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魔女撿到了一個孩子。
當然,她也是心血來潮,只不過是自己的毒蠱用完了想換個花樣玩玩,然后在趕路路過一個學堂的時候聽到里面的教書先生抱怨了一句,那個先生的話給了她啟發。
“孩子真是這個世上最可怕的生物了。”
“孩子真是這個世上最可怕的生物了?”她不解地重復道,緊接著欣喜地自言自語道,“孩子?孩子!我要養個孩子玩玩!”
魔女這樣說了,然后迅速在街上鎖定目標,把一個衣衫襤褸地坐在街邊,一張臉臟得看不清面容的小叫花子打暈,然后扛回了自己的不由人山莊。
不由人山莊是魔女的師傅留給她的,魔女記性不好,不過在她的印象里,山莊里除了她和師傅,就再沒有其他人了,魔女很寂寞,而自己的師傅卻總是不高興,也不愛說話,最后郁郁而終,直到臨終之際才開口破天荒地關愛了魔女一番,最后交代完讓魔女把他葬在屋后無名冢旁的事宜后便咽了氣。
師傅去世后,魔女一個人更寂寞了,所以收拾收拾走出山莊獨自闖蕩江湖,卻不想才短短幾年就混出了魔女的名聲,魔女對此也很茫然,不過她也不在乎這個,就繼續歡歡喜喜地四處尋找自己心儀的玩物,只是偶爾被人在背后戳著脊梁骨恨恨地叫喊魔女魔女時才會小聲嘀咕道:“我才不是魔女呢,我有名字,我的名字叫聞人春啊。”
她將撿回來的小叫花子放在自己的臥房里,然后麻利地挑水砍柴燒水,在準備好浴缸之后,動作嫻熟地將小叫花子的衣服扒個干凈丟了進去,然后拿起搓澡巾認真地幫小叫花子把身上的泥污洗去,許是熱水泡著太過舒爽,又或是魔女打暈小叫花子時手下留情,小叫花子竟然慢慢睜開了眼睛,一雙黑黝黝的眼睛直愣愣地盯著她看,魔女像安撫她之前撿回來的一些小動物一樣安撫道:“哦~別怕別怕,我沒有惡意的,就是幫你洗個澡,洗干凈了才不會生病,真的!”
那個小叫花子還是拿眼睛盯著她看,嘴巴微微張著,呆愣愣的模樣讓魔女不由懷疑他是不是被已經嚇壞了,她繼續順毛道:“我知道我打暈你是我不對,不過你看你一個人坐在街邊多寂寞啊,不如跟著我,我可是魔女聞人春,你要是跟了我,我絕對不會讓別人欺負你的!”
小叫花子聽了竟然微微抬了抬嘴角,魔女一看就知道這是順毛成功了,卻不想下一刻小叫花子卻伸出他那臟兮兮的小爪子在她的臉上捏了捏,再拍一拍,揉一揉,然后咧開嘴齜著牙齒開心地笑了。
魔女傻眼了,心想這是什么神展開啊,她條件反射似的后退了三尺遠,捧著自己的臉咚咚咚地跑出了房間。
“哎呀!那先生說得沒錯,小孩子果然是世上最可怕的生物了,看把我的臉也弄得臟兮兮的,哼!”魔女一邊對著院子里的荷花池洗臉一邊抱怨道。
“不過這樣也好,這樣才適合當一個大魔頭嘛!”魔女這樣想著,對這個小叫花子更加滿意,她還覺得這小叫花子非常面善,好像似曾相識呢!
魔女坐在池塘邊開始在自己的腦海里構思大魔頭養成計劃。
【二】
魔女雖然喜歡養東西玩,但卻從不會始亂終棄。
師傅剛走那一年,她撿了一條白蛇回來,好吃好喝地供著它,這白蛇十分有靈性,常年盤在魔女的腰間隨她行走江湖,讓碰上魔女的江湖人士紛紛側目。
不過好景不長,有一回魔女路過云夢澤時,白蛇第一次主動從她的身上游了下去,抬起身子不舍地看了看魔女,然后頭也不回地沒入云夢澤中,從此失去了蹤跡。
又過了一陣子,魔女在叢林里抓到一只很大的蜘蛛,她將它帶回了山莊,再一次盡心盡力地喂養它,可蜘蛛始終不愿意理她,在不久之后尋了個魔女不在的空隙偷偷溜走了,只留下一張蜘蛛網給寂寞的魔女做紀念。
后來,魔女又撿到一只貓,魔女也很喜歡它,可是貓不愛出門,常年待在山莊。魔女雖然喜歡貓,但還是尊重它的意愿,就因為這樣,在魔女一次出遠門的時候有人趁機溜進了山莊,等魔女從外面回來,山莊里就只剩一張風干的貓皮和一堆碎骨頭,魔女哭著把貓埋了,空蕩的山莊里從此再沒了貓兒軟糯的呢喃聲。
魔女傷神了很久,之后在路過南疆的時候結識了當地的圣女,圣女很喜歡魔女,但她卻無法跟魔女浪跡江湖,于是特意為魔女煉制了一罐子毒蠱,魔女臨行前她千叮嚀萬囑咐,只希望魔女日后再來南疆,不要忘了她這個不能遠行的好朋友。
魔女拿著這一罐子毒蠱在江湖上威名赫赫,可毒蠱再多也總有用完的時候,魔女又開始琢磨著要養個什么東西來陪陪自己,所以她就撿回了這個有些古怪的小叫花子。
【三】
魔女看著正在院子里安靜扎馬步的小叫花子非常滿意,可她又有點發愁,小叫花子實在太乖巧了……
她讓他洗澡,他就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凈凈;她讓他吃飯,他吃了飯還主動把鍋碗洗得干干凈凈;因為小叫花子的到來,山莊里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活計全被他搶了去,其實這些都沒什么,可是,每當魔女埋頭做什么事時,都能感覺到背后黏著怎么都甩不掉的溫柔目光,這讓魔女心里有點毛毛的,誠然魔女是很喜歡這個小叫花子的,可她帶他回來的初衷是為了培養他做一個厲害得不會受人欺負的大魔頭,魔女覺得自己應該找小叫花子談談。
魔女坐在院子的檐下朝著小叫花子招手,小叫花子愣了愣,然后站直了身子迅速跑了過來:“春姐姐!你找我有事?”
