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快走到家門口時，王云娥才想起自己忘了買蔥姜蒜和西紅柿。她急匆匆地直奔菜鋪子而去，一路小跑，直到她氣喘吁吁地趕到時，菜鋪子已經關門了。

王云娥心里那個急啊，她逮著路過的人就問：“你知道菜鋪子的老王上哪兒去了嗎？你知道他電話不？”

過路人搖搖頭：“這哪能曉得。前街那里還有兩個菜鋪子，你可以去看看。”

王云娥聽了心中一喜，顧不上道謝，拎起菜疾步往前街跑去。

可是，到了前街，那兩家菜鋪子也早就關門了。今天恰好是端午節，誰都都想早點回家和親人團聚一堂吃個熱乎飯，做買賣的老板也一樣。

這可讓王云娥犯了難了，她著急得一會兒碎碎念，一會兒又直跺腳。她抱著希望想等等看，可是在門口溜達了一會后，連個人影都沒見著，最后王云娥只好灰溜溜地耷拉著腦袋回家了。

回家的路上，王云娥腦子轉過了十八個彎，心里盤算著沒有蔥姜蒜西紅柿要怎么做糖醋魚這道菜。幸運的是，她進小區時碰見了樓下的鄰居，她寒暄了幾句后，熱心鄰居二話不說跑去廚房拿了一個蒜和一塊姜以及一把蔥遞給王云娥。王云娥喜不自勝，連忙道謝。

到家了，愛人李發躺在沙發上翹著二郎腿看電視。李發在一個工地負責攪水泥的活，平時三五天才回一趟家。這不，為了慶祝節日他特地從海鮮市場買了一條大活魚，說是讓這娘兒倆改善改善生活。李發和兒子都愛吃魚，特別是糖醋魚。這道菜工序倒也不復雜，吃起來酸甜可口，很是誘人。

“我回來了。”王云娥跟丈夫打了聲招呼。

“噢。”丈夫應了一聲，繼續看電視。

王玉娥默默地拎著菜，一個人在廚房忙碌起來。她本來想叫丈夫來幫忙殺魚，但是她喊了兩聲，李發依舊動也不動。她心想，老公平時在工地干活夠累了，算了，還是我自己做吧。

她先將魚摁在池子里洗了洗，又拿起刀刮了麟。那大鯉魚的力氣著實大，清洗的過程還不斷地跳著翻著，王云娥被濺了一身水不說，那尖銳的魚鰭還劃傷了她的手指頭。“唉，麻煩。”王云娥嘆嘆氣，卯足了勁干脆把那條活魚拍死了。

接下來的事就好做多了。她先把魚炸過一遍，然后再用蔥姜蒜、料酒和醬油閹了一會兒。十五分鐘后，當她把魚放在油鍋里炸的時，那魚香直竄到人的鼻孔里，挑逗著人的味蕾。

李發聞到香味了，朝著廚房喊道：“飯好了沒啊？餓死了！”

“快了，快了，再等等啊。”王云娥加快了手速，洗菜，切菜，調汁醬，很快的，不一會兒四個菜就上桌了。

糖醋魚塊，宮保雞丁，老鴨湯，素炒蘑菇。

王云娥有一雙巧手和一副好腦子，沒有西紅柿，她干脆就用番茄醬代替了。但是考慮到番茄醬太過膩味，所以她干脆就先把水兌的番茄醬和蔥末熬上一會，然后再把這湯汁淋在炸好的魚上。完后，她試了試，味道還不錯。

02

李發和兒子上桌吃飯了。色香味俱全的四道菜惹得這兩人頻頻稱贊。

李發夾了一塊魚給兒子兵兵，兵兵咬了一口后皺起了小眉頭：“媽媽，這道菜好像不對啊。”

王云娥瞪他：“怎么不對了？小孩子不要挑食，快吃。”

李發也夾了一塊魚，在嘴里咀嚼半晌后，皺眉問道：“這個魚確實做得不如平時的好吃。你今天是怎么做的？”

王玉娥趕緊打馬虎眼：“嗨，也就那樣做唄！快吃吧快吃吧！菜都涼了！”

