞清楚自己到底要什么。你現(xiàn)在也是一樣的，你可以再問問自己為什么想要出國，是不是你想要的。走這一步是不是你想要的生活的一部分？如果是的，就沒有理由不去做啊。”

我心里震動，想要張嘴說“謝謝”，喉嚨卻澀澀地發(fā)不出聲音，心里卻像有清泉撫過，每到之處再無褶皺。

沒等我再多想，魏智已經(jīng)轉了話題：“想不想放許愿燈？我們也過去放燈吧？”

“啊？哦......不要了吧......” 我嘴里說著，腳步卻跟著魏智邁到了河邊。

“拿著，你放吧......就剩小的蓮花了......”魏智將剛點上燈的蓮型紙燈遞到我手上，“你想的話可以許個愿。”

我蹲在河堤的臺階上，忽然想起來，抬頭招呼魏智：“你也來一起放呀！” “咔嚓！” 我被閃光燈晃了眼。“你不來放嗎？拍什么照啊？”

“我負責照女主角。”

我看不清抬著手機拍照的魏智的表情，嘴里像是含了千斤重的橄欖，一時回不過味來，只有扭頭小心翼翼地平托著蓮燈，將將觸水的時候撒了手。小蓮燈如得其所，悠然隨波東下，像是想要追趕前面的兄弟姐妹。視線模糊之間，遠遠地，星星點點的許愿燈又是一片星空。

我穩(wěn)穩(wěn)了心緒，站起來對站在身邊的魏智笑著說：“明天回去把你說的好文章發(fā)給我看看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