魔女想啊,想讓小叫花子明白自己的一片苦心還是要委婉一些,正好他們倆還不是特別了解彼此,那……就從小叫花子的身世上切入吧。
她認真地想了想,覺得很有可行性,伸手按著小叫花子的肩膀示意他坐下,試探著開口道:“是這樣的,你看你來了幾天了,我們彼此也不是特別了解,這樣很不利于我們之間的相處,你知道我叫聞人春,卻不知道我到底是做什么的,同樣,我也不知道你叫什么,你從哪來,所以呢,你到底叫什么啊?我那天忘了問你就沒說,后面我也一直忘了,真是不好意思啊,我這人記性有些差,很多事情轉眼就忘,你別見怪啊!”
小叫花子默默地坐在她身邊,聽了她的話神情很是認真,低頭細細地琢磨了半天,才抬起頭,平靜地對她說:“春姐姐,我的名字叫張晟,金陵人士,至于我的身世,如果告訴了你,怕只會害了你。”
魔女一想,金陵那種地方,家道中落多半是受朝堂紛爭牽連,不過自己到底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魔女,又是個跑江湖的,朝堂離自己那么遠,又會有什么事情是她忌諱的,她這樣想著,便安慰張晟道:“你不必憂心,我只是擔心你,你的家人呢?是流放途中失散了嗎?”
張晟對上她視線也只是苦澀一笑:“春姐姐不如聽我說個故事吧,故事講完了你就能大概了解我的身世了。”
魔女沉默著點了點頭,順手遞了一個已經剝好小橘子給他,張晟接過橘子,低聲道了謝,然后慢慢地向魔女敘說起他的身世。
【四】
“金陵城里張氏一族是一個繁盛數百年的世家大族,祖上出過的名侯將相不勝枚舉,傳到這一朝的張伯張仲這一輩,這二人的風騷名聲更是讓張氏一族站到了榮耀的巔峰,這大兒張伯做了將軍平定外患立下赫赫戰功,在邊境名聲大噪,得封安定侯,二子張仲更是了得,不僅承了相位,還被欽定為太子師,到了皇太孫登基之時,二人已是三朝元老之尊。
張仲這大半輩子官場春風得意,只是子嗣不多,中年得女,又過了五年府上才添了男丁,皇太孫登基之時,正值張家鐘鳴鼎盛之際,這一雙兒女更是金陵城中最為耀眼的少年了,張仲非常喜愛他的一雙兒女,用最明亮的字來為他們取名,女兒叫張玥,男孩兒叫張晟,就是我……”張晟說得很認真,那認真的神情仿佛那一幕幕就在他眼前一幕接一幕得上演,而聞人春在一旁聽得幾乎入了迷,她仿佛去到了繁華似錦的金陵,看到了這一個名動天下的世家大族,看到了張仲在朝堂上揮斥方遒的模樣,看到了那一雙小兒女明媚而又天真的笑顏。
“古人常說,水滿則溢,月盈則虧,這話應在張氏一族真是貼切極了。
在皇太孫登基后不久,張伯因舊傷復發而薨,皇太孫一代明君青出于藍,將江山治理得風調雨順,張仲老病纏身,見學生成才,自是歡喜,放權辭官回家陪伴自己的一雙兒女,五年之后因病薨逝。
彼時,張氏一族已成頹勢,卻不想帝心難測,這登基的皇太孫竟然因為先帝在時的一樁舊案而一直耿耿于懷,視張氏一族如眼中釘肉中刺,只是迫于張伯張仲的威望而一直隱忍不發,如今張氏所仰仗的大廈已傾,皇太孫將舊事翻出,又差近侍羅織罪名九九八十一條,將張氏一族全部圍殺,張伯張仲挖出鞭尸以儆效尤……
呵,那么大一個世家大族,那么大一個書香門第,那么好一個出盡為國精忠人才的家族,在那年秋天,隨著一場綿延半月的秋雨就那么輕易在金陵百姓的心中煙消云散,金陵再也沒有姓張的大族了……”張晟總歸是個孩子,初時還倔強得故作鎮定,可真的說到傷心處,那眼淚確是止不住得漱漱而下,聞人春心里也不好受,她感覺自己的心一陣陣的抽痛,雖然她只有一個師傅,但是她也能理解那種一夜之間只剩自己孤身一人的感受,聞人春心疼得張開雙臂抱住了泣不成聲的張晟。
“姐姐……”
“嗯?”
