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玫懷孕了我聽說。”

“我靠，什么時候的事情，這也太迅速了吧。”

“我和她聯系的比較多，大學畢業也好多年了，差不多了。”

“青春啊都喂狗了”。

“你們喂狗了起碼還能撿著條狗陪，我可是啥都沒有啊知足吧你。”

“你說男人是狗。。?！?/p>

。。。

我和敏敏半夜十點半在微信上閑聊著。何玫，敏敏和我是高中同學。高中三年分班四次，我一直不懂學校分這么分班是為了什么，是為了避免日久生情的早戀嗎？倘若如此，遇見這么多的新同學，也給了大家足夠的理由移情別戀吧。我們很幸運，同班了兩年。敏敏和何玫是同寢室的，而我住在他們隔壁。日未出而作，日落也不息的高中生活使得我和何玫即使住這么近，也聯系甚少。至于為什么我和敏敏后來關系很好，大概是因為念了大學以后在假期長時間聚在一起吧。

所以，聯絡感情，聯絡才有感情，非常有道理。

高中畢業以后不聯系的這些時間里，別人的生活跟在別人眼里我的生活一樣都天翻地覆，雖然也幾乎如出一轍。上學，畢業，工作，結婚?；窘Y了婚，娃立馬就有了，還有大著肚子辦婚禮以及帶娃辦婚禮的。說起來這一切都很正常，可聽到何玫結婚懷孕的消息，我的感受有點不一樣，我知道這是因為高中二年級時何玫曾經和我們同班一個同學談戀愛，這一愛就是七年。我早已和何玫沒有了聯系，而這個男人現在依然是我的好朋友。

徐州

夏天悶熱的教室里，滿是新鮮荷爾蒙激發的汗嗖味兒，即使早上五點半到教室，汗水也會順著臉頰流到老舊的課桌上，順著課桌上被刀片刻出的淺槽浸下去。七點二十的時候，學校已經鬧哄哄了，值日生打掃教室時，還有人吸著灰塵刻苦地讀著唐詩宋詞，努力著背著方程式。那時候我們還不像而今關注霧霾傷害身體那樣去保護自己。但是，你要是值日時候沒先灑水，總會聽到：“誰啊怎么不灑水就掃地，嗆死了”這樣的抱怨聲。

這時候孫雨來了，帶著幫同桌，前后座買的五個辣餅。一人一個辣餅，喝的自己帶，管你愛喝八寶粥，小米粥還是牛奶酸奶吧。這就是我們的早飯，現在看起來沒什么營養的餅，那個時候好吃過學校食堂兩層樓的任何東西。孫雨和何玫同桌，我前面是苗昊然，和我一樣是住校生，這個人后來成了我不可或缺的朋友。我沒要孫雨給我帶吃的，因為我同桌晁菲菲會給我帶。早讀課每個人都惦記著自己書桌肚子里那點吃的，偷偷吃早飯，是一件刺激的事情，時不時低下頭啃一口香噴噴的辣餅，雞蛋餅，偶爾抬頭看一眼前門后門和窗戶，提防著看早讀老師突然過來；一旦沒人，立刻開心地低下頭再吸一口校門口買的五毛一杯的八寶粥，小米粥。過癮。

何玫是地理課代表，孫雨呢，是我們班的有錢孩子之一。當時他有一部小靈通，這還是在諾基亞風靡之前的東西，黑白屏，只能發短信和打電話。我們都知道孫雨家條件比較好，當聽說他父母都在政府機關上班時，不由地有點羨慕，只不過過了幾天，就忘記這回事了，還好他不是我喜歡的類型，根本沒有上心。當時我想，我肯定不是個勢利眼。自從高二開始，我們的座位只是平移左右，根本沒有換過同桌和前后位。就這樣朝夕相處的一天天過去，我發現孫雨總是時不時地摸何玫的手，孫雨想牽住同桌那個小小的手，可何玫不情不愿。就這樣帶早飯，上課，廣播操，上課，午休，上課，眼保健操，晚自習日復一日，何玫開始半推半就，最后變成了你情我愿。他們的關系突飛猛進，我想已經到了見不到就彼此思念的地步了，因為孫雨后來直接把小靈通給了何玫，方便聯系。我后來曾像何玫借過幾次給我媽打電話。何玫人很好，長相普通，個子不高，偏瘦，但大方又溫柔。