李發瞅著王云娥不自然的表情，火氣突然就上來了。他撂起筷子在盤子里粗魯地翻來翻去，然后又用筷子沾了一點點醬放到口中吸吮了一下，突然，好像想到什么似的，他又緊鎖著眉頭問：“你怎么沒有放西紅柿？”

“忘了買了。”王云娥開始身上冒冷汗，她盡量保持鎮定，心里默默祈禱丈夫不要發火動怒。

“忘？你是個干什么吃的？！這也能忘了？！”

“怎么就不能忘了？去的路上明明還記得，可是等到買菜時就偏偏沒想起來。行了行了你也別發火了，就這樣吃吧，挺好吃的。”

“成天懶在家里，什么也做不成。買了條魚讓你好好做一下，你居然這種態度。算了算了，我不吃了！”李發一怒而起，將筷子狠狠拍在飯桌上。

“我又不是故意的！再說這頓飯我做得也很用心，你難道就不能理解理解我？”

“理解？呵，你配嗎？你看看你是個什么狗玩意兒，什么也做不好，我娶你有何用？”丈夫嗓門聲大如雷，直接指著王云娥鼻子就開開罵。

王云娥也來氣了：“沒用？！虧你這話也說得出來！你算老幾啊？你厲害你給我做頓飯試試啊！叫什么叫！”

李勇發繼續指著她的鼻子咄咄逼人問：“我問你！那你今天去菜鋪子都買些什么了？”

“胡蘿卜、蘑菇、黃瓜……”

“那你一共花了多少錢？”

王云娥徹底無語了。李發就是這么一個愛鉆牛角尖的人，每次吵架他都見縫插針，愣是要把王云娥的錯揪出來，然后將王云娥批斗得狗血淋頭才善罷甘休。

“19塊2毛錢！蔥姜蒜不要錢！”

“為什么蔥姜蒜不要錢？！”

“樓下鄰居老王給的。我忘了買蔥姜蒜，和樓下鄰居老王嘮叨了一下，他給的！”

“我草了！你他媽要不要臉啊！真賤！老子的臉都被你丟盡了！”

“去你的！什么叫不要臉！你有病吧！”王云娥匪夷所思，心想李發這邏輯也太過可笑。難道鄰居相互幫忙給她點蔥姜蒜就叫不要臉了？

“你他媽趕緊把這魚給我倒了！倒了！明天再買些蔥姜蒜送回去！老子丟不起你這個人！我告訴你王云娥！老子不占人家這點便宜！”

“傻叉！有病！”王云娥簡直要氣炸了。和李發吵架，簡直就是和魔鬼吵架一樣。她深知他是無理的那一方，可是她偏偏詞窮，不曉得應如何去反駁他，這讓她每次吵架都處在了下風。李發暴怒的模樣就像一頭沒頭沒腦的瘋狗，亂吼亂叫，惹人厭煩。

“你說什么？！你有種就再說一次試試！賤人！”李發聽見王云娥罵他，氣得一腳踢翻了椅子，又將桌子“嘩”的一下掀翻了。桌子上香噴噴的菜頓時扣在了地上，菜盤也被摔得四分五裂。

王云娥終于忍不住了，她心里實在想不明白，就因為一道菜缺少了西紅柿這種芝麻大的小事，怎么就能把這場家庭矛盾推到這種地步。她氣得直哆嗦，胸口一起一伏，索性也學著李勇發的模樣踹了一腳椅子反擊：“神經病！媽的！我要和你離婚！”

“你他媽離就離！”

03

兒子兵兵發現苗頭不對時就已經躲在了房間里了。他趴在床底下抱著小身板瑟瑟發抖。已經數不清爸爸媽媽這樣的爭吵有多少次了，剛開始，兵兵還會哭著拉住爸爸媽媽讓他們別吵。可是隨著兩人的矛盾越來越深，他突然發現就算他哭得再狠這兩人依舊還是吵個沒完沒了。

