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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參加伯樂主題寫作之【體育】
“排球,volleyball,以球場中央為界,兩支隊伍交互擊球,將球擊過球網(wǎng),使其落在對方場地上,防止球落在本方場地上。”
“發(fā)球、墊球、傳球、扣球、攔網(wǎng)、防守,根據(jù)球隊的戰(zhàn)術(shù),二傳、接應(yīng)、主攻、副攻、自由人,每一個位置上的球員有其專長,球不可落地,亦不可持球,以三次截擊來維系攻擊的一項——”
“球類競技。”
“你會打排球嗎?”
“欸?”于一成懵懵懂懂地抬頭。
“你了解排球嗎?”老教練雙手按在桌子上,身體前傾,“你打排球的這段時間,有在好好地體會排球這項運動嗎?你不是搞體育理論的,你學(xué)到的東西跟現(xiàn)有理論有什么不同嗎?”
“想打好排球,干巴巴地踐行這些理論可不行啊。”老教練若有所思。
結(jié)束最后一輪答辯的于一成走在體育場上,他個高腿長又走得急,呼出的白霧被甩在身后。雖然已經(jīng)入冬,但操場上依然有不少為了體測跑步的學(xué)生,于一成跟飛速跑過的田徑部同學(xué)打了個招呼,一頭鉆進主席臺后排球部的小辦公室里。
于一成是來辦調(diào)動手續(xù)的。在今年的轉(zhuǎn)會期里,他已經(jīng)提前跟省內(nèi)職業(yè)排球俱樂部江海俱樂部簽了合同,預(yù)計在中體大畢業(yè)后立即進入江海隊首發(fā)陣容。在此之前他已經(jīng)通過租借合同在江海隊打了一年替補,如今順利畢業(yè),他即將離開中體大,結(jié)束學(xué)生運動員的生涯,正式成為一名職業(yè)排球運動員。
幫他辦手續(xù)的是剛剛在答辯場上對他提出質(zhì)疑的老教練,老教練曾經(jīng)是江海隊賽訓(xùn)組的總指揮,于一成簽江海隊就是他引薦的。
“老師,”于一成低頭看著教練在他的材料上蓋章,“您剛剛說的……跟現(xiàn)有理論不同,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教練低著頭簽字,“做隊長需要對排球有更深的理解、自信和堅定,打排球需要頭腦,我沒想到你會繼任隊長。”
于一成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要成為一個好隊長和成為一個好隊員是不同的,尤其是在江海隊這樣的強隊里,”教練站起來,把材料遞給他,“要成為一個好隊長,必須要好好努力才是。”
一
一支排球隊的風格與隊長、教練、賽訓(xùn)組的風格都是息息相關(guān)的。
比如有的隊伍隊長個子高力量大,那么這支隊伍可能形成長于攔網(wǎng)的以防代攻的風格;比如有的隊伍里負責組織攻擊的二傳頭腦靈活,那么這支隊伍可能是善于接球、為二傳拓開視野的防守風格;比如有的隊伍賽訓(xùn)組花樣百出,那么這支隊伍也會形成多樣的難以捉摸的攻擊體系。
但這些隊伍的一個共同點是都會有一個或幾個重要人物,他們負責平衡攻擊和防守、分析戰(zhàn)術(shù)、隨機應(yīng)變、穩(wěn)定軍心,他們可能沒有最好的身體和技術(shù)條件,但他們是隊伍的靈魂。
隊長江徵就是江海隊的靈魂。
但江徵在這一年離開了江海隊。
沒有江徵的江海隊就像被抽掉脊梁骨的狼。嚴格來說江海隊不屬于以上任何一種風格。江海隊整個隊伍以江徵為中心,隊伍展開攻擊和防守的背后由江徵一個一個填補所有漏洞。