后來的好多年，我想起她脾氣不好的少數幾次，也只是和孫雨吵架的時候。但是何玫有一個最大的“缺點”，當時我不知道，就是她家條件不好，而且兄弟姐妹三個。

孫雨學習成績一般，何玫總是惦記著督促他好好學習。他非常喜歡看閑書，那時候正好是百家講壇節目風靡全國的時候，孫雨每天都會和另外兩個愛看這節目的同學討論三國演義，除此之外，打游戲和看漫畫也是不能耽誤的。何玫總是督促孫雨上課好好學習。孫雨這樣聽著，也不曉得是否真的聽進去了，反正期中考的時候他的成績還是沒有上去。直到他的漫畫被語文老師沒收，從此壓在箱子底再也沒有想過要還給他，何玫終于和他生氣了，“你再不好好學習，我們上不了一個大學，還怎么在一起啊?！?孫雨若有所思。他們當時一定考慮過在一起念大學的事情，熱戀時期的兩個人總是想黏在一起，就如同不愛了就總想著如何擺脫聯系。

2008年5月12日汶川地震了，舉國上下縈繞在悲愴的氣氛下，然后絲毫也沒能阻止學校為了提高大學錄取率而進行瘋狂的補課。三天一小模擬，五天一大模擬。中午休息的時候，偷偷打開班級里的電視機關注汶川地震的近況，死了多少人，又死了多少人，有多少捐款，又有多少捐款。這個時候學校響應國家號召，開始了為汶川災區捐款的活動，一人至少五塊錢。那天，我走了狗屎運，竟然在食堂賣肉夾饃的鋪子口撿了100塊錢，于是我發揚了拾金不昧的精神，把這個錢交給了班主任，當做班級捐款貢獻了出去。也就是在那天晚自習上，孫雨偷偷小聲地和何玫說今天跟我出去吧。學校寢室是有查寢規定的，寢室長點名查人，晚上熄燈之前宿舍管理員會去每個寢室詢問是否都到齊了。只見何玫點了點頭。

六月來了，離高考不剩幾天了。

即將離別的人，偶爾發著呆，想著高中三年馬上要結束了，既是解脫，也是難過。晚上開始有人朝樓下扔試卷和撕碎的書，一邊嚎啕大喊。操場了各個角落里多了好多談情說愛的情侶，教導主任拿著手電筒去操場上逮，一旦被抓到就通報批評，可誰在乎呢？孫雨和何玫和所有人一樣努力地歡笑著。

那個時候的我甚至連初吻都還在，不懂血氣方剛的少男少女一起住的意思。直到大學假期相聚，和苗浩然，敏敏，孫雨以及陸大洲一起侃大山的時候，陸大洲才笑孫雨：你以為你高中時候偷偷跑出去開賓館我們不知道啊？孫雨尷尬的笑笑默不作聲。

2008年6月7日上午九點，天氣晴好，廣播里放著陽光總在風雨后，為考生們緩解考試壓力，第一場語文考試，文科生加時30分鐘；下午第二場數學考試結束后，同學們嘰嘰喳喳地討論著難不難，還行，不難，好難啊我覺得，聽說都說不難啊。好吧，我完蛋了。

9號考試結束，傍晚的校園都是行色匆匆的父母，親人，學生，住宿生拿著水壺和被子，背著書包等家人來接，或合租個三輪車回家。我是宿舍最后一個走的，有的人扔了涼席和被子，有的人扔了舊書，平時干凈敞亮的宿舍，此刻成了垃圾站。

三年的青春，燃燒殆盡。

焦灼的等待了二十天，最后在一通電話查詢后，有人如釋重負，歡呼雀躍，有人心灰意冷，就此作罷，也有人下定決心再戰一年。

我是有一點難過的那個，去東北念了個普普通通的大學。何玫去了南京讀師范，陸大洲決定去大專，苗浩然也留在了省內，晁菲菲去了天津。敏敏和孫雨選擇了復讀。何玫和孫雨到了不同的城市，并且孫雨復讀的學校也是寄宿制全封閉的管理。自此，我們開始了新一段旅程。

南京

自此，我所知道的關于他們兩個人的消息都是從朋友處得知。

只要有休息日得空，孫雨就會坐火車去南京看何玫，而何玫也會去孫雨所在的城市。這兩個地方，距離約兩個小時。念了大學的我們，當時很不想回頭去想高中，不是愛，也絕不是恨，就是想好好享受這被稱作天堂的大學生活。后來聽孫雨說起復讀的那一年，他害怕自己不夠好，以后愛不起何玫，所以很努力。終于2009年，孫雨在老家城市里讀了大學。他們的距離從2個小時變成了4個小時，不知道這么多年他們為了見上彼此一面一共用掉了多少火車票，那被火車碾過的無數軌道上，留下了那段被稱為異地戀的青春印記。