兵兵心里很難過，他不喜歡這般總是爭吵的環境，也不喜歡爸爸總是因為一點小事就大動肝火；不喜歡爸爸的喋喋不休，到處挑毛病；更不喜歡聽到摔碗砸東西的聲音。

這些噪音在他稚嫩里心里留下了深深的陰影，就像有人抱著一個破舊的小提琴每日咿咿呀呀在他耳邊拉弦一樣讓他感到煩躁不安。

有的時候他會夢見爸爸媽媽吵架，然后爸爸狠狠地朝媽媽扔向一個碗，那碗一不小心砸到了他頭，砸得他額頭鮮血直流。他頓時被嚇醒了，猛的一下坐起來抱著頭就“哇哇”直哭。

媽媽這時就會過來抱住他輕拍他的背問他怎么了，他只說做噩夢了，但是從不說夢見了什么。

兵兵經常處在這樣渾渾噩噩的狀態里，學習成績下降了很多。班主任梁老師打來電話和兵兵的媽媽說，這孩子最近狀態很不好，作業不用心寫，錯了很多。上課提問一問三不知，總是走神，不知道腦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王云娥也嘗試著和兵兵溝通，但是兵兵仰著頭一臉無辜地說自己確實不會，說不到兩句便紅了眼，內疚地低下了頭。

王云娥哪里舍得罵兒子，便嘆氣道：“要不媽媽給你報個輔導班吧。”

最后，輔導班是報了，可是成績依舊沒有提升。

04

這次，兵兵再也不想聽到這種爭吵了，他索性壯起膽子，憋足了一口氣跑到客廳朝著那兩個爭執不休的人咬牙切齒，恨意十足地吼道：“你們別吵了！我恨你們！我討厭你們！”說完他摔門而去。

王云娥怕出危險趕緊跟著。李發也趕緊跟在后面。

“要是孩子有什么閃失，老子跟你沒完！”

“閉上你的烏鴉嘴！”

兵兵下了樓往對面的街道跑去，他腦子里亂得很，不知道該往哪里跑。

“兵兵！”

正當他跑過馬路時，他聽到后面有人喚了他一句，可是他還沒來得及回頭看，只聽見“砰”的一聲巨響，自己幼小的身子就瞬間飛到了兩米多高的地方，然后在空中翻了個身，又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有一股鮮熱的液體從他身上各處噴涌了出來，他下意識地抬起手一看，小手上滿是殷紅殷紅的一片。

“血……”話還沒說完，他便歪頭昏闕了過去。

05

站在醫院的急診室外，王云娥和李發一言不發。王云娥默默地一個勁兒地抹淚，李發則那在頭沒完沒了地抽煙。

“如果兒子有個閃失，王云娥，你看老子不弄死你！”當抽完第十根煙的時候，李發紅著一雙眼對王云娥發狠話。

“你還有臉說！要不是你挑刺爭吵，好端端的節日能過成這個樣子么？你應該好好反省你自己！兵兵沒事也就算了，要是有事老娘和你離婚！”

這時，家里的三大姑七大姨恰好都趕來了。王云娥的媽聽到這番話，冷下臉呵斥開了：“吵什么吵，吵什么吵？！到了這份上了還吵！”

過了一會兒，醫生出來說道：“病人已經暫時脫離生命危險，但因腦部受到的創傷較大，大腦皮層功能嚴重損害，受害者處于不可逆的深昏迷狀態，有可能今后要一直這樣躺著了……也就是說，有可能會變成植物人……”

若不是她媽正扶著她，王云娥真的要暈過去了。她忍住內心無比沉重的悲傷，自己一個人踉踉蹌蹌地跑到安全通道的門后并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急診室外，李發又開始暴怒起來：踢門、用頭撞墻、自己打自己、踹椅子……一干的七大姑八大姨拉都拉不住。

06

兵兵這幾日還在昏迷中，王玉娥和李發兩人輪流守夜，家里的人也輪流來作陪。

王玉娥坐在椅子上，呆呆地望著窗外的樹葉沙沙作響，而她媽媽則坐在一邊不住地搖頭嘆氣。

“媽，我想離婚。”良久，王云娥才開口打破了沉默。

“你說這話是做什么？好端端的離什么婚？”