“抱……抱歉……春姐姐……我……”
“你的姐姐……她沒跟你一起逃出來嗎?”聞人春忐忑地問他,還小心翼翼地遞上自己的小手絹兒給他擦眼淚,心里還想著,其實再養個姑娘她也還是養得起的吧。
“她……她沒能逃出來,”張晟哽咽著接過小手絹,眼角余光瞥到手絹上繡著的歪歪扭扭的小貓兒,嘴角忍不住抽了抽,明明很難過,可卻因這一眼而破功,臉上表情一時間變得十分猙獰,他不得不用手絹遮著臉抽噎了了一會才控制住情緒,繼續道,“我姐姐跟春姐姐很像,因為從小跟著大伯習武,所以武藝很好,官兵圍殺張府的那天,她一手提劍一手拿著先皇御賜的刻著'忠義乾坤'四字的匾額,率著一眾不離不棄的張府家丁與門客沖了出去,力戰到底,至死方休。
我姐姐生得花容月貌,卻在亂戰中被劃得面目全非,她臨死前尋到我時,我幾乎快要認不出她,而她吊著最后一口氣將我護在身上,失血過多而亡……
想是老天有眼,又或是我的怨氣沖天閻王爺也不敢收我,我在亂葬崗中醒了過來,便逃了出來……”
“原來你是這樣逃出來的,真是可憐……不過你別怕,我會好好照顧你的。你看我沒有親人,你也失去了親人,不如讓我們來照顧彼此,好好地活下去!”聞人春一邊安撫著張晟,一邊心疼得開口說著,“我會好好照顧你,教你最棒的武功,讓你不受欺凌,帶你去最好的地方,讓你游遍大江南北,給你獨一無二的依靠,以后不由人山莊就是你的第二個家了,而我也可以做你的姐姐保護你!”
“謝謝……謝謝姐姐,”張晟安靜地抱著聞人春,在聞人春看不見的地方幽幽地閉了閉那已經閱盡滄桑的雙眼。
【五】
自從那天的一番交心后,魔女自然十分心疼張晟這個孩子,雖然她很想去問這么厲害的一個世家大族,到底是因為什么事觸怒了龍顏,但這件事對他打擊如此之大,若是她再去揭人傷疤,實在說不過去,也只能就此作罷。
魔女還決定,帶著張晟出去散散心,至于去哪么……魔女去師傅的房間里找了地圖,然后到池塘邊找正在喂魚的張晟,將地圖攤開在他眼前,指著地圖道:“眼下離過年還有一段時日,我打算帶你出門一趟,你想去哪里?哦,其實也沒問你到底愛不愛出門,以前我養的貓就不愛出門,小晟啊,你有什么想法盡管告訴我!”
“姐姐,其實只要跟著你,我愿意去任何地方,”張晟放下手里的魚食,看了看地圖,“不過,既然你問了我的想法,我倒是有個想去的地方。”
“那你想去哪里?”
“云夢澤。”
“云夢澤?”聞人春像是想起了什么,忍不住抿嘴笑了,“小晟,你知道嗎?我之前乘舟游歷三峽一帶時,曾在船上撿到一條白色的小蛇,后來我就一直帶在它行走江湖,這小蛇喜歡纏在我的腰上,遠遠看著,就像一條纖細的白色束腰,不過沒過多久,我們一起行至云夢澤一帶,它看見浩淼的云夢大澤,就頭也不回地去了,這云夢大澤應該是它的家鄉吧。”
張晟聽了魔女的話,略一思索,笑道:“世人都說,云夢大澤是一方洞天寶地,內有仙人靈獸,這白蛇想必是哪位仙人差來庇佑姐姐的。”
魔女聽了歡喜不已,驚喜道:“之前我就覺得這白蛇很有靈性,今日聽小晟這么說,想來還真是這么回事。”
“姐姐,那我有什么需要準備的?”
魔女伸手拍著腦門在池塘邊來回走動,沉吟道:“嗯……其實也不必帶多少東西,但是干糧還是必須的,待會兒我會出去采買,還有就是,這次帶你出門,我得去把師傅的馬車倒騰出來,有輛馬車,雖說路上顛簸些,行程卻要比步行快上許多。”
“姐姐,不如把采買干糧的事交給我吧,兩個人分頭行動豈不更快?”張晟提議道。
魔女一想也是,便將腰間的錢袋解下來交給張晟:“給,想吃什么盡管去買!”
