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剛上小學時,在老師和同學眼里,我一定是明顯與眾不同的,口音,穿著,氣質都和城里的小孩相差太多,而這樣的外表又很容易讓人覺得智力不足。班主任對于把我分到她的班上應該是勉為其難的,雖說沒有惡意刁難,但別有意味的眼神,輕微的皺眉和一些小細節上的區別對待都被敏感的我一一不落地捕捉到了。但對于此,我談不上憤怒或委屈,和其他同學相比,自己被人嫌惡是理所應當的吧。于是,我隱藏起來心里的難過,更加小心翼翼地接人待物。
? ? ? ?專制的環境下,人們很快會對權威人物表現出迎合討好的傾向。班主任的表揚對我們來說非同小可,對于我更是天大的榮譽,于是我認真地完成著她布置的每一個任務,她說的每一句話我都謹記在心,然后像條忠誠的狗一樣,等待一句不痛不癢的表揚。盡管如履薄冰,但我每天的生存有了追趕的目標。也正因為如此,作為一個鄉村小孩,我在很短的時間里,快速地在學習方面打下了牢固的基礎。盡管這個刻板僵硬的過程是以犧牲更為重要的東西為代價,但從某個角度講,我仍然對當時班主任嚴苛的教育心懷一絲感激。只是不確定她的做法究竟是出于她口中所說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們好”,還是簡單的出于職業習慣,亦或是夾雜著對生活憤怒的發泄?如果當時還有別的選擇,我果斷是不想要那種生活的,但誰又有和命運討價還價的資格呢?
? ? ? ?在我看來,年紀較小的孩子大多還是一種善意的存在,有些同學偶爾會對我嘲笑一番,但久而久之,也就默認了我的存在,可以和平共處了。小孩子雖然已經有了分別心,但還不起太大作用,畢竟玩兒才是最重要的事。
? ? ? ?但這并不表示小孩子之間的關系就像大人想的那樣簡單和純粹。班里有個女同學,長相漂亮,成績優異,能歌善舞,就暫且稱她為“公主”吧。“公主”在班里有兩個眾所周知的愛慕者,一個家境富裕的“小胖子”,一個擅長體育運動的“瘦高個兒”。兩位情敵互相看不過眼,各種明爭暗斗。“小胖子”會在節日給“公主”買花,“瘦高個兒”就利用自己體育委員的特權給“公主”免除長跑訓練,等等諸如此類。“公主”對于追求者們既不拒絕也不接受,但似乎又在心里默默愛慕著班里的“王子”——一個俊俏的優等生。“王子”也有很多暗戀者,只是他對于感情的事非常低調,讓人捉摸不透。
? ? ? ?我也完全落俗地喜歡“王子”,從不敢正眼看他,用余光掃到他站的地方都覺得閃閃發亮,偶爾正面碰上,他熱情大方地打個招呼都讓我心花怒放。我小心地守著自己的單相思,從沒妄想過會和他怎么樣,但有時看著他的背影,會禁不住想,他究竟喜歡誰呢?想來想去,我覺得只可能是“公主”,而且慢慢覺得很多細節都印證了我的猜想。我對“公主”的妒忌與日俱增,她那么美麗,聰明,優雅,老師同學都喜歡她,連“王子”也喜歡她,為什么她擁有著我夢想的一切?然后在只有我一個人的時候,我會偷偷模仿“公主”的言行舉止,之后又覺得厭惡,最后陷入悲傷。直到有一個50多歲的女老師被調到我們班任教,令人百思不解的是,她很快表現出對“公主”的反感,并在某一天因為一件芝麻大小的事當著全班狠狠訓斥了“公主”一頓,那是“公主”第一次被老師批評,委屈極了,卻硬撐著沒哭出來。那一刻,我覺得好痛快,感到終于有人做了大快人心的好事。女老師那一刻在我眼里散發出奪目的光芒,她就是圣母,她就是英雄,她就是公平正義的化身啊!我一定要好好上她的課,一絲不茍地完成她交代的任務,以表達我對她的敬仰和感激之情。而她也果然很照顧我。然而后來,我發現她對那種“丑小鴨”類型的學生特別情有獨鐘,不知道是不是和她早年經歷有關,之后我心里信仰的火苗就突然熄滅了。
? ? ? ?那時班里還有一個“弱智兒童”和一顆“老鼠屎”。“弱智兒童”姓王,為人和氣,愛笑,但智力發育遲滯,同學們偶爾會模仿嘲笑他的樣子,他自己也跟著笑。我看著他心中不免有幾分憐憫,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們都被嘲笑的緣故。后來有一次,老師聽寫生字,要選成績不好的同學到黑板上寫,她先叫了王同學,之后眼神開始在全班搜索,這讓我很緊張。過了一會兒,她把目光停留在我身上,于是我和王同學一起站上了講臺,然后全班哄堂大笑。那一刻我尷尬極了。從此以后,我開始討厭王同學,也跟著別人說他的壞話,以此證明我和他不一樣。最后,由于學習實在跟不上,王同學被迫轉校了,這帶給我短暫的釋懷和失落感。
? ? ? ?另外一個張同學被稱為“老鼠屎”,是因為在整個小學期間,班主任無數次教育他“你就是那壞了一鍋湯的老鼠屎”。張同學好動,話多,喜歡用言語戲弄同學,不太守規矩。老師每次批評教育,他都只是笑著不認賬,這讓老師很沒面子,只有出手以顯示權威,一巴掌呼在后腦勺上,他就一個趔趄,等站穩了,依舊一副“奈我若何”的樣子,這更讓老師氣不打一處來,一個巴掌接著一個巴掌地打,還不行就用腳踹。終于,張同學實在忍受不了疼痛,滿臉憋得通紅,眼淚吧嗒吧嗒地掉下來,老師方才作罷。有時候到興頭上,老師也會借用手邊的工具打,比如課本,戒尺,文具盒什么的,其他同學則都屏氣凝神,大氣不敢出一個。為什么老師敢下重手體罰,因為家長送進來的時候說過“他不聽話就打,往死里打!”當一個人對另一個人擁有絕對權力而又站在道德制高點時,就很容易激發出內心原始的暴虐行為。長大后,我偶爾會想起張同學,好奇他現在過著怎樣的生活,還記不記得他曾經的外號。
? ? ? ?到了五年級被任命為小隊長的那一刻,似乎標志著我對融入環境的一切努力終于有了結果。我講一口標準的普通話,學習成績中等偏上,講衛生,懂禮貌,熱愛勞動,樂于助人,老師總是夸贊我“笨鳥先飛”。有一天,在放學回家的路上,太陽很大,我看著地上自己的影子,突然覺得擁有無窮的力量,好像無所不能,我想人生是直線型的,有一個具體標準,只要努力就能越來越好。我展開雙臂,想一躍而起,飛向浩瀚的天空和未來的世界。
? ? ? ?然而我不知道的是,這無所不能的感覺其實是病態的,幻覺的,事實上,在多年來抗拒恐懼,服從規則,適應環境的一系列自我斗爭中,我的精神已經處于邊緣狀態,但我卻覺得自己已經全副武裝,迫不及待地想邁進下一個人生階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