所有刁鉆和難以組織的球全部由江徵來補救,其他隊員站不住的防守邊角全部由江徵來補位。有人戲稱江徵是“擦屁股大師”但也莫名地貼切,江徵一個人保證了江海隊的完整和堅不可摧。
江海隊的未來一度成為圈里談?wù)摰慕裹c。
“——噢,所以是個新人當了新隊長,江隊的親傳弟子嗎?”更衣室里,夕陽把別隊剛剛結(jié)束常規(guī)訓(xùn)練的運動員的影子拉得很長。
“當然不是,是個純新人,江海隊今年能不能進季后賽都不一定。”
轉(zhuǎn)會期后的新隊員碰頭會上,面對一整隊從青訓(xùn)隊里提上來打首發(fā)的懵懵懂懂的新人隊員和一籌莫展的賽訓(xùn)組,于一成帶著一種莫名的悲壯感站了出來。
“我可以當隊長,”于一成說,“我是二傳,我可以當隊長。”
“我可以像江隊一樣帶大家做得更好。”于一成堅定地說。
江海隊的新賽訓(xùn)組面面相覷。
江徵走后,老隊員也陸陸續(xù)續(xù)地各自轉(zhuǎn)會了,江海隊沒硬留,也知道沒有江徵的江海隊該面臨重組了。
江徵離隊的代價是巨大的,沒了江徵好像大家都不會打球了,球場上漏洞百出被對方一抓一個準。只能說這一隊本來就不是正確的同伴,只是江徵用個人能力硬把大家連接起來而已。
第一個不詳?shù)恼髡资菐准屹澲坛焚Y,江海隊的薪酬本就不是頂級,這下更是慘淡起來。這一年的強隊選手都沒有轉(zhuǎn)會需求,江海隊買不到能穩(wěn)定軍心的選手做隊長。
“我沒當過隊長,”于一成的聲音降下來,“但我在青訓(xùn)隊和替補位上待了一年,雖然我也是新人,但我也上過場,我會盡最大努力做好隊長。”
“請大家相信我。”于一成一閉眼,豁出去一般喊出聲來。
“……我的天,一個新人,怎么相信他啊?”更衣室里的老將直起身來,嘖了一聲,“江海隊是徹底沒辦法了嗎?”
“興許是。”
“這也太冒險了,他們怎么想的。”
“……可能是緩兵之計吧,一邊將就著打著比賽一邊找新隊長,打一場是一場唄。”
“……胡鬧……不過還挺期待的。”
二
新賽季的常規(guī)賽在十一月份開始。江海隊前兩輪打上一賽季的中游隊伍。
這是江海隊第一次從頭打起。上一賽季江海隊在常規(guī)賽里一路高歌,如果不是江徵的突然離隊撞上倒霉的賽程的不合理,江海隊本該是種子隊獲得輪空權(quán)的。
世界聚焦于江海。然而這支全新的年輕的江海隊在前兩輪慘遭連敗。
嚴格來說并不是誰的錯,大家打得都中規(guī)中矩,配合上雖然青澀但也嚴絲合縫,新隊長于一成狀態(tài)極佳地貢獻了幾個奇跡球。
但好像整個隊伍的狀態(tài)總是差那么一截。教科書般的攻擊和防守顯然已經(jīng)落后于賽場生態(tài)了,但對于小將來說,瞬息萬變的賽場形式、隨機應(yīng)變的本事和冷靜的心態(tài)絕不是一朝一夕能磨練成的。一點點落后會堆積成巨大的劣勢,劣勢變成頹勢只是一瞬間的事。
新的江海隊狼狽退場。雖然可以理解,但作為老牌強隊打出這么慘淡的成績還是讓人抬不起頭來。
在很多人的印象中“強隊”已經(jīng)定型,即使有太多客觀因素影響,大眾眼里的“強隊”也要背負相應(yīng)的輿論和評價。“強隊”沒法找借口。
“我們今天的狀態(tài)……不是特別好。”
于一成作為隊長接受賽后采訪。江海隊藍色的隊服配上閃光燈讓他覺得有點刺眼。
他還沒從比賽里回過神來。他頭發(fā)上還掛著汗,他能感到汗珠順著脊背的肌肉滑下去。面前都是陌生的媒體和記者,問題都尖銳且強勢,于一成從沒見過這陣仗。
“呃……可能配合還不夠好。”
“你覺得江徵隊長的離隊給你們帶來了什么影響?”