大學里，有很多認真真的戀情，更有無數段戲謔般的愛情在打游戲，生悶氣，和嫉妒里被消耗殆盡，而一次KTV，一次燒烤，一扎啤酒，都能把失戀的痛苦掃的差不多。大部分人是初嘗愛情的滋味兒的，且不說有還想多體驗幾把的，大多數人是還沒學會珍惜就這么好聚好散了。孫雨和何玫呢？在我看來，他們最初是認真的，只是后來，怎么走著走著就散了呢？

那四年，無限度揮霍。終于，懷著對生活的憧憬，開始到了各個工作崗位，考公務員的，考老師的，做警察的，做小白領的我們，如星星般散落在各地。我回了本省，何玫去了老家，也是孫雨所在的城市，這樣他們更近了?？墒?，這次，距離沒有成全他們。

還在念高中的時候，孫雨的父母就知道孫雨戀愛了，但是高中時候的愛情，哪個父母會想到他們會最后走在一起呢？除了叮囑好好學習，不影響學習外，孫雨的媽媽不曾覺得這姑娘會有任何稱為她家兒媳婦的可能性，所以也不大費力阻撓。大學唯一一次同學聚會去孫雨家，我便更加知道這可能性微乎其微，面對這裝修精華的小洋樓，再想想我們這些普通女同學家的兩畝三分田，隱隱約約地感覺到有什么東西一定膈在了孫雨媽媽的心里。如果你想說現在地多值錢啊？可是09年的時候還沒有人知道房價會漲成這樣，而且就算如今，農村的房子土地不也還是很便宜嗎。孫雨媽媽的不在意，不重視，更說明了這段愛情要想開花結果，甚是不易。

事實上，孫雨曾帶何玫去家里住了一個星期，孫雨媽媽對她也算客客氣氣的，但是一點也不是認同這個姑娘的態度，聽敏敏后來和我說起，何玫感到很受傷。如果孫雨是個不在意父母想法的人，或許他會毫不疑慮地選擇和何玫在一起，可惜，他沒有那么大的勇氣。

孫雨留在了老家市區一個事業單位工作，工資不高，倒是穩定。何玫也在老家當起了高中老師。我曾和敏敏去市區考試時，住過孫雨和苗浩然一起租的房子，我們聊到何玫，敏敏說何玫以前和她一起來這兒看孫雨，他們倆睡一張床，苗浩然把床讓給敏敏，而苗浩然自己打地鋪睡地上。那是一個非常老舊的小區，兩室一廳的房子，布局非常緊湊，到處都很暗，連白天房間里都黑乎乎的。衛生間的熱水器壞了很久，夏天很長那個一段時間孫雨和苗浩然只洗涼水澡，屋子里亂糟糟的雜物扔在地上，孫雨房間內的床是幾塊木板搭在一起的，床頭木板曬有個胳膊大的洞，我問他你這床怎么這么破啊？不換一個嗎？他說無所謂，以后再說。但是，何玫沒嫌棄過，市里的房價開始漲了，他沒有房子，工作一般，她還是想嫁給他，我想，何玫依舊愛著他。

24歲，農村的父母開始催促孩子找對象，準備結婚了。何玫問孫宇他們會結婚嗎？孫雨猶豫了。所有像我的局外人都說根本原因是他父母不同意，已經給他介紹了門當戶對的姑娘。事實呢？大概也沒人關心了吧，反正他們無法在一起了。

他們之間那個紐帶崩斷了，盡管在接下來的幾年里還絲絲糾纏著，卻不顯任何浪漫，只有痛苦。

他們正式分手了。

聽敏敏說，何玫很痛苦，她懷疑這個男人是否全心全意的愛過她。她試圖挽回過這段感情，他也曾搖擺過。畢竟，七年，是真真實實地走過的。

就這樣何玫也被家里催著相親了，24歲，不大的年紀，可是農村人總感覺工作了還不結婚，就是在故意浪費生孩子的契機，耽誤長輩們抱孫子是很罪過的。就這樣，她開始去認識新的人。這個男人，何玫家里很滿意，而她對孫雨還剩下最后一點點的執念。于是，在訂婚之前的，何玫去參加了有孫雨在場的最后一次同學聚會。