張晟看了一眼手上的錢袋,抬眼直愣愣瞧著魔女:“姐姐,其實……”
魔女爽快地拍著他的肩道:“小晟,你我之間不必太過計較,我既然誠心當你是我弟弟,必然會盡心待你,好了,快去吧,記得早去早回!”說著轉身跑去了邊上的小院子。
“我待姐姐的心意也……”張晟看著她遠去的身影,顫抖的雙手幾乎抓不住那錢袋,他的嘴巴微微翕動,一字一字說得認真而小心。
“無怨亦無悔。”
【六】
張晟去了集市買干糧,先在燒餅鋪包了幾個燒餅,又去了點心鋪子包了些魔女愛吃的桂花糕,然后走去馬市想挑一匹快馬帶回去。
他快要走到馬市的時候撞上了一個全身上下包裹得嚴嚴實實的黑袍人,自己還沒怎得,那人卻一個踉蹌,略不自在地站好,壓低了聲音對他道:“小伙子,你可知道天天跟你在一個的那個女人什么來頭?怎么日日與她廝混在一起?”
張晟不動聲色地看著這個身披黑色斗篷低著頭讓人看不清面容的人,無辜道:“你這人……我雖然不知她的身份,但我本就孤兒,如今她對我這么好,我自然愿意跟著她。”
那人“桀桀桀”地笑個不停,激動地抓住他的手臂,那指甲幾乎隔著衣衫也要陷進張晟的肉里:“她是魔女!她是魔女!她是魔女!你跟她在一起早晚不得好死!”
“莫名其妙……”張晟微微皺了皺眉,將那人的手扒下來,轉身便要走。
“不要!她……她會要了你的命啊……你為什么不聽我的話!”那人眼見著張晟要走,奮力拽住他的衣領,聲嘶力竭地吼道。
張晟覺得這聲音似乎哪里聽過,不過過了些年,想去觸碰那些記憶總覺得隔了層膜,不過這聲音,就算故意壓低聲線,也確實是副好嗓子呢。
張晟伸手拉下黑袍人的手朝外推了推,道:“我聞當年金陵有一妙音相公,不知閣下……”
黑袍人聽了這話,那還想抓向張晟的手停在了半空,他僵硬地收回手,朝后退了幾步,然后轉身飛奔而去,再沒有回頭看張晟一眼,張晟心中清明一片,原來還是個舊相識,只是不知這舊相識徘徊在姐姐身邊,究竟是福是禍。
張晟在馬市挑了馬牽回山莊,魔女也將馬車廂收拾了出來,她看到張晟牽著馬,眼前一亮:“小晟,我剛還在想去哪里買匹馬回來呢,你這就牽了它來,真是和我想到一塊啦!”
張晟笑道:“我是男子漢大丈夫,自然是思慮周全些好,姐姐你就盡管放寬心,把一切交給我就好。”
【七】
張晟晚上常會做夢,夢回金陵圍殺張氏的那晚,他對魔女自然沒有把事情和盤托出,甚至在某些他認為魔女不該知道的地方做了刪改。
他還常常會夢見亂葬崗里尸橫遍野的樣子,而他趴在尸山血海里被幾個家仆用身體遮掩著,一個還未斷氣的家仆斷斷續續地對他說道:“小公子……你……你將大小姐送走的決定……是對的,只可惜……若張氏一族未遭逢此劫……小公子振興……指日可待……如今,若不能改朝換代……只怕……我可憐的小主人們……我恨……”
家仆未說完便眼角噙著淚不甘地咽了氣,張晟雖然再三告誡自己不要落淚,可身邊或趴或躺的,一個個都是自己曾經最親近的家人啊,他們有的還不甘地瞪著眼,不相信那英明偉岸的圣明皇帝會就如此對待曾經對江山社稷有過汗馬功勞的家族,那之中還有他的大伯與爹爹,為國披肝瀝膽死而后已,卻落得死后鞭尸無處安身的下場,這世道究竟天理何在?
