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在朋友圈看到有人發了幾張寵物的照片，幾只大鼻子流著涎水的寵物豬，臟兮兮并不可愛的樣子......這讓我想起我也曾經是個養過寵物的人。
01
四年前，一個叫做李明光的學生，送給我一只智利紅玫瑰。
他說他馬上要離開黃石，去國外實習，沒空管這只蜘蛛了，叫我幫他照顧它。
他之所以信任我，選擇我做蜘蛛的主人，也許是因為，他每每在qq空間發蜘蛛的視頻時，我都會秒贊（其實我只是對每個學生都很好）。
他大概認為我是愛蜘蛛的人。有時候會主動私信我，發些蜘蛛的日常照片或視頻給我看，跟我聊些冷血動物的百科知識和趣事。
圍繞寵物，我們聊得很開心。聊這些時，我們根本就不像曾經有過嚴肅的師生關系，倒更像無話不談的朋友。
02
走的前幾天，他從黃石過來，欲將紅玫瑰托付終生于我。
自他高中畢業后，我們已有三年未見。我們約在雨潤廣場的肯德基門口見。
他先發現了我。他叫我時，我看到他竟然陌生到臉紅了！
他長大了，不是高中時那個喜歡留著長劉海遮住整雙眼睛的酷男孩兒了。他的身體骨節變粗壯了許多，說話時，喉結上下起伏。看得出，大學三年，他已經長成了一個棱角分明的青年!
他說，再次看到我時，他斷定我就是這只蜘蛛的主人，他很放心把它的余生交到我手上。
他在qq聊天時說過，能接受并喜愛冷血動物的人，內心都是極其柔軟熱情善良的。
他看著我說，他高中就感覺我是個有個性又善良的女老師，三年了，我的眼神告訴他，我還是當年那個女老師。
不過，當我看到這只蜘蛛寄居的箱子時，有點失望——我以為被叫做“紅玫瑰”這么高傲冷艷名字的蜘蛛，應該要配一個高級華麗的籠子，更何況，他還給他取了個高貴的名字——“公主”!
再看看公主，嗯，這個被叫做“公主”的家伙黑乎乎的，張牙舞爪地伸著腿，除了暗紅色的毛可以看出它的真實身份，其他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別之處!
它就那么靜若處子般爬在一截樹兜上。
03
三年前，他高三，我也高三，我是他的英語老師。
他不是個耀眼的學生，但他的憂郁在人群里總能俘獲人的惻隱之心。我不知道他為什么成天都是一副冷若冰霜的臉，我猜他肯定是個有故事的男同學!
我以為我們不會有太多話講，有一天很尷尬的是，教室里只剩下我和他，在此之前我沒有跟他說過除了學習之外的話，但作為老師，我覺得我必須先跟他說句話，打破這冷場的局面，“早餐了嗎？”
“嗯。”
“嗯。”
......
“老師，我可以問你個問題嗎？”
“嗯，問吧!”
......
“還是算了吧！對不起，老師......”
我以為他這樣的人——他這樣一向插著褲兜沉默寡言的人——是不會說“對不起”三個字的。再說，這有什么值得對不起的?
“沒事兒，想問的時候再問!”
我想伸手摸摸他的頭，表示我看出了你心里的苦，我想安慰你一下。轉瞬一想:一個高三男生，半大個小伙子了，我要是摸他頭，會不會讓他表現出不屑和不自在，我知道這種人都是自尊心極強，又過度敏感的。
......
他始終也沒問我什么問題。
我能想象到的是，他想問的絕對不是書本上的問題，一定是人生的大問題，因為我打聽到，他只有爸爸，他的爸爸是個大老板，他們關系很僵!
但剛涉教壇的我，沒有多少經驗，氣場也完全不夠去處理這么深沉的問題，怕自己不能解決他的人生大問題，反而畫蛇添足，給他帶來更不好的影響。
我選擇了沉默和等待!
04
認真算起來，我們沒有多少交情，除卻后來圍繞著寵物話題而產生了一些類似朋友的交流，我們的師生關系可以說很淡，與很多跟我很要好的學生比起來，我們真的算不上熟稔!
我也不確定我在他心中的教師形象定位，除卻他說的:我是個有個性又善良的女老師。對他這樣的認定，我甚至是茫然的——他連唯一想問的問題最終都放棄問我，他應該不是很認可我這個老師吧？
無所謂，現在，他把公主委托給我，我既然答應了，就是一份承諾，我一定要照顧好它!
“你還會回來帶走它嗎?”
“一出國，不知道還會不會回來......但是，它現在是你的了!以后我要看它，還得請求你的探視權啊！哈哈哈......”他笑了，我不懂他的笑，我猜他就是個內心冷漠又玩世不恭的家伙。
他說他要去實習，很有可能會出國，去迪拜，他學的酒店管理專業，他要去那個金子鑲成的國度尋找夢想!
聽到他說這只蜘蛛日后就是我的了，我心里激動萬分，甚至想，他若是不再來找我就好，我擔心他會帶走公主，那我為公主付出的感情不是白搭了嗎？
“那你去迪拜淘到金子了就回來看它，我一定把它養得肥肥壯壯的!”但我嘴上如是說。
......
05
從他的空間動態了解到，他確實去了迪拜，在迪拜的一個高級酒店做服務生，有時候我也會替他擔心:他高中時英語那么差，在國外能應付得來嗎？
我開始真正留心起他的空間動態了，就像了解一個朋友?親人?我不清楚，也許因為他是公主的前主人，也許只是好奇。
有時他表現出很開心，似乎在迪拜找到了自由飛翔的快感；有時他表現出迷茫，幾番試問生命的意義；有時他又表現出無助，說這世上能信任的人寥寥無幾，他還@過我，說我是他為數不多可以信任的人......