嘈雜的包間里，大家哄笑著，談著高中時候的事情，誰不學習，天天做什么小動作，哪個班干部喜歡和老師打小報告，那個人當時和誰談對象，和誰開過房，甚至誰墮過胎。我很詫異，我說這些你們都是怎么知道的？ 男生們齊聲說道：我們都知道，你好學生，坐在前面學習，才不知道。我笑笑，你可別，我不是好學生。你們一群大老爺們倒是夠八卦的，哄堂大笑。高中時吃辣餅的日子大家已經不太記得了，工作后男人們都學會了應酬喝酒，一個賽過一個。陸大洲后來開了門店賣起了酒，沒人喝的過他，而他這人特喜歡勸人喝酒。他一杯酒下肚，話匣子就止不住了?！鞍ィ瑢O雨你說你為什么喜歡何玫？” 他偷笑著。陸大洲其實一直不大喜歡何玫，說何玫又黑又瘦，不好看。我和敏敏總說他膚淺，就知道看美女，性格好脾氣好啊。他一副嫌棄的態度，有什么好的，性格好的一抓一大把。我不知道是不是性格好的一大把，但是互相喜歡是該被珍惜的。孫雨推搡了他一下：”你怎么話那么多？”。 何玫拿起酒瓶自己給了自己滿滿一杯，朝著孫雨說道：“你要是愿意娶我，明天我就嫁給你?！?她說的篤定，臉上微微泛紅，眼眶里有淚在打轉，似乎是在強忍著。孫雨過去拉著她，想出去和她談談。敏敏拉著何玫的手，安慰她別哭。孫雨和何玫在滿桌人的目送下，出了包間的門。他們出去究竟說了什么，我不得而知，但是我知道，從何玫問了那句話之后，孫雨沉默的三秒鐘，我就知道了，這段感情，無論如何都走到頭了。

孫雨悻悻地回到了房間，明顯是激烈地爭吵過，眼睛有點紅，陸大洲說你個孬種，喝酒！ 孫雨拿起酒杯一飲而盡，只是眼神有點飄忽。我和敏敏出去的時候何玫已經走了，敏敏給她打電話，她只是哽咽地說我回去了，你們吃吧，別來找我，我再聯系你。

孫雨那晚上喝醉了，流了眼淚，沒多說什么，只是在KTV唱歌的時候聲音特別大，唱到嘶啞。那一晚，是他們最后一次一起出現。

何玫訂了婚，來年就要結婚。孫雨偶爾會提起何玫，只是隨口帶過。敏敏總說后悔了吧。孫雨便嘆一口氣。雙十一那天我們在微信群里聊天，說要買些什么，孫雨說我這衣服褲子還都是何玫給我買的，都穿了好多年了。我說怪不得你不扔，這么多年打扮的一直很這么年輕，原來是一直只穿年輕時的衣服。敏敏說這衣服有感情啊，衣服你舍不得扔，人都走了，叫你不珍惜。孫雨說對啊都是自己作的。這是我第一次聽到孫雨真實地去評價過去那幾年。我仿佛聽見了過去的時光在悄悄落淚，聲音不大，卻滴滴答答的，淺淺的一聲一聲敲在心坎上，有一點疼。

孫雨這個時候已經完全和何玫沒有了聯系。何玫訂婚了，懷孕了，要生了，這些都是敏敏告訴我們的。有時候我也在，敏敏說道這些，我忍不住就會看一眼孫雨，他的表情平靜，除了偶爾聽到的那聲后悔的感嘆。

十二月的某一天，我點開手機微信，看見群里的消息，說孫宇受到10000點的打擊，需要安慰，我想大約是何玫生了孩子吧。一看，何玫真的在朋友圈貼出了新生兒和老公的照片，配文說最美的孩子最棒的老公。雖然為何玫高興，但為孫宇，還是感到一點難過的。于是問孫宇是不是知道這個事情了，孫宇說恩對，雖然過去很久了，說是沒事兒還是有點難過的，不過還是祝福她的。

恩，這樣的心態是對的?！捌鋵嵥铋_始懷孕我給找人，去醫院做產檢的”，我說什么？孫宇淡淡地回了句：分開了，還是盼著她好的。就是之前那幾年好長一段時間我們幾乎天天吵架，感情慢慢就淡了。

也許，孫宇只是成熟地太晚了，或者也是愛耗盡了，走到了盡頭。無論何如，以后他們就是最熟悉的陌生人了。

“她好像明年再辦婚禮?！?/p>

“恩，時間真快，到時候你去的時候替我祝賀下她?！?/p>

“恩，太晚了，我要睡了，明天上午有課。”

敏敏也在小學做起了老師，早上七點半要到校。

“下雨天，注意安全。”

我關了床頭燈，閉上眼睛，腦子里浮現的是08年的夏天班主任安老師在女生宿舍樓門口替我們第二天的考試加油的場景，大家嘰嘰喳喳地繞著他談著和他一起度過的那兩年，說我們以后會回去看他。上大學后寒暑假也要多聚聚。

那些人，有的還聯系，有的還是好朋友，有的已經在天涯。

一晃一年，又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