“啊……沒什么影響……老隊員都走得差不多了……”
“你覺得江海會在風格上做出什么摸索嗎?”
“……會加強防守吧。”
“江海隊作為強隊,你對你們的表現(xiàn)有什么評價嗎?”
“……江海隊不是強隊。”
“你覺得……欸?”
正在瘋狂擺弄攝像機的娛樂記者抬起頭來,鏡片后的眼睛射出發(fā)現(xiàn)獵物的光。
“江海隊不是強隊,”于一成認真地重復(fù)了一遍,“我們還在努力。”
意料之外地,于一成這一句話掀起驚濤駭浪。
作為老牌俱樂部的江海隊還是有一定粉絲基礎(chǔ)的。畢竟江海隊起點高,江海隊的最好成績也是全國冠軍,也有過三年兩冠的閃耀戰(zhàn)績。
老牌戰(zhàn)隊的輿論環(huán)境不是虛的。于一成作為新隊長說出“江海隊不是強隊”這樣的話在粉絲眼中像背叛一樣不可饒恕。體育競技綜合也包括商業(yè)活動,也要受到大眾的點評和審判。
于一成的隊長生涯受到了第一次沉重的打擊。
三
但于一成不在乎。他像往常一樣練球、跑步、鉆研錄像,只是話更少。他找來了江海隊前三個賽季所有的比賽錄像,眼神和大腦幾乎黏在屏幕里藍色隊服的前隊長江徵身上。
江徵打接應(yīng),于一成打二傳,位置不同視角也會不同,但連接隊伍的方式都是相通的。從位置來說作為接應(yīng)的江徵能順利填補隊伍在接球和傳球上的所有漏洞,但作為二傳的于一成難以兼顧所有接球。他一遍一遍地看,琢磨一種兩全其美的處理方式。
于一成是中體大畢業(yè)的高材生,對各國的戰(zhàn)術(shù)補位無比熟悉,理論知識格外扎實,他能夠自己設(shè)計簡單的戰(zhàn)術(shù),但就目前江海隊的接球和傳球能力顯然沒法實現(xiàn)這些戰(zhàn)術(shù)。
重點在于把控全局——江徵對局勢的把控數(shù)一數(shù)二,在賽場上對每個攻擊點的照顧全面且精準,江徵像一個高明的指揮家,賽場上的選手都是他的音符。
于一成細致地包攬了全場的指揮工作,他在每一次比賽乃至訓(xùn)練賽里用最高的專注力來觀察每個攻手的狀態(tài)和每一個球的細節(jié),細致到每一個攻手的擊球點和助跑方式、接球的手型、跑動的方向、攔網(wǎng)的角度。
然后他大聲地、事無巨細地做出指揮。從接球人到攔網(wǎng)人,他把在賽場上的隊員像坐標一樣平鋪在坐標格上,讓自己的指揮精確到每一球和每一秒。于一成不僅是指揮家了,他精心地經(jīng)營著每一場比賽。
讓人欣慰的是于一成的指揮漸漸顯示出了顯著的效果。雖然隊伍里都是新人,但基本功都過硬,一旦有指揮的聲音代替隊員在變換的賽場上做出反應(yīng),小將能夠迅速執(zhí)行,反應(yīng)過慢的致命傷便被彌補了。一場比賽下來于一成口干舌燥,但江海隊好了起來,在第四場常規(guī)賽里拿到了本賽季的首勝。
江海隊開始連勝。
雖然外界的質(zhì)疑聲依然鋪天蓋地,但于一成逐漸學(xué)會專注賽場了——他也必須專注賽場,他的指揮已經(jīng)慢慢成為江海隊的靈魂。
江海隊的排名來到中游。下一局要打本組的種子隊了。
贏了這一場,江海隊會提前鎖定季后賽。
“這個新人有點東西啊。”更衣室組的兩人趴在欄桿上饒有興趣地看滿場跑的于一成。
更衣室組是老帶新,白恒凱也算新人,他只比于一成早打一年半,也打二傳。另一個老將陳胤是聯(lián)賽的元老級人物。
“……假的,”陳胤單手扶著欄桿,“他這樣走不遠的。”
“欸?江海隊最近可是連勝。”
“那是全靠小隊長硬挺著,他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就像——”
陳胤一指白恒凱。
“就像你抄作業(yè),因為不知道什么東西有用什么東西沒用,就把所有東西一股腦地抄上去。”
“他現(xiàn)在也是這樣,因為不知道什么信息有用,所以索性把所有信息都說出來。他這樣打不了強隊,強隊的二傳會把他騙傻的。”
球場上再一次叫了暫停,于一成擦著汗喘著粗氣,彎著腰聽教練說什么。
“過于細致的指揮會讓他們陷入混亂的,不過小隊長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
“那他意識到了豈不是會改?”
