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望與熱愛:英雄主義的爭論

羅曼羅蘭雖然曾經說過,世界上只有一種英雄主義,那就是看清這個世界的真相之后,繼續熱愛它。但是,人們事實上要么強迫自己熱愛以實現這種英雄主義――空洞而無內容的虛假英雄主義;要么自以為看透了真相,他們繼續熱愛的不是生命,也不是熱愛本身,而是希望――他們在別無選擇中只能選擇繼續前行,可是他們卻又不愿意承認他們是別無選擇的,于是總是希望著什么――然而真相就是沒有希望。熱愛,熱愛熱愛本身。熱愛是美,是無目的的合目的性。

熱愛的前提即是絕望,只有絕望者才會熱愛??辞迳恼嫦?,棄絕想要成為支配者的想法,握住你的權力,但是主動自愿的棄絕你的權力。主體作為被建構的,這意味著一切都是虛無,是無意義的純粹運動――這便是絕望,對自我虛無的絕望,所謂生命的真相正是這個,而不是簡單的道德敗壞的社會現象以及諸如此類的東西。但是主體在被建構之中開始建構自身,并主動要求自身如何建構自身,主體雖然是在同他者的相遇之中被建構成其自身的,但是主體要求自身保持人格的同一性。他者意味著無限的可能性,不僅是未來的無限可能性,而且是自我的無限可能性。

人們試圖在絕望之中保持希望以支撐自己度過難關,它的危險在于一旦發現根本沒有任何希望可言,他立刻會崩潰。并且,人們在這種沖突和矛盾之中也許根本沒有任何改變,例如,當一個人被最愛的人拋棄了,于是他好像發現了整個生命的真相似的,認為愛情根本就是虛假的或者純粹是性需求的所耍的一個把戲罷了(甚至人們連這方面都不會想到,他們的經歷只能允許他們把這一拋棄理解為經濟、顏值或是權力,于是他們開始仇富,成為一個“革命者”或是憤青――當然令人可笑的是他們一方面恨那些權勢,富有,另一方面又期待著自己擁有如此身份,所以他們仇恨的不過是自己罷了,根本不是仇恨富有或者權勢)他們會繼續熱愛生命嘛?不會,但是他們自以為他們熱愛,他們也的確繼續生活,尋找新的希望,尋找新的他所喜歡的希望。但是他們不過是換了個喜歡的東西繼續生活罷了,因而他們根本沒有改變。

他們對一個人的失望永遠不會擴散到對全部人之中去,同樣,他們對一個人的期待也不會擴散到全部人之中去,于是人們嫉惡如仇,快意江湖。當然,他們也會原諒,但是他們原諒是忘記,“那些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當他們把那些屬于過去的事完全遺忘了,他們也就完成這個原諒了,而在準備原諒而尚未原諒之際,他們總是難以忘懷,以至于這種關系之中總是產生出裂隙,而這一裂隙又會隨著它的再次登場而擴大和加深?!澳氵€是因為上次而不愿意相信我”,“沒錯,我不會再被欺騙第二次了”。當這一裂隙無法彌補之時,就是關系破裂之時。如此,這種原諒實際上并沒有原諒,因為他原諒的前提是對方必須改變,變成原來的或者他希望的那個樣子,如果他成功變回或變成那個樣子,那么事實上一切沒有改變,此時原諒才算是真正完成了;而如果他沒有變回那個樣子,那么這一裂隙將會導致這一關系的破裂,但是人們由于不會把對一個人的失望擴展到所有人身上,所以他們往往棄絕這一關系而去尋找另一種關系,而這個關系仍舊是他所期待的那個關系,只不過對象換了另一個,僅此而已。因而,他們從未改變。

只有絕望者才有可能從絕望中走出,絕望作為絕望是純粹黑暗的,唯有首先陷入絕望,然后才有熱愛,才有希望??墒沁@一危險性就在于,這絕望實在令人難以忍受,以至于陷入絕望者無法從中跳躍出來,人們在純粹的黑暗世界中看不見任何東西,甚至看不到自己,于是他們恐懼,人們急切的想要抓住某種東西。他在黑暗之中什么也看不見,他害怕,他不僅是因為什么都沒有或是什么都抓不住而害怕,而且害怕出現那個未知的令人恐怖的東西,那可以令他喪失現在唯一擁有的東西。那黑暗中什么都沒有,所以什么都可能有。那鬼在黑暗中四處游弋卻始終未曾現身,他害怕鬼的出現所帶來的傷害,因而他祈禱鬼不會出現,但是他又期待著鬼的現身,因為無窮無盡的黑暗中所帶來的恐懼是難以承受的,他不堪重負以至于喊出“有本事你(鬼)就出來,我不怕你”。正如那些害怕生不如死而要求速死的人一樣,對于純粹黑暗中無限的可能性所帶來的恐懼,他發現他自己無法承受這一絕望,于是只好要求自己從這黑暗中快速走出。于是人們可能在預先發現這一點(自己難以承受這絕望)之后,人們就再也不會(甚至可以說從來沒有)陷入絕望。