有一段時間，他的動態里流露出低迷沉郁，似乎是失戀了，表現出痛徹心扉的苦楚和厭世。
他一貫的消極態度，在那段時間淋漓盡致地從表情包中傾瀉而出!
我以為像他這樣冷酷又桀驁不馴的個性，不應該會這么癡情!
因為身份的限制，又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從斷斷續續的空間動態里了解到，似乎是花了兩年時間，他才漸漸釋懷!
作為旁觀者，我也終于替他松了口氣!
因為蜘蛛的關系，他會時常主動聯系我，“老師，今天公主怎么樣？”“老師，公主怕冷，給它多加點木頭屑保暖!”“老師，最近你和公主都好嗎？”......
因了他的臨別“重托”，我一直悉心照顧這只紅玫瑰，甚至，冬天天冷了，我會表現出惴惴不安——他說過，蜘蛛是冷血動物，怕冷!
我不知道生為一個冷血動物還怕冷，是個什么嬌貴毛病?難道冷血動物不應該是不怕冷的嗎？但出于責任和信任，我遵從他的意思，照辦!
為此，我將我的小電熱毯“禮讓”給了這只嬌貴的公主。我把電熱毯調到最低檔，偷偷藏在衣柜里，公主的箱子就放在電熱毯上取暖。到了冬天最冷的那些日子，一天24小時，我都未敢關上電源，只祈禱第二天它還能安然無恙!
他說公主吃的少，不需要怎么喂，喂多了反而對它不好。但他給我一盒面包蟲，早就被公主吃完了——他去迪拜已近三年了！
前兩年還可以看到他的動態鮮有更新，但后來幾乎就杳無音訊了。
我開始猜測:他還在迪拜嗎？他的夢實現了嗎？他還記得公主嗎？他還好嗎......
就好像好久以前他問我，“老師，最近你和公主都好嗎？”現在，我也想知道他是否好著。
有時候，一種習慣了的問候或者說生活軌跡突然變了，又尋不到線索，就會拼命去思索:怎么回事？這是怎么回事呢?
06
可怕的事情終于發生了——公主死了!!!
當我發現它僵硬的身體時，它已經死了好幾天了！它是被凍死的!
家里人一直對我養著這種“可怕”的冷血動物表示不滿。他們說，這種動物有什么好的?丑陋危險，成天像死了一樣，一動不動!還不如養只貓啊狗的，黏人貼心!
他們還說，如果哪天這只毒蜘蛛不小心從破箱子里爬出來，會咬傷我兒子!
但他們根本就不知道，這種來自于智利沙漠的紅玫瑰，性格溫和，適應力強，對生活沒有多大奢求；它有毒，但只是輕微有毒，這點毒根本不構成對人的傷害，并且它從來不會去主動傷害別人啊！
就在我外出幾天，他們把公主的箱子從衣柜里扒拉出來，扔在窗臺外，公主被凍死了!
當我用小鑷子撥弄它時，撥弄半天也不見動彈，我的眼淚嘩啦啦就出來了......
那一刻，我很想咆哮:“為什么凍死公主!為什么!!!”
但他們的理由又是那么的冠冕堂皇，我竟無言以對!
那天，我站在陽臺前，看著公主冰冷又孑然的身體，無聲地流了一地淚水......我的自責內疚讓我無地自容、無法面對——我該怎樣面對李明光的信任?我該怎樣面對李明光......
我甚至感到了害怕，這種害怕從何而來也無從說清，大概是擔心李明光杳無音訊后的安危，他會不會......
不會，不會的!
為了挽救心里的那個“不會”，我甚至想過偷偷去買一只跟公主一模一樣的紅蜘蛛。但，始終沒去!李明光那么愛公主，他一定會看出破綻的!
我也曾希望他不要再來找我，那就不會問到公主的近況，他最好永遠不要來找我了！不然，我被他謬贊為“個性又善良”的美好會蕩然無存，我不能讓他發現他絕少能信任的人，現在也不值得信任了！
在忐忑不安中消沉了幾個月后，我想通了，如果有一天，李明光從那個夢想的國度回來，當他問到公主的消息時，我會跟他說實話，雖然已經預想了無數遍他失望又痛苦的表情，甚至他會失去對我這個他唯一有過信任的老師的信任。
但我決定了，我會承認自己的疏忽，會解釋，會道歉——對不起，我沒有照顧好公主，讓你失望了......
07
失聯的日子里，我時常會想起李明光說過的那句話:“能接受并喜愛冷血動物的人，內心都是極其柔軟熱情善良的。”
事到如今，我依然不甚了解他，但我可以感覺到——他就是那個內心柔軟熱情善良的冷血動物!就像他養的那只蜘蛛一樣，它冷血但它有自己該有的生命姿態!
可是，冷血動物也怕冷，不是嗎？李明光，你是否也怕過冷？作為老師，我讓你感覺到冷了嗎？
對不起，我沒有在高三那一年照顧好你，去關注你內心的疑問，去傾聽你內心的聲音，也許就是因為這樣，我錯過了能幫助你的最佳時機。也許，因為我的不夠關心和對自己當時處理問題的不自信，才造成了你對生活的誤解和厭倦。作為老師，那一年我好懦弱、好無能，我.....錯了！
那么，李明光，老師也想問你個問題——
你還好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