“沒有那么容易,”陳胤拍拍白恒凱,“正因為他意識到了要篩選信息,他要處理的信息才會翻倍,要在一瞬間辨認出所有的有用的信息并做出最適合隊員的指揮太難了。”
“他必須學(xué)會領(lǐng)導(dǎo)隊伍,而不是沒有下限地為隊伍服務(wù)。走吧,他們這局輸了。”
四
江海隊輸?shù)袅速慄c局,想進入季后賽,需要打加賽。
以為自己一路高歌的于一成受到了嚴重的打擊。這個打擊比“江海隊不是強隊”給他的打擊還要嚴重。他最清楚自己是怎么被種子隊的二傳騙得團團轉(zhuǎn),他一整局都在追著對方的傳球,他似乎能夠聽到自己頭腦瘋狂運轉(zhuǎn)的呼呼聲。
出現(xiàn)了——他早預(yù)料到的隱患。他對隊伍的指揮太細太全面了,他像保姆一樣代替所有隊員做出反應(yīng),一個人的頭腦怎么能夠代替六個人的頭腦呢?
可他再怎么反復(fù)觀摩江徵的指揮都覺得自己模仿得并沒有錯。江徵也是事無巨細、面面俱到,可為什么江徵游刃有余,而于一成疲于奔命呢?
于一成陷入消沉。他再一次深刻地感受到作為一個隊伍隊長的不易。
隊長的精神狀態(tài)會影響一整個隊伍的狀態(tài)。如今的江海隊無論打什么樣的比賽都透著一股疲態(tài),即使是三比零干脆利落贏下的比賽,隊員的狀態(tài)也是向下的。
于一成做夢都在賽場上,他拼命指揮、從賽場的這一邊跑向那一邊。他對每一個假動作做反應(yīng),面對每一個誘騙攔網(wǎng)拼了命地起跳。一局打完他累得站不住,滿身是汗地半跪在球場上,抬頭看著前方江徵藍色的背影。
他伸手去抓,卻總差一點。
排球好難。他的心情就像落在己方場上的代表著失敗和頹喪的排球。
江海隊在加賽里三比二艱難擠進季后賽,打滿五局后于一成累得將近虛脫。他回俱樂部的腳步都是虛浮的,他打開會議室的門,看到一個熟悉的人背對著他坐在會議室盡頭。
是江徵。江徵也做過于一成一年的隊長,在于一成還是替補時。
“……江隊?”于一成想起夢里江徵的背影。
江徵說他回俱樂部拿東西。他在俱樂部轉(zhuǎn)了一圈后繞回到于一成身邊,于一成比江徵矮一點,被江徵拍頭摸肩后莫名有了種后輩面對前輩時的又憧憬又委屈的感覺。
“聽說你遇到麻煩啦?”江徵笑瞇瞇地跟于一成在天臺上吹風。
“……江隊為什么要轉(zhuǎn)會啊。”于一成低著頭。
江徵咳了一聲。他拍拍于一成的背叫他不要駝背。他看著手里的排球若有所思。
“我在學(xué)江隊的指揮,但好像南轅北轍了。”于一成甕聲甕氣地說。
江徵低頭笑。
“你搞錯了,當隊長哪怕是我這種隊長也不是完全為隊伍服務(wù)的,你是隊伍的領(lǐng)導(dǎo),而不是隊伍領(lǐng)導(dǎo)你。”
“……嗯?”