可是絕望是普遍的,自我想要成為自我,但是他終究發現自我原來是被建構的,他想要超越一切成為自己,但是無論他怎么努力他無法脫離這個世界,無法脫離那個他者,那個建構其自身的他者。因而,無論是否意識到這絕望,絕望都是存在的。只有首先思入這一絕望,我們才有可能從中真正的走出來。當然,這一走出來并不意味著消除絕望,絕望是不可能被消除的。那么陷入絕望有何意義?真正陷入絕望并接受這一絕望考驗的人,才會有熱愛,才會有希望。但是編造一個能夠使自己安心的記憶或事實,然后守住它不放,把他當做真正的希望,不也很好嗎?并且如此去做還不用經受能夠撕裂人的絕望的摧殘,你看那些如你所說未曾陷入絕望的人,不也生活的挺好的嘛?一個關系搞砸了不還有另一個關系嘛?失戀了之后不就可以找一個更優秀的了嘛?即使不找了生活又不是只有愛情,不也還有其他內容嗎?

如果陷入絕望與不曾陷入絕望最后都是為了獲取希望的話,那么二者本質上不會有任何區別。但是陷入絕望并不是為了尋求希望而去主動陷入的,就像他預先發現“知曉了生命的真相,只要熱愛就是英雄主義”,于是他去熱愛,但是事實上他根本就沒有發現生命的真相,他只是不想陷入絕望,此時為了獲得希望或是某種英雄主義氣概。因此,這種熱愛是空洞而無內容的純形式,是虛假的英雄主義。而陷入絕望乃是真正的發現了生命的真相,意識到這一絕望的普遍性,然后接受這一命運的考驗,而不是逃離。并且,那未曾陷入絕望的人可能從未改變,從未改變的意思是,一方面是指他無法逃出絕望——希望——絕望的無限循環,另一方面是指除非他新的希望破裂,否則他將不會改變,不會去尋找更新的希望。也就是說,如果他無法從希望再次陷入絕望的話,他將不再成長。如此可以說,希望在這些人面前自行隱匿了,雖然他們越來越強調希望的重要性,可是希望對于他們而言僅僅成為了一種手段,獲取心靈安定的手段。

如果一切都是純粹的黑暗與虛無,那我們又能熱愛什么,熱愛黑暗嗎?又怎么會有希望?我們所熱愛的就是熱愛本身,那無限的可能性,正因為這里什么都沒有,所以什么都可能有,那純粹的黑暗之中不僅僅只有四處游弋的鬼魂,還有神靈,總而言之存在的是一切他者。熱愛作為無目的的合目的性,它不是用來獲取心靈安寧這種目的的手段,他僅僅是集中自我的注意力,把自我召喚出來并隨時等待,等待那個他者的到來。是的,有時候我們等到的是鬼魂一般的他者,人們一開始遇到幾個鬼魂之后,非常容易把一個人擴展到全部人的身上,于是他們開始否定一切他者,他者都是鬼魂或鬼魂的作品——那渾渾噩噩的人否定一切他者僅僅是為了表示自己的清白,而大腦清晰的人否定一切的結局便是否定自己,但是他不敢否定自己,于是總是會告訴自己一定還會有不是鬼魂的他者。這便是為何人們從不會將對一個人的失望擴展到所有人的身上,他們要么否定一切他人而肯定自己,要么就是強迫自己相信總還有神靈存在,絕望之中總是還有希望的。同樣,那些在一開始遇見神靈的人也一樣,他也絕不會把對一個人的好感擴展到對一切人身上——天真的人會這樣做,可是這種天真太容易被鬼魂所欺騙和利用,理智的人知曉這里有神靈也有鬼魂,可是他又極其容易嫉惡如仇,把神靈和鬼魂完全對立起來。

我們非常容易的認為他者中的神靈是希望,而鬼魂是絕望,但是他者僅僅作為他者的意義上,就是純粹的無限可能性,當我與他者相遇之際,我才首次確認他的面孔,而我的面孔也才開始被建構起來,這時,你發現他的面孔既不是神靈也不是鬼魂,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他是神靈所變還是鬼魂的欺騙,亦或是什么也不是,僅僅是一段記憶。并不清楚。同樣在他者眼中,你的面容也是未知的。也許在經歷了這么久的生活之后,我們的確發現有的人面帶慈容,而有的人則滿臉怨恨,但是這就足夠判定他是神靈還是鬼魂了嗎?面容可以是偽裝的,也可能僅僅是一副面具罷了。并且,對于同一個他者而言,隨著時間的推移,他者在于你和其余諸他者的交互關系中早已發生新的變化,因而他者是可以從神靈墮落為魔鬼,也可以獲得拯救的。

因而,或許陷入絕望乃是清除一切原有的確定性,將一切降入純粹可能性,但是并不是停留于此,并且我們也不可能停留于此,因為我同他者作為同樣在世的存在,是必將相遇的,而這一相遇之際,就是建構自身之際。他者作為無限的可能,他完全可以是純粹虛無的,正如莊生曉夢迷蝴蝶一樣。但他也可能是同你一樣的存在。因而當我們發現了生命的真相之時,我們否定一切陷入絕望之中,而在絕望之中,我們看到的是無限的可能性,因而我們開始熱愛,將自我召喚出來并開始期待與等待,等待重新與他者的相遇,重新建構自我并影響他者。于是在這種無目的的熱愛之中,我們在虛無之中創造,創造一個在與他者的相遇中那個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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