他在尸山血海里趴了三天三夜才敢站起來,趁著夜色將自己的父親、大伯、族人和家仆一具具背出亂葬崗,簡單地堆了個草垛子,將他們一具具整齊的擺放在上面,再用身上僅剩的一塊干凈帕子為他們簡單得整理了儀容,他打暈了亂葬崗邊上喝得爛醉的看守亂葬崗的士兵,從他身上摸到了一個火折子,才勉強點起了草垛,將張氏一族燒成一抔灰裝進了路邊一個被人遺棄的酒壇里。
他曾聽爹爹說,云夢澤一帶常有仙人出沒,是終年繚繞著仙氣福澤的地方,張晟帶著張氏一族的骨灰去了那里,將酒罐沉入云夢澤里,希望帶著冤屈死去的族人們能夠在這里得到安寧。
從此,他再不是金陵城里讓人羨慕的世家小公子,可他卻還有個姐姐活著,他喬裝成小乞丐游走于各地的街市,直到遇上了魔女,或許是始終血脈相連無法割舍,他和他的姐姐終于在陌生的街頭再次相遇,雖然她忘了一切,可是,這不就是他當初所希望的嗎?希望姐姐能夠忘記金陵的一切,獲得重生。
【八】
魔女駕著馬車帶著張晟往云夢澤方向行進,沿途路過小鎮會進入停留一兩日,吃一下當地的特色小吃,跟當地的百姓說說話。
那些地方處江湖之遠,也不沾朝堂,所以既不會認識張晟,也不會知道魔女,所以他們對這漂亮的姑娘和清俊的小少年熱情不已。
在路途中,他倆也聽到了一個消息,金陵陷落了,當朝皇帝帶著自己的一眾臣子出逃,如今不知去向,現下江山一片亂局,不少地方有人揭竿而起,也有手握兵權的將軍借著清君側的由頭想要登上權力的頂峰,甚至還有人舊事重提,要為無辜被滅門的張氏一族復仇平反。
這個世道,原來從來不乏舊事重提之人。
魔女聽了這個消息,不由感慨:“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張晟輕哼了一聲,小聲道:“這皇朝不也如張家一樣,一朝風光一朝陷落,那皇帝只是因為一個文王卦就諱莫如深,如今可算是栽在了自己手上,可笑。”
魔女沒聽清楚他的嘀咕,轉過頭來問他:“小晟,你剛嘀嘀咕咕說什么?”
張晟微微一笑,拽著魔女的手臂撒嬌道:“姐姐,我餓了,今天我不想吃干糧!”
魔女一邊駕著馬車,一邊還要得空伸手順毛安撫最近越發纏人的小孩,不免有些心累,她偶爾也想,當初那位教書先生說得話到底對不對,這小孩子真的是世上最可怕的生物嗎?好像有點道理,小晟撒起嬌來還真是受不了啊……
可這跟可怕好像不一樣,還讓自己產生一種痛并快樂著的錯覺,魔女一邊琢磨這個深奧的問題,嘴上又不自覺地寵溺道:“好啦好啦,我們吃了一天干糧了,今晚吃大餐!”
嗐,明明昨天才吃過大餐……
張晟忍不住將臉埋在魔女肩頭偷笑,覺得這日子像是從老天爺手里偷來的,幸福得那么不真實。
【九】
魔女帶著張晟一路走走停停,將近兩月才走到云夢澤,一路上身后總有一雙窺探的眼睛時時注視著他們,因是舊相識,張晟反不好有所動作,只能日日分神留意著那人的動向。
云夢澤一帶千年萬年依舊煙波浩渺云淡風輕,而江山早已沒了當年繁華鼎盛的模樣,一個大家族的覆滅也是一個皇朝沒落的開始,只是沒想到這報應來得如此之快,讓張晟心里好不痛快!
按理說,張晟應該打著張氏后人的名頭重振家業,亂世中多得是機會東山再起,可細數張氏數百年來的起起落落,再眼見這一代的慘烈結局,若他真的如此,又不得不去想,這究竟是東山再起,還是卷土重來,還是張氏一族命運的又一番輪回。
張晟望著不遠處挽起褲腳在云夢澤畔嬉戲的魔女,眼神迷離,他掙扎,他疑惑,他憤慨,他不甘,可他更害怕,因為他只剩這個姐姐了……
“啊!小蛇!我的小蛇!小晟小晟小晟啊!快來看吶!這是我的小蛇!”魔女突然像是發現了什么,歡快地抬手招呼張晟過去。
張晟回過神來,朝魔女微笑,然后轉頭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匍匐在不遠處草叢里的某人。
草叢里一陣攢動,張晟滿意地轉過頭,然后收斂了情緒一派歡喜地向魔女跑去,魔女捧著那一團安靜蜷在她手中的白色小蛇,小心而又驚喜:“這是我的小蛇,你看,它的頭上有一個鱗片是紅色的,就像小時候娘幫弟弟在額頭點的朱砂痣……娘……弟弟……嘶……”魔女一陣頭痛,不由抽出一只手去摸太陽穴。
張晟順著她的話開始岔開話題:“是么?我看也像朱砂痣,說著伸手在額間一點,額頭上驀然出現一個紅色的手指印。”
魔女抬眼一看,忍不住笑了:“唉,你這哪是朱砂痣,快把手給我看看!”
張晟不情愿地還是伸手出來:“我也是想讓姐姐高興嘛!”
魔女抬手摸了摸他的臉頰,無奈道:“你沒有事就是姐姐最高興的事了,其實,這蛇早些自己離開我是對的,我沒跟你說過吧,我之前養過一只蜘蛛,它一直不愛搭理我,后來就逃走了,我一直不理解,后來我又養了一只貓,我才出門些日子,回來它就變成了一張貓皮和一堆碎骨頭,姐姐是個不祥的人,只是出門游歷,江湖上卻不知何時傳起了我是魔女的謠言,我雖不怕事,之前那些人過分了還用毒蠱也嚇唬過那些人,可是自從你來到我身邊,我開始擔心了,有時候半夜驚醒總要去你房間看看你還在不在,或者睡不著在你門前守上半宿,小晟,這世上,我就只有你一個親近的人了……”
張晟聽了這話,眼眶不禁紅了,他和姐姐血脈相連,就算忘記了過去,可骨子里還是心系著彼此,不愿意對方受到半點傷害,他也在姐姐的話里理清了之前發生的一切,只是不知那個人的動機為何……
“姐姐,你別害怕,我會一直陪著你的,而且我也知道,這白蛇絕對不是貪生怕死離開你的,恰恰相反,它是為了保護你才離你而去的!”張晟安慰著魔女。
魔女聽了這話有些懵,只是順著張晟的話喃喃道:“保護我?”