“并不是掌控一切的隊長才是好隊長,而是要引領(lǐng)隊伍,尤其你作為二傳,要有組織隊伍和指揮隊伍的能力。”
“簡單來說,”江徵撓撓頭,“就是你要用排球引領(lǐng)隊員,而不是讓隊員一個一個就位,再把球扔過去。排球也是一樣。”
江徵單手拿著排球在他眼前晃了晃,然后向上一扔。于一成的眼神落在排球上,跟著排球向上。
“要有引領(lǐng)和主宰排球的絕對的自信和向上的態(tài)度。排球是一項永遠向上看的運動。”
江徵輕巧地接住排球,將排球按到于一成胸前。
“作為隊長要自信和堅定,你是隊伍的靈魂,要更努力才行。”
“江隊,”于一成問,“你認識陳教練嗎?中體大的,在江海做過賽訓(xùn)。”
“是陳教練叫我來的,”江徵走幾步后轉(zhuǎn)過頭來,“于一成,要肩負起江海的未來啊。”
五
于一成曾經(jīng)覺得做隊長很簡單,無非是決策力和技術(shù)在其他隊員之上。隊長只是表率,像上學(xué)時的班長和組長一樣。
但體育競技里的隊長卻不止于此。
比如江徵,用個人能力細致且堅定地成為隊伍的依靠,比如陳胤,用極高的天賦和豐富的經(jīng)驗帶動全隊的節(jié)奏,比如自己曾經(jīng)的教練,用最好的心態(tài)和臨危不亂的穩(wěn)重強勢地影響著隊伍。
隊長是領(lǐng)導(dǎo)者更是責任,他的目標不應(yīng)該是讓隊員打得多無憂無慮,而是帶領(lǐng)所有人提高水平積累經(jīng)驗成為強者。他是走在隊伍前面的人,而不是只滿足于給隊伍兜底。
要成為一個足夠自信和堅定的領(lǐng)導(dǎo)者,他還需要努力。
江海隊在季后賽第一輪便遇到了強隊,艱難打滿五局后挺進了下一輪。于一成在賽后采訪時說江海隊的目標是決賽,人群中不知誰說了句“江海隊不是強隊啊”。
“江海隊確實不是強隊,”于一成回答,“但我們在努力。”
第二輪的對手是上賽季的亞軍。他們的攻擊風格多變且犀利,平均身高矚目。江海隊如果輸?shù)暨@一場,就會在本賽季止步了。
比賽一直拉到?jīng)Q勝局。決勝局里所有人的體力無限逼近臨界點,決勝局比拼的是穩(wěn)重的心態(tài)和堅持到底的能力。
對方發(fā)球,球幾乎不旋轉(zhuǎn)地飛來。這樣的球球路難測也難接,自由人在球即將下落的一瞬間迅速調(diào)位,上手接球并同時調(diào)整了球的旋向。
“機會球!”
這是這一局的賽點。這一球如果輸?shù)簦麄儠萑胄乱惠喌臎]有盡頭的拉鋸戰(zhàn)里。
“打快球!”
于一成迅速就位,自由人接得很不錯,球精確地傳到二傳的位置。
一個副攻已經(jīng)起跳,四號位的副攻已經(jīng)開始助跑,雙人攔網(wǎng)對準了四號位,像一堵墻一般緩緩升起。后排進攻也已經(jīng)向他傳遞了準備好的信號,自由人就位,等待補救被攔下的球。
對方雙人攔網(wǎng)堅不可摧,自由人站在最佳防守位,接應(yīng)準備處理快攻,此時沒有防守的地方只有對方的中部——
“小心二傳扣球!”對方自由人大喊一聲。
于一成扣球的姿勢做了一半,對方自由人迅速竄到中部,于一成向?qū)γ婵矗瑢Ψ阶杂扇四樕蠏熘赜谐芍竦男Α?/p>
二傳扣球,最容易被防住了——
“后排進攻!”于一成的目光劍一樣射向主攻手。
排球像一顆子彈般傳到后排,主攻手高高跳起,球呼嘯著飛出,凌厲地砸向?qū)Ψ綌r網(wǎng)球員,隨后鳥一樣飛出界外。
打手出界!他們贏了!
