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知冬已經好幾天沒有好好睡覺了，這應該是她二十年的生命中第一次失眠。她可是高考前夜也能在夢中打出呼嚕的人。

所以這幾天她顯得脆弱又神經。身邊的幾個好友小心翼翼的慰問這位可憐的小姐。可知冬也說不出這失眠究竟是為了什么。

知冬忘了，她本來是知道原因的。一定是這原因讓她非常不安，意識上選擇忘記，身體卻都會幫她記得。她總是這樣。被問得多了，她也糾結自己為什么會這樣，躺在涼席上翻來覆去，汗一茬一茬的出，這下更睡不著了。心里煩躁，眼睛緊緊閉著，一動不動強迫自己入眠。

此時在知冬的眼里，夏夜并不安靜，許多生命只有在晚上才吵鬧起來。細碎的蟬鳴，困在蚊帳里的蚊子，還有寢室外面偶爾起來結伴上廁所的學生，她們聽起來實在有點吵。

“媽的”知冬暗暗罵了一句，“上個廁所非要說話嗎？”知冬剛剛有了點睡意，就被兩個無辜的小姑娘吵醒了。這應該是她最憤怒的時候了，比起干脆清醒來說，知冬最怕在要進入睡眠的那個點被人攪醒，錯過了那個點，就很難再睡著了。

唉，黑夜再巨大的沉寂，也包裹不了失眠者不安易碎的情緒。

<2>

剛打開車門，沐遠就抬起手給知冬一坨用過的紙巾。“等一下，等一下，幫我扔了，謝謝。”這句謝謝說的非常賤，弄得知冬想反駁幾句“你在這等這么久怎么不去扔了”之類的，但連續失眠戰斗力大不如從前，想想還是算了。

沐遠和知冬約好了一切吃晚飯，知冬已經好久沒有見到沐遠了。他很忙，一直很忙，前兩個月忙得又把女朋友打發了，還滿嘴義正言辭的理由；她很閑，閑得總是能聽到他說她不思進取，閑得把大部分時間交給感情揮霍。這樣看來，他們確實不應該有交集。不過即使很久不見他們也不需要寒暄，畢竟已經認識三年了，所有的客氣好像在認識的第一天就用完了。

“想吃什么”沐遠問她。

知冬系好安全帶就往座椅上一靠，頓時困意來襲，看起來像是思考，又好像睡著了。暈暈乎乎。

“喂，你別睡著了，至少你先告訴我你想吃什么行嗎……你干什么了這么累。”沐遠一手握著方向盤，另一只手搖了知冬兩下，把她嚇了一跳，知冬一個機靈，困意什么的一下子消失不見，像她本來的模樣。

“我沒睡，你好好開車啊。吃啥啊……”她有點苦惱。“聽我的嗎？”沐遠點頭。知冬咬了下手指，諂媚的一笑--燒烤。

知冬此時內心極其忐忑，雙眼懇求的盯著他，她面試都沒這么緊張。因為對于沐遠這極其注重生活質量的人，是絕對不會放縱她去吃燒烤的。還是在大二，他們看電影回去的路上，知冬想吃麻辣鴨脖，被沐遠有理有據，苦口婆心的教育了一番。為了避免耳朵遭罪，她再也沒有提過這樣無理的要求。

“好啊，帶你去個沒吃過的地方。”

正當知冬陷入無盡的回憶中，沐遠一鳴驚人。知冬張大的嘴巴就合不上了--

“那個……嘿嘿嘿……我還想喝啤酒。”說完她馬上后悔，這樣她很大可能連到手的燒烤也吃不上了。

“唉，女孩子不要和太多酒……”還是熟悉的語氣，還是熟悉的內容。知冬翻著白眼打算打斷他。

“不過今天破例，陪你喝點吧。”知冬差點要哭出來了。

“同學，你頭上好像有光。”

