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蕾de十三歲【一】

“蕾蕾,快點兒。”

放學的鈴聲響不多時,肖寧就在窗外同往常一樣等著舒蕾。舒蕾麻利地收拾好書包,把應交的作業本隨手放在課桌上,甩頭出了教室。不用說,同桌黎朋也會主動替她交作業的,這已是慣例。

“唉,真羨慕你的同桌,對你那么好!誰像我的那個同桌,跟豬似的就知道罵人。”肖寧挽著舒蕾的胳膊肘,邊走邊發牢騷。

“他上午又在我的文具盒里放了一張紙條,。”舒蕾悄聲問肖寧,“你說我該怎么辦?”

“唉,看人家多美啊?經常有男同學獻殷勤,哪像我們,連張白條條都見不到!”肖寧故意拖著長音,斜睨著那雙大眼睛說。

“收起你那雞蛋一樣的眼睛,怪嚇人的,還朋友呢,光知道挖苦我!以后啥事再也不給你說了。”舒蕾最討厭別人把正事當成玩笑來開。

“還真生氣了?”肖寧知道舒蕾的倔強的個性,慌忙道歉說,“算我錯了還不行嗎?”

“不行,如果你以后遇著難腸事,我這么挖苦你,你會怎么想?”舒蕾仍然不依不饒。

“好了,我知道錯了,我也不知道咋辦,下午我們去問有才啊,有才肯定會給你想辦法的。”

“不行不行,你這是什么餿主意,我可不想讓有才知道這種事。”舒蕾慌忙擺手拒絕。

“那你說咋辦?”

“算了,我也不給他回信,明日還是裝著啥也沒有發生的樣子,他也拿我沒辦法。”

肖寧是五年級,下午還有兩節課,舒蕾在四年級,下午不到學校去,家里沒喂豬,也不用揪豬草,除了玩兒,沒別的事。

“把鍋洗了。”媽媽上廁所之前對舒蕾說。

“我不管,弄啥光知道叫我,咋不叫你龍龍呢?”看見她弟弟在場邊與妹妹挖土和泥玩,舒蕾不服氣地頂了她媽媽一句。

“你還沒老死,一天光知道耍。”她媽媽在廁所里說。

“你小時候還不是一樣,說不清還不如我呢!”

舒蕾的小嘴巴巴的不饒人,她媽媽從廁所出來,邊走邊系褲說。

“你都十三四歲了,你還當你小?不做啥還犟的見不得人說?快,動彈,今日不把鍋洗了你小心揍你!”

“你不逼我我說不定還給你洗哩,你逼我就不洗 ,大不了挨你一頓打不就完了。”

“你當我不敢?”

她媽媽說罷,揚手就是一巴掌,落在舒蕾的后腦勺。舒蕾沒躲也沒動。

“要打你就打,媽打娃是應該的,打死都由你。”

“遇上你這號兒犟牛真是沒辦法。”

舒蕾想不通她媽媽為什么動輒就動手打人?而且每次挨打的不是她就是妹妹,從來沒打過弟弟?重男輕女,老了兒子不管看你靠誰呀?舒蕾心里說。

肖寧從學校回來的時候,舒蕾還坐在門上沒動。

“蕾蕾,跳沙包。”

“不來。”

“跳皮筋?”

“不來。”

“耍走?”

“不去。”

“咋啦?”

“沒咋。”

肖寧湊到舒蕾跟前,也沒從舒蕾臉上看出什么,她妹妹舒蓓從屋里出來。

“我媽叫她洗鍋,她不洗 我媽把她打了。”

“誰請你□□的說來?”

(說是一個城里的親戚回鄉下逗親戚家一個還不怎么會說話的孩子玩,她逗一次,孩子就說一句“媽去”,城里人夸孩子可愛。然而孩子的媽媽卻笑的噴飯,隨問,原來這孩子在罵人。城里人就不明白為什么這孩子不會說話就學會了罵人?

舒蕾正沒地方撒氣,碰巧妹妹多了一句嘴,她終于抓住了出氣的機會,罵了一句臟話,還踢了妹妹一腳,被肖寧擋住,硬拉著在公路旁溜達了一圈,也沒啥好玩的。肖寧建議到方棟家里去玩,無奈舒蕾堅持不去,二人只好又折了回來,路過有才門前,就見有才在聚精會神的練書法,兩人躡手躡腳進屋,猛地推開門,異口同聲大喊道:

“有財叔叔吃面。”電視正在熱播《做我太太100天》,里面有個角色叫柴有財。

“hi.nice to meet you.”

