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真的很喜歡睡覺。據說還是嬰兒時的我可以從前一天的下午睡到第二天的下午,中間不用起來吃奶,以至我爸著急地看了我好多遍,擔心我是不是出事了,又不忍叫醒我。
我曾一度喜歡周五的夜晚、還有周末的清晨,因為可以擁有無限制睡懶覺的主動權,就好像手上突然就握有大把的時間,很有富足感。能夠私藏時間的人多幸福啊,就像旋轉的木馬不會有停下的時候、彩虹總是掛在天邊、蘋果樹四季都會結果實一樣。
我也喜歡可以睡到自然醒的午覺。倘若一覺醒來天已黑了,房間空蕩蕩,世界好像趁我不注意時進入另一個次元里,有種被忘卻的孤獨感。幾分鐘后樓下傳來熟悉的說話聲、做飯炒菜時鍋碗菜刀碰撞的聲響,便不再感到孤獨。
我喜歡冬天的睡眠多于夏天。棉被往身上一裹,再把邊邊角角都往里折、壓在身下,切切實實被溫暖包裹著。冬天的夜晚會更安靜和私密,憂傷和快樂都是自己的,連憤怒也變得清冽而深刻。我一直覺得動物的冬眠是一種很神圣的儀式,如同春耕秋收,它們比我們更懂自然的溫度。
睡覺是較容易獨處的時刻,即使同床共枕也不會夢境相通。每個靈魂只能獨行,所以睡覺是觸碰靈魂深處的一條小道。我幾乎每一覺都會做夢,曾有幾年時間會不時做同樣一個夢,后來我去看了許多弗洛伊德的書,仍舊沒有找到明確的答案,只是后來直至到現在,童年時代那時常出現的夢境便不再來了,取而代之的是各種其他的夢。不知是因為潛意識中已釋懷了某些事,還是成長過程里有更大的困惑將其吞噬和上位。
說實話,我還是挺喜歡睡覺會做夢,仿佛從某個隱秘的墻洞里射入一束光,或一束黑暗,而這是白天里很難釋放的另一個自我。
特別傷心的時候我也喜歡躲到睡眠里,毛毯蓋著身體,蜷縮成一個弓字形,任由痛苦在膨脹的時空流淌。我曾猜想過,猛獸受到重創之后應該也是這樣,躲進山洞里,默默地自我療傷。很早以前,極度低落時我還曾偷偷期盼過:就這樣一覺睡過去,明天再也不會到來,或我再也不會醒來??傻诙焯栠€是照常升起,我也照樣醒來。
我是真的很喜歡睡覺,但我很少任由睡眠無限蔓延下去。
我還是害怕一覺睡過頭了,睡得很久很久,醒來后發現精力都耗盡了,好像生命突然就空落落的,像落在在無底洞中的皮球一樣,無法觸底無法反彈,世界兀自運轉,想逃避的一切也似乎逃過了,但也失去逃避的意義了。
我不是一個享樂主義者,也不是個瀟灑的人,我更多像一個務實主義者,總喜歡先苦后甜,先努力再去享受成果。這幾年以來,我鮮少睡過懶覺,周末的早晨最晚不會超過八點三十醒來。
我也不再把所有的心事都搬進睡眠里,畢竟逃避不是一個好出口。
醒著時遇到的麻煩就應該醒著的時候去解決,這是后來幾年我慢慢練習去做的事。
美夢與噩夢都要醒來,這才是真實的人生。
我不想再逃避和欺騙自己,深刻的真實好過欲望的美夢,才更令人心安。醒來時會有新的希望也再會遇到無法預想的麻煩,但快樂的是短暫的、痛苦的也是短暫的。舊的快樂和痛苦過去了,還會有新的來,但終究一切都會過去的。
盡管我真的很喜歡睡覺,但我也漸漸喜歡上清醒的時候。我開始去接受那些茫然、沮喪、低落、傷心、懊悔……愉悅、驚喜、感動、快樂……所有情緒都在心里翻涌過,時而潮漲,時而潮落,清澈又真實。
我喜歡睡著時的自己,更喜歡清醒時的自己??桃馓颖苣撤N狀態多可惜??!活著不就是為了睡著時會醒來,清醒后又睡得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