王云娥眼淚又忍不住地直往下淌：“我累了。李發有家暴，我們幾乎天天都在爭吵。”

“怎么？李發動手打你了？還是打孩子了？”

“沒有，沒打。就是吵架吵得狠了往地上摔東西，脾氣不好，易爆易怒，常常因為一點小事就大動肝火。”

“唉……沒打算什么家暴？哪對夫妻不吵架不打架？我跟你爸結婚那會兒，我們也是天天吵架，天天打。”

“不是，我和李發的情況跟你們不一樣……”

“怎么就不一樣了？”

“我也說不上來……”

“行了行了，你也別瞎折騰了。自己沒工作，離了婚兵兵怎么辦？你養活還是他養活？誰照顧？你想過這些問題嗎？”她母親不耐煩地擺擺手，臉上掛著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她坐了一會兒感到內心煩悶便一聲不吭地走了出去。母親的話像一個重錘狠狠敲打在王云娥的心間。她覺得她弱小、瘦小的靈魂幾乎要被錘死了。她心亂如麻，不知該怎么做才好。離婚這個念頭在她心里盤踞了整整八年了，每一次爭吵過后，她都抱著離婚的堅定念頭。可是過一會兒丈夫氣消了主動來找她賠禮道歉時，她又心軟了下來。她心情好的時候，覺得這樣的生活也挺好，有個家，有個孩子，小日子雖然不富裕但是也不愁吃喝。她心情不好的時候，覺得這樣的生活簡直無趣極了，不知什么時候是個盡頭。

每當她想離婚的時候，又想到離婚要找律師，要花錢，重新搬家找房子，找工作……一件件繁瑣的事都讓她頭疼不已，不知從何下手。她身邊也沒有一個能指點她的人，導致她根本沒法理清這些雜亂的頭緒。

“快算了，離婚真麻煩，得過且過算了。李發雖然脾氣不好，但他至少對這個家挺負責的，從來也沒在吃喝穿上短了他們娘倆的。”最后，王云娥總是被這個想法打消了離婚的念頭。

正在王云娥發呆時，丈夫面帶怒色匆匆地走了進來。他放下手中的飯盒，一雙熬得通紅通紅的眼睛瞪著王云娥問道：“你是不是又和你媽說我什么壞話了？”

唉！又來了！一見到李發這樣的表情，王云娥剛才還稍微釋懷的心情又擰了起來。

李發又繼續喋喋不休：“你少拿這種表情看我！你沒說我的壞話，你媽怎么莫名其妙地對我說那番話……”

“這里是病房，兒子還在這里躺著。你出去，別在這里像個瘋狗一樣亂咬人。”

“我出去？要不是你，兒子今天能成這樣嗎？！我還沒找你算賬呢！”

王云娥火氣“噌”的一下上來了，她看著眼前花籃里放的那把小刀，心里恨不得一刀捅死他，一了百了，圖個耳根清凈。這種恨意像肆意增長的毒瘤，令她痛哭，令她絕望。但是最后，她還是選擇無力地起身，默默地走了出去。

十分鐘后，她哭完了又重新折回病房。

看著兵兵蒼白的臉，她心里真不是滋味。各種負面情緒咆哮而來，將她又再一次擊垮打倒。

這種生活到底有什么意思？

不知被一股什么力量驅使，王云娥走向門處，將門反鎖，然后又到兒子的身邊靜靜地坐下。她深深地凝望著自己的兒子，用那雙充滿愛意的手緩緩地撫摸著他的尖瘦的臉龐

她像一個機械的木偶一樣，將兒子的呼吸機拔了下來，又使出渾身吃奶的勁兒抱起了兒子，步伐沉重地走到那窗子前，踩上椅子，從窗子一躍而下。

動作干脆一落，沒有一絲猶豫。

跳下去的那一瞬間，她心里什么也沒多想。自由的空氣輕浮著她的臉龐，撩起了她額前的那幾絲碎發。空氣好像特別清新，她深吸了一口氣，望著天邊夕陽的那抹紅色，微笑著走完了最后的那段路。

紅彤彤的晚霞是她最后看到的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