“nice to meet you.too.”

“你承認你是有才了?”

“我不喜歡給人起外號,所以你們開始叫我‘有才叔叔’我聽了的確別扭,怪刺耳的,但我看了電視上那個孩子們喜愛的有財,我便喜歡起這個名字,不過,我想改一個字,把財富的財改成才華的才,行不行?”有才和善的打趣道。

“為啥?”舒蕾和肖寧同聲問。

“很簡單,財和才字不不同,意義也不同,一個是意思是財富,金錢,一個是才華,智慧,我喜歡有才華有知識的人。”

“明白了。但有才和有財叫起來沒啥區別呀?”舒蕾又問。

“沒辦法,中國的文字的奇妙就在這兒。所以你們現在得好好學習,多掌握一些語言與文字的知識,人知識豐富了,就懂的多,看待問題處理事情的眼界和方法就不一樣了。”

“我最怕學習語文了,”肖寧說,“有才——放首歌曲行不行?”

“韓寶儀,”舒蕾接口道,“放韓寶儀的歌。”

“韓寶儀的歌曲你們聽著不合適。”

“咋不合適,你每次放我聽了不怪好聽的嗎?”舒蕾說。

“韓寶儀的歌都是情歌,你們這個年齡接觸的多了不好,我放卓依婷的民歌吧!”

“好——吧!”舒蕾極不情愿地答應道。

有才雖然是個殘疾人,但他自學電器維修,他的音響就是托人買配件自己裝的,音質很不錯,電視也是買人家的舊機子,但很清晰,只有VCD是她妹妹在外打工掙錢給他買的。

舒蕾和肖寧端坐在床邊的長凳上,跟著字幕和聲唱著。

“我給你們插話筒吧。”

“哈哈,我們不敢。”

她們兩個天天聽有才放的歌曲,幾乎每首歌都會唱,但是從來沒有拿過話筒。

“今年你們學校調來的新老師我都熟,都是年輕人,我準備建議他們今年六一給你們組織一次活動,活躍一下你們的學習氣氛。”

“真的?!”二人興奮地問,“那太好啦,往年六一只放一天假,怪沒意思的。”肖寧接口說。

“就是,新少先隊員只發一條紅領巾,啥儀式也沒有,還得問家長要錢,我班一半學生都沒紅領巾。”

“我知道,”有才說,“以前學校里全是一幫上了年齡的老師,缺乏年輕人的活力、朝氣,年輕老師就不一樣了。”

“就是,”肖寧說,“不僅沒有活動,連音樂課也是上一節沒下節的,教的歌難聽死了。”

舒蕾也說:“體育課也是的,自由活動,乒乓球案子只有一個,幾個常打的男生占著,其余的男生抱著一個一拍‘撲通撲通’的籃球,還搶來搶去的,一點意思也沒有,女生不是跳皮筋,就是跳沙包,老一套,也沒啥意思。”

“你倆個不是愛唱嗎,一人準備一首拿手的歌曲,該沒問題吧?”

“當看老師和全校學生的面?媽呀,我可不敢!”舒蕾首先膽怯了。

“羞死人了。”肖寧也說。

“第一次在大眾面前亮相別說你們,幾十歲的人照樣怯場,鍛煉鍛煉就好了,你倆心里先有個準備,等我說好了,你可以選幾首歌曲先在我的VCD上練,我相信你倆一定能唱好!”

“真的?”

“真的。”

肖寧家里有專職做飯的,飯總是比舒蕾的飯早,今日舒蕾難得吃了一個早飯,原以為要等肖寧,豈料她上完廁所出來,肖寧也放下了碗筷,在等她了。

“蕾蕾,我問你一件事,說出來你可別生氣啊!”剛出路口,肖寧突然對舒蕾說。

“啥事?說啊!”

“你……你每次見你同桌是啥心情?”

舒蕾略一思考,說:“沒啥感覺,真的,雖說從二年級開始,班里都說我和他好,可是我見不見他一個樣。”

“不會吧?!”

“你這人咋這樣?你要我咋說你才相信?”

