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兒可以聽昆曲?
昆博,山塘街,昆劇院啊,都可以。
哪里更好?
差不多吧,不過,昆博好像最便宜。
走唄!
去哪?
昆博!
和朋友晃晃悠悠地到了平江路。甭管你多么急性子,到了平江路,也得慢騰騰地。別說各種美食,各家獨具特色、文藝得一塌糊涂的小店,看得你心焦。生怕目光沒檢索到,就錯過了好東西。東看看西瞧瞧,腳步也就慢下來了。也別說平江路上那些慢騰騰的游人,一點也沒有游客的樣子。倒好像在自家門前閑逛一般。也不擔心天兒晚了,沒有車了,也不著急趕往下個景點。就連平江路上那些做生意的攤販,亦是慢悠悠兒。攤前擠了一堆人,你推我搡,時不時踮腳張望。卻無動于衷,仍是低了頭,慢慢兒做手中的活。也不擔心惹惱了客人,拂袖而去,于經濟上有所損失。
平江路是個慢性兒的老頭。性子慢,才熬得住寂寞。性子慢,才熬得出藝術。
還在慢悠悠地逛吶?
昆博下午一點售票哪!
得趕緊走!
走進昆博偏廳,廳內布置典雅,雕花桌椅兩邊排開。當中一塊顯示屏,正在播放《牡丹亭》游園驚夢片段。
先是一支《繞地游》。
夢回鶯囀,亂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
一點整,排隊買票進入正廳。當中一座大戲臺,中央匾額上書:含英咀華。兩邊一入口一出口,分書:出將,入相。
忽地燈關上了,大廳內頓時暗了下來。頭頂燈光打下來,舞臺凸顯出來,有那么一些“有美一人,煢煢孑立,宛在水中央?!钡囊馑肌?/p>
舞臺左側,樂師們正在調音,演員遲遲未入場。
我等得有點心焦。不禁回憶起,小時候等候露天電影放映時也是這般的心情。世事總是相同,好的東西難免需要久等。時候到了,等待便也有了一個結局。
好不容易,杜麗娘踏著小碎步、揮舞水袖上臺來了。一句一句地唱,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顯示器上的唱詞快出完了,臺上杜麗娘才唱到第一句。這個時候又有些心焦,太慢了!恨不能按下快進鍵。人一焦急,心神就渙散了,臺上唱了什么根本不知道。于是趕緊調整心態,自我安撫,今天本來就是周末,原也無事,就是為聽昆曲來的,急什么?這樣一想,倒是放松下來,好好聽昆曲了。跟著臺上杜麗娘一悲一喜,看她雙目含露,看她自感身世,看她優美的身段,仿佛自己就是那劇中人。一個小時很快就過去了,結束后,演員登臺謝幕時,還有些意猶未盡。
說昆曲陽春白雪,望而生畏,無非是個人無法沉下心來。越是高雅的藝術越是考驗人的耐力,只有你沉進去了,融入到那個境界當中去了,你才能品著一些滋味。昆曲只是表現形式,包裹在內里的仍是人類的情感。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在他的戲劇理論中提出過“有機天性”這一概念,我們生而為人,跟別的人也無多大不同。他人生發情感的心理和生理基礎,我們同樣具備。如若在欣賞昆曲時能夠積極調動自身的情感,自然別有一番風味。
曾幾何時,昆曲于那時代的人們而言,就相當于而今的流行音樂啊。
不是昆曲太過高雅,而是我們自身情感體驗過于貧乏,而心靈又過于麻木。近幾年,焦慮和快節奏的生活綁架了我們,再想融入“慢”的生活,“慢”的藝術,已是不大容易了。
然而,蘇州是一座能滋生“慢”文化的城市。你且不見山塘昆曲館日日不消彌的昆曲聲;你也不見,觀前街飯館茶樓里的悠悠評彈;你亦可見護城河上緩緩劃過的一座座畫舫。
聲聲慢,時間慢,小巷里的幀幀春光慢。
迎著夜色,迎著月色,深巷里樹影沉沉,美而靜。
夜晚,平江路上的一家小吃店憩于平江河邊上,在此點幾碗花甲,幾杯飲料,在夜風的吹拂中慢慢享用。不必著急,無需趕路,不論工作,單與一二好友笑論春風。再踏著夜色歸來,獨自默然地凝望已浸染了五色燈光的人煙已稀的街道。
蘇州慢,蘇州慢,如今我竟已不在蘇州。賞花賞月,論酒論詩,我摯愛的我已背棄,不管不顧地一頭扎進茫茫的北漂大軍中。
但我總覺得,我來錯了地方。
我懷念那簡單安然的一切,無時無刻不夢想著回到那生活中去,卻又不甘心一輩子平平凡凡,身不由己,不知道是進還是退,是對還是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