張晟點頭:“還有蜘蛛,應該是被人弄死了或者帶走了,至于貓,你也知道,被那人殺了,但是又怕你不知道,所以將貓剝皮,將貓骨敲碎放在山莊等你回來。”
魔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不是……為什么?我是結了仇嗎?”
張晟笑著搖頭:“算是也不算是,我想,就連你的魔女名號也是有人故意散播的,只是不知道他到底是為什么,明明……也算是同樣來自金陵的舊相識。”張晟最后一句話音量太小,讓魔女忍不住湊過去,卻不想張晟在她身后抬手,伸手捻著一支針扎在了魔女脖子后面,魔女似有所感地摸了摸脖子,然后一陣頭暈目眩,倒在了張晟身上。
張晟略有些吃力地將魔女抱離云夢澤,放在了水畔,邊上跟著游上來的白色小蛇游到了魔女的身上,抬起腦袋盯著張晟,張晟笑著摸了摸小蛇的腦袋:“原來是你們回來了……我去了結一些事情,好好守著她,等我回來。”
小蛇吐了吐蛇信,像是在回答他,張晟站起身子轉身朝著剛才有過動靜的草叢走去……
【十】
“你叫葉攸寧吧,我記得你。”張晟對著安靜的草叢說道。
葉攸寧從草叢中站了起來,抬手拂去兜帽,露出那張比女人還漂亮的臉,若不是那上面的幾絲皺紋和略為松弛的皮膚,那張臉恐怕還會更加完美,那是多年之前金陵有名的當紅小生,一副好嗓子紅遍大江南北,連皇帝都請他進宮表演,如今美人遲暮,雖然風韻猶存,卻終究還是過去事了。
葉攸寧沉默著將衣服上粘上的草屑拍干凈,冷漠道:“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你既是葉攸寧,那姐姐身邊這些年來發生的事就解釋得通了,你以為是姐姐的過錯才讓聞人春紅顏薄命命喪金陵,所以你要報仇,聞人朔未死的時候你迫于他的阻撓一直不敢動作,而這些年她一直一個人,所以你……我只是不明白,你為何不直接動手,而如此拐彎抹角?”張晟平靜地敘說著自己的猜測和疑惑。
葉攸寧苦笑了一聲,不自在地撇開眼:“那是春兒自愿的,我怎么能違背她的意志……可我實在是恨,她明明有血海深仇,卻頂了我可憐的春兒的名字忘卻前塵無憂無慮得活著,她怎么可以過得那么好?我不能讓她那么快活,所以我四處散播謠言,說她是魔女,那些市井江湖,從來都是聽風就是雨,你看,我不就成功了嗎?所有的人都對她畏而遠之,多好,既然春兒代她而死,就算她什么都不記得了,也該孤獨一世來償還她身上所背負的無知的罪責,背負剝奪別人性命和幸福的罪孽!
對了,她之前身邊不是有條白蛇嗎?江湖上人都說啊,她能操控蛇類,誰要是得罪她,就會在睡夢中被蛇絞死,可是這蛇不知為何自己跑了,也對,她活該孤獨一輩子,連蛇都如此有靈,哈哈哈哈哈,她活該!”
張晟不動聲色地問道:“那蜘蛛呢?你殺了丟在哪里了?”
葉攸寧聽了臉色有些不好,他繼續道:“那蜘蛛我對付起來還真是費番功夫,它毒廢了我一條胳膊,我用火把將它燒成了灰,怕是她怎么也想不到吧!我把它的灰灑進池塘,之后那池塘好幾年都養不活魚,你來之前,她都不敢再往池里丟魚苗。
還有那只貓,真是只懶貓,它要是跟著她到處走,或許能跟那條蛇一樣幸免于難,可惜它留在了山莊,讓我有了可趁之機,我一手掐死了它,然后將它的皮剝下來,把肉搗碎喂了野狗,只留下骨架子,再用小錘子一點一點敲成碎骨,可惜我看不到她難過的樣子,她難過的樣子一定能讓我高興,哈哈哈哈哈……”
“如果我不來找你,你是不是還打算把我殺了?”張晟問道。
葉攸寧冷哼道:“是,沒錯,所以你要么離開她,要么繼續跟著她,我會想辦法整死你的,只要我還活著,她就不會有好日子!”