“我總覺得不是這樣的。”

“給你直說了吧,二年級的時候,他就對我有意思,他的橡皮,鉛筆誰都不借給,但我一要他就遞給我了,后來干脆把橡皮放在我和他的兩交界,再后來他買鉛筆和橡皮就買兩份給我的文具盒放一份桌子上再放一份,我給他錢他也不要,還紅著臉說我小氣。現在,我的鉛筆都是他削的同學都說我是他的老婆,開始我聽了臉紅,嫌人家為啥不反對,現在也無所謂誰愛咋說就咋說。”舒蕾突然意識到什么,問肖寧。“今兒為啥問我這個,哦,臉紅了,是不是也……告訴我,我給你保密,誰?”

“甭胡說,沒誰,誰也沒的。”

“好呀,連我也不給說,那好,以后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省得說我給你造謠。”舒蕾佯裝生氣緊走幾步,把肖寧落在了后面。

“你走慢些,我給你說還不行嗎?”

“不敢聽。”

“是二班的侯延良,那天我到二班去尋楊葉,在教室門口險些和那個男生碰了頭,后來有一回他在窗子外面和我班一個男生說話,我聽到看他時,他也在看我,看見我一笑,我也不知道怎么臉烘的一熱,臉紅了不說,心還跳的特別厲害,從那以后,只要一見到他,我臉就紅,早上他讓楊葉塞給我一封信,說他喜歡我,問我愿不愿和他做朋友,我不知道怎么辦才好,這才討你的口氣。”

“你忘了那一次我問你,我同學在信上說他多么多么喜歡我,我知道他是啥意思,不過我不像你,見了人家臉就紅,但是我后來還是給他回了信。”

“你是咋回的?”

“我讓他不要給我寫信了,讓別人知道不好。”

“對,我也這樣給他回信。”

星期五下午,五六年級和初中的孩子都回來了,舒蕾門上又比平時熱鬧了許多,時值農閑,大人沒事也湊在一塊兒,手里不是拿一件織了幾年的毛衣,就是一只不知那年那月打的鞋底,嘴里不停的拉著閑話,手也沒閑,也有抱著雙手什么也不干,光為說閑話止心慌的。

“王溝梁上大圣廟今日黑夜念經,誰去哩?”

讀初中一年級的小建對舒蕾和肖寧等一伙跳皮筋的女孩子說。

“念經去的都是大人,咱碎娃去弄啥?不去?”舒蕾說。

“去耍嘛,反正明日又不到學校去,在屋里也是睡覺。”

“真格,”肖寧說,“蕾蕾,咱去走?”

舒蕾動心了:“不知道我媽叫不叫我去?”

“你問你媽去。”肖寧鼓動舒蕾。

“你給我問,我怕我媽罵我。”

“愛琴姐姐,”論資排輩,肖寧和舒蕾她媽是一輩。“我到大圣廟去呀,你給蕾蕾拿些香和裱,讓蕾蕾也去行不行?”

“碎娃去弄啥呀?甭去。”舒蕾她媽說。

“噯呀,你叫去先。”肖寧軟磨硬泡的說。

“要去我屋里也沒香裱。”

“你給兩塊錢,上邊商店有。”

“廟上是干凈地方,你這些娃去了甭在上面胡說,把神敬了早些回來。”

“噢,知道了。”

舒蕾她媽同意了,還給舒蕾掏了三塊錢讓買香裱,一想能在梁上玩一夜,舒蕾好不興奮,回去加了一件衣服,便和肖寧、小建一道出發了。

大圣廟在一道山梁梁脊的平緩處,修建不幾年。倡導修建的人是山腳下一戶人家,他的兒子無緣無故精神失常,有一夜,他做了一個夢,夢里有個人說他房后面梁上落了一位神仙,就是保唐僧去西天取經的孫悟空孫大圣,如果他給大圣爺修建一所落腳的廟宇,他兒子的病就好了。這戶人家為給兒子治病,什么辦法都想遍了,兒子的神經病越來越嚴重,做了這樣一個夢,自然喜出望外,以為是上蒼有靈,特意托夢給他來救他兒子的。便四處游說,發動鄉鄰捐錢捐物,山村人沒有多少文化,但好善,月余,一座不怎么大,卻也寬暢的廟宇在山梁上坐落而成。新廟落成也沒有和尚看管,只有初一十五,山腳下的那戶人家和鄰近少數善男信女上去燒燒香,磕磕頭。

