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以創痛為食,以盲目為杖,與現實分道揚鑣,穿越執拗的邊境,淪陷到底就是重生。這是真實的幻術。
夏天的早上總是醒的很早,天光大亮,鳥啼不休。出門時遇到的年輕人行色匆匆,誰都無暇顧及季節變換的不同。
夾道高樹,綠的隆盛而莊重,像是準備一場告別。夏天快要過去了,大暑,是這季節最后一個節氣。可是天氣熱的令人意識不到這一點。畢竟中伏時候,在伏天也最難耐的。天陽下濟,地熱上蒸,燠溽之意還像是悶在了心里,化作燥氣,揮散不去。身上黏膩滯重,仿佛附著積塵。
今年夏天與往年似有不同,酷暑的熱氣沒有綿延很長很長,傍晚坐在公交上看著夕陽落到江面,余暉里的珠江不再熱氣騰騰。晚上睡前開了一會兒空調便足夠安穩入眠,再不必一整晚地靠空調降溫,反而臨到日出之時,還得蓋上被子以驅趕凌晨的涼氣。
漫長的白日里依舊堆積著一應瑣事,但如果可以,真想整日吃著瓜果,高臥讀書。有時,望著盈窗的蒼綠樹色發呆,雖是小住,也忍不住想要置辦幾盆茉莉、綠蘿放在案頭,又想挑個竹簾子,午睡時候,能蓄起一室陰涼,睡醒了,一睜眼,就看到花樹的影子隱隱綽綽叩在簾上,不時搖動幾分愜意。能下起雨來就好了,隔簾聽雨,最是舒服。
半緣修道半緣君。半為義士半為僧。半是胭脂半淚痕。
伏天多雨,最怕的是太陽雨,片刻即停的陣雨也十分難受,水汽將地熱散發開來,太陽一出再一蒸騰,世界登時成了沒處躲的蒸籠。而最舒爽的莫過于透雨,《圍城》里有一段句子,將透雨形容描摹的酣暢淋漓:“從早晨起,空氣悶塞得像障礙著呼吸,忽然這時候天不知哪漏了個洞,天外的爽氣一陣陣沖進來,半黃落的草木也自昏沉里一時清醒,普遍地微微嘆息瑟瑟顫動,大地像蒸籠揭去了蓋。雨跟著來了,清涼暢快,不比上午的雨只仿佛天郁熱出的汗。雨愈下愈大,宛如水點要搶著下地,等不及排行分列,我擠了你你拚了我,合成整塊的冷水,沒頭沒腦澆下來。”
那個時代人情之間的親密熱鬧,隔了數百年再回望,富于詩意又極具市井氣,其中生趣,叫人羨慕,今天是學不來了,可是日子還是值得經營,尤其這暑蒸氣耗的炎夏時節,人意懨懨,多有疲倦,好像做什么都提不起興致,更需靜心養氣,而令人無多厭日的,往往不過一盅百合蓮子粥,一簾隱綽綽的光景,一只簡單單的蒲扇,一串纖柔柔的牽牛花…那些不經意處點綴的疏淡幾筆,蘸飽了顏色,能叫整一片日子都鮮活靈動、生機盎然起來。
我在午后閑暇的片刻里,念及將要嫁人的摯友,我們曾一同坐在此間,言笑無礙,莫名心生一點物是人非事事休的悲意。
時間不動聲色的催人,一切留戀的,平平淡淡的,就變換了顏色。如這所謂“伏”字,其實是伏藏,白日煊赫之下,萬物生發到極致之時,已有伏藏的秋意蓄勢待發,“陰氣將起,迫于殘陽而未得升”,那揣著鋒芒的金秋,乍露了點端倪,在催促,尚不能催的太緊,可畢竟是快了。
活的時日越長,越是對離別鄭重起來。不再提如果,也不再說“再見”的謊,只能用溫柔的沉默回應你寂靜的無言。歲月回聲深遠,愿能妥善安放貧瘠而真誠的過往,不被世事掩蓋。如此便不用擔心,再無相見的日子里,憑何緬懷。
話說世間最好的默契,并非有人懂你的言外之意,而是有人懂你的欲言又止。
和洋芋約了好久,終于等到一天我們剛好都有空。先森陪我搭車到目的地,在人來人往的廣場中央等待,我不知道經年以后身邊的人會不會變,但是此時在諾大的城市里,有一個人陪著我顛沛流離還毫無怨言,眼角里的光亮中有我的模樣,還有揮之不去的溫柔笑意。
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總是會有與長大以后結識的朋友不一樣的感覺,很多事情不用明說,就可以互相理解,用家鄉話聊天順口也舒服,有些語句只有用方言才能表達他該有的意思。大半天的時間,走走停停,吃吃喝喝,談天說地,把半年來沒見的想念和牽掛一一表達。
知道人生不易,卻沒想到二十出頭的我們要經歷如此種種,但是不管生活給了我們什么,都要勇敢面對,誰又能一輩子活在安全的羽翼下呢。祝愿她也祝愿我自己,但愿我們每一次相見,都有好消息告知對方。
時節在悠悠然的舒展中自有一份緊鑼密鼓,轉身之際的過渡在回首時以為是驟然之間,實則早經過了日久的滲透,只是當時并不覺得。蟬鳴聲勢浩大,幾乎蓋過世間的一切喧囂,像金白的令人眩暈的太陽光一樣鋪天蓋地,回頭想來,卻不記得它是自哪一天而起,也說不清楚,什么時候,就逐漸消歇,五更疏欲斷,說西風消息。
兒時撲過的流螢,撈過的蝌蚪,斗過的蟋蟀,擎過的荷傘,都已封藏在記憶深處倦于回想,就像早已不再關心那不知流落何處的收著糖紙的錫鐵盒子。日子總是充實而又充滿希望,沒有什么不能被遺忘和替代。
在七情過極皆可傷心的夏天,我終于也長到了不再會被情緒困鎖的年歲。只是那一日的傍晚,從曲院風荷往玉帶橋方向走去,再次行經那塊題著“三五夜中新月色,兩千里外故人心”的石頭時,驀然涌上心頭的,卻是兩句王荊公的詩。
柳葉鳴蜩綠暗,荷花落日紅酣。三十六陂春水,白頭相見江南。
你貫穿我山河,似暮色沉溺,若暗燃星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