“聞人春若是知道你這么對她的救命恩人,怕是九泉之下也無法安心吧,”張晟搖頭感慨,話鋒陡轉,“那年的事情,你能知道的怕是不多,而聞人春代替我姐姐張玥的事情我姐姐確實不知道,那事情從我堂哥被污蔑參與造反而下獄開始我就飛鴿傳書給了聞人朔,聞人朔帶著聞人春千里迢迢趕來,秘密地與我在城外見面。
可惜我始終太小,無法左右這死局,只能冒著巨大的風險將我姐姐送走,官兵圍殺之時,聞人朔父女也跟我在一起,我姐姐舉劍帶領家仆與官兵血戰,終是困獸之斗,而她來找我時身負重傷,她央求聞人朔父女帶我走,可是我走了,皇帝肯定會知道我逃走的消息,這件事永遠不會善了,所以我用麻醉針扎暈了我姐姐,讓他倆帶她走。”
葉攸寧目瞪口呆地聽著張晟說要一切,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顫抖著聲音:“你撒謊,你那時才六七歲的模樣,如何能……如何能……”
張晟不管他的驚訝與崩潰,繼續道:“你自然可以不信,我當日也并沒有希望聞人春代替我姐姐充人數,只是……
春姐姐也是個女中豪杰,她說,當初若不是有年幼的張玥在筵席上童言無忌說了一句'這文王卦是死的,太子是活得,死物怎么能決定活人的命運',她和她爹早就死了,如今若是保不住張家后人,她和她爹這輩子都不會安心,她愿意以命換命,而他爹忍著淚給了我一顆珍貴的假死藥,然后背著我姐姐走了。
看著我長大的幾個家仆用身體掩護著我,希望為我拖延到一刻生機逃出生天,我從亂葬崗中醒來,邊上都是我張氏族人的尸首,而我也失去我姐姐的消息,不得不打扮成小乞丐四處游蕩探聽消息,這才找到了我姐姐,所以,你讓我離開我姐姐,那是癡心妄想!”
“不是的!你騙我!什么文王卦?我怎么不知道?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葉攸寧的眼睛仿佛充著血,痛苦地看著張晟。
“那件事怎么會讓你知道?聞人朔一生算盡天機,卻從不知道收斂二字怎么寫,也是為太子卜卦一事才讓他明白敬知天命莫妄天機的道理,那卦象上顯示的太子弒父之天機,不論是先帝還是昔日太子當今的天子都承受不了如此殘酷且赤裸裸擺在他們面前的預言,這事是聞人朔種下的因,結了張氏無意施下的救命之恩是果,而我張氏也因此結下了太子的惡因,在多年后嘗到了滅門的惡果,我不怨天,也不由人,我只是希望好好護著姐姐……
葉攸寧,我能理解你,但是我卻不能贊同甚至放任你,姐姐的身上背負了太多人生的希望,當年多少張氏族人欣慰地看著她被救離張府,而她也是春姐姐用命用女子最看重的容顏換回來的,她的命比我的命更珍貴,我不指望你去理解我的心意,我甚至在沒知道你的來意時也動過殺了你的念頭,我們都是自私的,我不想否認,但我希望你知道一切……”
“啊——”葉攸寧終于承受不住,痛苦地跪倒在地,絕望地搖著頭,“你為什么要告訴我?你為什么要告訴我!我好不容易才抓著一絲恨意痛苦地活下去,可我……我該怎么辦?春兒,你就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嗎?春兒!”他猛地站起來,推開張晟轉身狂奔而去,而張晟看著那遠去的脆弱聲音,心中充滿了悲憫,對自己,對葉攸寧,對聞人春,對自己的姐姐,對那已如喪家之犬的當朝天子,對無辜被殺的所有張氏族人,甚至這個天下,都不過是一群被命運玩弄了的可憐人罷了……
【十一】
張晟了結了此事,便回身去找姐姐,而當他回到原地時,那里哪還有魔女的身影,只剩下一條抬起腦袋向他吐信子的白蛇,張晟心下一沉,知道此時終究讓姐姐知道了,只是不知道她到底聽到了多少,又有沒有聽全……
張晟猜想姐姐可能是去找不知下落的皇帝去了,便開始四下打聽,過了大概兩個月,終于有了一點眉目,他急匆匆地趕路想去阻止姐姐,在半道上遇上一個異族女子娜寧,她拿著姐姐的畫像四處詢問,讓張晟好奇地接近了她,兩人一番交流之后才對彼此有所了解。
原來娜寧是姐姐去南疆時結識的圣女,如今新圣女當選,她便過來想看看姐姐,順便約她一起浪跡江湖,她還告訴張晟,聞人春是她的姐姐,她的漢族名字叫做聞人寧。
張晟有些矯枉過正,不得不問清娜寧對當年之事的看法,娜寧聽了張晟的疑問,忙擺手解釋:“當然不是,雖然初時我確實帶著目的接近她,但是通過后來的接觸,我發現她是個很好的人,而且姐姐當初有托人帶信給我跟我說明了一切,還讓我帶封信給……哦叫葉攸寧,給他帶一封信,他是我姐姐的戀人!”