三年后,那戶人家兒子的瘋病還沒好,漸漸便對那個奇怪的夢失去了信心,大圣廟上的人也少了。有一天,村里來了一個操外地口音的游醫,吹噓他能治各種疑難雜癥,村里有抬閑扛地打趣說,如果你能把那戶人家的瘋兒子治好,人不但都信你,說不定還給你修一座廟供你呢。豈料游醫還來勁了,說,你們還別說,我對精神病還真有研究,不防試試。抬閑扛的說,吹牛了吧,那今天咱就治治你這吹牛的,人命關天不同兒戲,如果你能治好倒還罷了,要把人家治死了或者呱子治成啞巴怎么辦?游醫也來勁了,說,不放心是吧,那咱立個字據,也叫醫治合同怎么樣?這回是抬閑扛的沒詞了,孩子是人家的,咱誰能做得了主?于是打趣說,算了算了,我看你也是扎扎勢,有那么大本事也不到我這來,你快走你的路,我抬我的閑扛吧。看熱鬧的也一哄而散,游醫三轉兩不轉自個轉到那戶人家門上,聽了瘋兒子他媽地訴說,沒多說,取出一個磨的棕紅的竹筒,倒出指頭粗一撮一匝長的麥芒銀針,把瘋子全身上下扎的跟刺猬一樣,嚇得他媽大氣都不敢出,游醫在瘋子家吃住了一個禮拜,給瘋子扎了七天針,說來也怪,瘋子自第一次扎針就安定了許多,七天后雖然木訥不說話,但反應基本正常了,。瘋子他媽央求游醫繼續給治療,但游醫卻說,這病大了,得慢慢治,本來扎針只能隔一天扎一次,這一次扎了七天已經夠厲害的了,要治療得停一個月。瘋子媽眼看兒子的病有了進展,求治心切,說一個月就一個月,你就住在我家,吃喝我包,也少不了你的錢。但游醫不行,游慣了,一個月后他一定來,讓瘋子全家放心。臨別瘋子一家送到路口,千叮嚀成囑咐要游醫月后一定來。錢只給了一百元,說是等兒子痊愈了重謝,實則是怕游醫不來了。游醫果真一去尤如石沉大海,杳無音訊,幾經打聽,才聽說游醫在后山一個什么地方偶患急病死了,當地人報給公安。游醫身上沒任何證明身份的東西,公安也沒辦法,在報上登了一個“認領啟事”之后,沒反應,便讓當地人在一個坡邊地挖了一個坑,埋了。瘋子一家得知這一消息,很是痛惜。不過瘋兒子卻一天天好了起來。不久,瘋子爸忽然又做一夢,夢見一個人給他說,兒子的病好了,不能忘了積德行善,忘了后梁上的香火。此話一經傳出,人人都說游醫就是大圣爺顯靈來到人間了。瘋子爸幾經輾轉,搬回了游醫的尸骨,買了一口上好的棺木,把游醫安葬在廟后,自此,大圣廟香火聚旺,不但初一十五人如云積,三六九照樣香客不斷,一年下來,給廟里儉了不少香錢。好事才又把原廟拆了,擴大蓋了正殿,上下還有廂房,鍋灶不說,還給大圣爺塑了像,這就是如今的大圣廟。

如今的大圣廟逢初一、十五是大會,三六九日小會,管事的已經不是瘋子家,而是幾個比較有聲望的老漢和沒事的老婆,念經過會,不亦樂乎,不信神的人戲說大圣廟跟老年俱樂部一樣,成了村里老婆老漢聚會的地方了。

因為是十五,舒蕾、肖寧和小建上到梁上月亮已經老高了,清輝的月光灑在山山卯卯,溝溝壑壑,使山村仿佛浸泡在淡淡的墨汁里,顯得格外的恬靜,凈美,這是任何顏料也勾勒不出來的水墨《靜夜山村圖》啊!

大殿的門敞開著,殿內殿外燈火通明,清脆有節奏的木魚聲和頌經聲極具威嚴和神圣感。

三個孩子走進大殿,就有人過來接過他們手中的香和裱,拿來了蒲團,招呼他們跪在那一大片大人的后面。還特別叮嚀他們不要出聲。平時頑劣的小建、舒蕾和肖寧一走進這種神圣的場面,自然循規蹈矩跪了一行,端端正正一聲不吭的聽著似唱非唱完全聽不出字音的經文。

半個小時過去了,前面跪著的人群沒有一個起來,先是小建不耐煩的活動著跪得酸痛的膝蓋,后來舒蕾和肖寧也忍不住了,終于,小建偷偷溜了出來,接著舒蕾和肖寧也溜出來了。

“我的腿都不會走路了。”小建踢著腿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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