<3>

天黑好像是一瞬間的事。我們都是被迫從白晝扯到夜晚，老天閉上眼睛，一切就都要跟著睡覺，真是不公平。所以就會有自由的靈魂掙開禁閉的雙眼，欣賞漫天繁星。

車開了很遠，也許是這個城市繁華的邊緣。沐遠在周圍找了停車位，知冬看著樓上的露天燒烤有一種……很危險的感覺。

為了應對這炎熱的天氣，一般店家都會在攤子上面遮上陽傘，奇怪的是這燒烤店露天還什么都沒有，看起來光禿禿的。

幸好這是晚上，反正也沒有太陽。知冬心里竊喜。能吃到就不錯了，別那么多事兒。她反復和自己說。

燒烤在樓頂的天臺，沒有電梯，不巧知冬穿了高跟鞋。她在前面把著樓梯扶手上樓，沐遠跟著上來，拿下她的手放在他的臂彎上“扶著我，那個臟。”要是從前知冬肯定又要小兔亂撞了。比如把她拎到遠離馬路的那一邊，比如大家一起吃飯給她夾離她遠的菜，比如總是用手玩弄她的頭發。不過慢慢的知冬也習以為常了，不是有那么句話嗎：他用他的溫暖蠱惑了你，讓你誤以為那就是愛情。

就像你學一門樂器，需要努力和興趣，喝醉也是一樣，只是在量上喝很多是不行的，還要有醉的氣氛。酒喝起來很快，知冬也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她只是一出神的功夫，酒瓶就羅了一桌。她從來沒有醉過，不知道醉是什么感覺，但她現在十分肯定自己醉了。

有些精力旺盛的人醉了會倒頭大睡，有些平時看起來很內斂的人醉了會大喊大叫，甚至還有人會釋放天性，咬人什么的。這些都是她二十年來對于喝醉的理解，大多是從電視劇里。她也好奇自己醉了是什么樣。

不管是什么樣，知冬也覺得醉了是一件好事。說什么做什么也不用負責，統統是酒精的錯。

想著想著知冬笑出了聲，雙手托著下巴，盯著沐遠看。快要把他看透了。

沐遠只是盯著手機看，他今天話出奇的少。知冬看他好像是說了句什么別喝了之類的。她也聽不清。

“哈哈哈，我果然醉了，我連話都聽不清了。”

知冬起身從沐遠的對面坐到了他的旁邊。沐遠把剝好的蝦給她吃。

“你別喝了，吃點東西。”

“你醉了嗎？”她問他。

“我醉了。”他一臉冷靜的騙她。

“真的？”

“真的。”

“那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

哐當。知冬的腦袋敲在了桌子上。

<4>

“要走了嗎，我們要回去了？我怎么還有點餓呢。”知冬揉揉眼睛，感覺很累，連著打了幾個哈欠。

“我還有個秘密要和你說呢。”

“你不是喝醉了嗎你怎么能開車！！”知冬看見沐遠坐在駕駛座上瞬間清醒了，不過馬上發現車是停著的。

“首先，我沒喝酒，酒很傷身，你也少喝點。”

“然后，你剛剛睡著了，額，大約十分鐘，我們還沒吃飯呢，當然你想回去也可以……”

“還有，車在加油，你太沉了，費油。”

哦。

“最后，你剛剛說有秘密跟我說，好你現在可以說了。”

哦。

沒什么。她像個瞬間充氣又瞬間放氣的氣球，呆在那里，這才像個失眠的樣子。

“哦，那決定好吃什么了嗎？”

“不吃燒烤，也不喝啤酒！”知冬趕緊加了一句。

“我們知冬終于長大了啊，不像你啊。”

晚飯吃的非常順利，知冬穿的是高跟鞋但是有電梯，沒有酒也沒有喝醉的知冬。像往常一樣，聊天內容沒什么營養但依舊開心。沐遠拿出手機給知冬看了幾張照片，照片上的女孩很瘦，笑的很燦爛。

<5>

這熟悉的感覺。

回去的時候有點晚了，江橋上的燈亮的有些沒力氣，不過這樣更看的清天上的星星。三年前，是個下雨的晚上，也是在這，那時知冬和沐遠還沒那么熟絡，打著一把傘兩個人都還有些拘謹。或許是天氣太冷了，有些話終究沒說出來，凍在那天走過的路。知冬看到它們被今晚的星星融化。

車里放著久石讓的曲子，混合著空調讓知冬覺得有點冷。

知冬，我和你說一個秘密。即使錯過了入夢的時刻也不要苦苦尋回了，錯過的就過去吧。睡不著也沒關系，失眠的人擁有的是天上的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