張晟嘆了口氣:“你來晚了,如今我也不知道姐姐與葉攸寧的去向。”
娜寧有些失望,也有些愧疚:“他是不是很恨你姐姐,你不要怪他,他很愛我姐姐,所以才會這樣的,我當初怕你姐姐被他害了,所以才給她煉了毒蠱讓她能自保,我這次來中原還有個原因就是想把信交給他,順便勸勸他,如果愿意跟我回南疆,那就再好不過了!”
張晟心下也有些煩躁,但卻也不好對著這個心地善良的異族姑娘,他只能揉著眉心無奈道:“我這些天也打聽到一些眉目,你跟我一起去吧,不過,會有點危險,關鍵時候,我還是希望你能保護好自己,你能做到吧?”
“當然,你放心!我在南疆可是沒人敢惹的!”娜寧拍著胸脯胸有成竹道。
張晟看著眼前這姑娘,無奈地搖了搖頭,然后帶著他往打聽到的地方趕去。
另一邊,魔女終于找到了狗皇帝,她一直跟著他們,并躲在暗中觀察,準備伺機了結這個手上沾滿她張氏族人鮮血的人。
魔女也沒那么笨,知道硬拼不行,況且她的命來之不易,怎么著也不能出事,而且,弟弟還小還沒娶媳婦需要照顧,她自然要更小心才是,可是她也有些奇怪,這皇帝身邊的兵越來越少,后來漸漸的就只剩皇帝和他的兩個親衛了,魔女看眼下時機正好,便從邊上跳出來,提起劍厲聲道:“狗皇帝!拿命來!”
那皇帝嚇得半死,躲在親衛后面顫聲問道:“你是誰?朕與你無冤無仇,何故害我?”
“無冤無仇?我張氏一族滿門的性命難道不需要你來償還嗎?”魔女冷冷地盯著皇帝,拿劍指向他。
那皇帝一聽張氏,哆嗦地搶過親衛的劍與魔女對峙,并將他們推上去,連聲道:“護駕啊你們,幫我殺了這張家余孽!”
那兩個親衛武功不俗,與魔女纏斗在一起,三人戰得勢均力敵,這時候,外面跳進來一個外族女子加入戰局,魔女眼角余光看清了來人,驚喜道:“娜寧,你怎么會在這兒?”
娜寧一邊提防對面的攻擊一邊說:“我來找你,恰好碰上你弟弟,我們倆就一起過來了!”
“姐姐!當心身后!”張晟在一旁驀然喝道,魔女一驚,旋身飛起與皇帝刺來的劍擦身而過。
不及眾人反應,一個人從邊上的草叢里猛沖出來,舉起削尖的竹竿狠狠地扎進了皇帝的胸膛,場上眾人反應過來,才發現是之前不見了蹤影的葉攸寧,他推著竹竿將皇帝掀翻在地,這才滿意地笑了,仰天大笑道:“我殺了他!哈哈哈!我做到了!春兒我做到了!”然后大笑著轉身跑了……
娜寧焦急地看著葉攸寧遠去的身影,轉頭沒好氣地問一旁同樣愣住的親衛:“皇帝死了,你還打不打了?”
兩個親衛互相看了一眼,然后收起劍沉默著離開了,娜寧拍了拍張晟的肩,然后連忙追著葉攸寧離開的方向也離開了。
張晟走近還撐著一口氣沒死透的皇帝,蹲下來認真地看著他,問他:“狡兔死,走狗烹,我爹爹教你帝王之道,你就學會了這個?那你可曾想過,張氏的覆滅竟然是你王朝滅亡的開始?”
皇帝聽了這話,憤怒地瞪著張晟,抬手指向他,張晟伸手按下他的手:“安心去吧,我不會把你拋尸荒野,我會厚葬了你,你對我家做出的事,我可不屑于去干。”
皇帝聽了,一口氣頓時散了,倆眼珠子開始向上翻,手自然地垂落在地上。
張晟回身看自己的姐姐,魔女正欣慰地看著自己,她點頭認真道:“小孩子雖然可怕了些,不過卻承了我張家的風骨,那便勉強收了吧!”
張晟有些跟不上姐姐的思路,愣怔了半天才反應過來魔女在逗他玩:“姐姐,你怎么這樣?”
魔女搖著頭無奈地擺擺手,指了指地上的尸首道:“先干正事!如果不是我想起來,還真不知道你翅膀這么硬,看來以后得好好教導一番,不然養歪了讓我可怎么面對爹爹和大伯。”
張晟知道姐姐有些生自己的氣,于是閉了嘴,用劍刨了個坑把他埋了,隨便找了塊木頭插在上面,上面歪歪扭扭地刻上“皇帝之墓”,然后站起來拍拍手上的土轉身追著姐姐去了。
后來,再沒人知道張氏遺孤的消息。
有人說,他們找了一處桃源繼續快樂地生活下去,有人說,其實他們早就死了,那張氏后人復仇的故事是后人杜撰而來,真相到底如何,終究隨著歲月流逝,江山更迭,早已不復當年模樣。
【十二】
浩淼云夢今猶在,不見皇朝承萬年。
是非成敗轉頭空,江山多少年,昔日英雄何處笑春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