“啊——他給后排的球稍微高了一點,主攻手也很聰明,想到了并且順利打出了打手出界,主攻手進步了好多啊,當然離不開二傳的引導(dǎo)……要是一般的二傳可能扣球被接下了吧……好自信的決策,他怎么敢斷定主攻手一定能打出來呢,怎么敢確定對面自由人就在防他呢……”
“于一成被低估了嗎?”
“不知道,但至少他們這一局打出了精氣神啊。”
六
于一成走上體育這條路的過程像普通人走向?qū)W業(yè)的過程一樣普通且順其自然。于一成父母的工作都跟體育有關(guān),他從小就比別人長得快又跳得高,練過跳高和籃球,最后選擇走上排球這一條路。
體育對他有什么吸引力——似乎沒什么吸引力。學(xué)習、訓(xùn)練、比賽,瓶頸和突破,勝者與敗者,這一切對打職業(yè)前的他來說更多是普通的生活方式。談不上靈感的迸發(fā)和夢想實現(xiàn)時的酣暢淋漓,排球無非是一項體育運動而已。
如果沒有江海隊、沒有賽季初他一時腦熱的臨危受命。于一成也許一直是一個普通球員,平平凡凡地比賽、受傷、退役,沒有閃光點也沒有失誤,在役時平平無奇,退役后也不會留下姓名。
但這臨危受命站出來的一秒,在他的職業(yè)生涯里引發(fā)了小小的奇跡。
于一成在役近十年,他是同時代在役時間最長的選手,也是唯一一個從出道到退役沒有換過隊伍的明星選手。
江海隊的隊員換了一波又一波,期間也經(jīng)歷過低谷甚至在一段時間里一度淪為三流戰(zhàn)隊。
然而江海隊永遠能夠翻盤,于一成也一直沒有離隊。在劣勢局壓抑、黑暗且毫無希望的二十五分里,于一成是最擅長尋找機會的大師。
排球的確只是一項體育運動——接球、傳球、扣球,以球網(wǎng)為界,得分先達到二十五分者獲勝。
但于一成的排球漸漸不僅如此。每一個翻盤局里靈機一動的想法、每一次對全場局勢完全把握的感覺、每一個要為結(jié)果負起責任的指令,觀察、分配、組織、決策,在賽場上他 為江海隊和江海隊的隊員開路。他背負著隊伍的信賴和前輩的期待,面前是江海隊的未來,他跳起、揮臂,手掌在擊球后傳來痛感,排球高速旋轉(zhuǎn)帶起的風呼嘯著,排球精準落在對方界內(nèi)——
在巨大壓力下的靈光乍現(xiàn)、背負著所有人期望的堅定的一球。國家賽的大門在江海隊面前緩緩打開。
這就是他愛上排球的瞬間。
于一成被借調(diào)到青年隊的一段時間里收到過別國的邀請,于一成凌厲的進攻實力一度被指揮能力掩蓋,他在青年隊大放異彩。但他面對邀請沒有一絲心動,他堅定地一直留在江海隊。
青年隊的領(lǐng)隊說于一成有點死心眼,因為他也許錯過了拿到世界級榮譽的機會,這對一個運動員來說很殘忍。
于一成說想帶著江海隊拿一次冠軍。
江海隊連續(xù)五年沖進國內(nèi)八強。于一成退役的這一年,江海隊成功闖進四強,又進入決賽,拿到全國亞軍。
于一成退役兩年后再次回到中體大,這一次是要回去提交轉(zhuǎn)入賽訓(xùn)組的材料。于一成打職業(yè)的幾年里長高了不少,他在小小的排球部里走來走去感慨時光飛逝,陳教練背著手笑瞇瞇地站在他背后。
“還要回江海隊啊?”教練低頭給他蓋章,“你學(xué)到的東西跟理論有什么不同嗎?”
“嗯——堅定——自信——向上看——”于一成拉著長音。
教練把材料拍在他胸前。
“江海隊是強隊。”于一成認真地說。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