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到世上不到一個月,我的奶奶走了。奶奶走的時候和我最后一次見到她不是一個樣子。我在半個月里見證生死,隱隱覺得生命有種淡淡的輕浮,覺得該來的會來,要走的留也留不住。就像你不是我拜菩薩求來的,我的奶奶也不是我拜菩薩就能留得住的。
奶奶愛我,這個不用別人告訴我,她和我說話的時候表情總是慈祥的,語氣里除了愛沒有其他。就像你的奶奶看著你抱著你哄著你和你說話的時候一樣。你有奶奶的時候也就是我沒有奶奶的時候。
我最后一次見我的奶奶是一年前,那時候聽說奶奶已經不太認清人了,話說得很少,在養老院里有個護工陪著她。我去看她,她見了我笑,護工第一次見我,問奶奶這是誰啊,奶奶咧嘴笑:大孫子!這就是我的奶奶,她認不得別人但一定認得我。那年我呆了兩天,走了。上上次見奶奶又是幾年以前,那時候奶奶在家,家里人已經不讓奶奶出門了,怕走丟,怕跌倒,怕倒了就再也站不起來。寶貝,我的奶奶身體銹了,修了很多年,修不好了。我在奶奶身邊最久的日子也就你那么大,在那個用茅草搭起來的房子里住了幾年。我記得奶奶給我糖吃,在學校門口的小賣部給我買面包,我太愛吃面包,奶奶就叫我王面包。她每天給我5毛錢讓我買零食。我那時候沒腦子,只會買口香糖。口香糖甜,但吃完了要吐出去,我多希望我那時都咽了下去。
你出生的時候,你的爺爺陪在我奶身邊,把你的照片和視頻發給我奶看,說:媽,你看,你大孫子也有兒子了,老王家有后了。我見到奶奶最后一面的時候,奶奶已經瘦的沒有樣子了,我不記得我抓緊旁邊誰的衣服,問:這是我奶奶?我想象著一個干癟的老太太睜著無神的眼睛看手機的小屏幕里你的照片,我不知道圍在病床前的親人是什么心情,是否還有心情,也許是復雜的吧。
寶貝,假設我們按一個人可以活100年計算,前25年,我們為了父母努力學習做好一個孩子;50歲前我們為了自己的孩子努力做好一雙父母,75歲之前我們為了孩子和孩子的孩子努力做好一雙老人,75歲之后我們會為了什么而努力呢?工作結束,子孫成群,終于完成自己的使命,是還有力氣肆意揮霍生命,還是耗盡了力氣僅僅為了活著。我的奶奶沒力氣了,她沒有在我假設的周期里,她甚至沒有再活著。
咱們有這樣一種風俗,說小孩子眼睛清澈,剛剛參加完葬禮的人,進家門要洗澡換衣服。我知道這是好心,但不免難過,更難過。生死本是再自然不過的更迭,為何人都走了,化有為無的人還要受到化無為有的人的歧視。你見不到我的奶奶本已經是你的遺憾了,為何還要連離開人的衣物、痕跡也要擋在門外,一并割舍。你爸我一向擰巴,待你能看懂的時候,選擇性的接受吧。我有我的遺憾,我的遺憾是連寶貝你的出現都不能填補的。所以多抱抱你的奶奶,多在她面前撒撒嬌,多要些零花錢,再給她買束花,常去陪陪她,告訴她你愛她,不要像我對我的奶奶,覺得那個老人永遠都在,覺得還有機會的時候,再也沒機會了。
今天是12月24號,你今天5個月零7天。你半歲了。5個月,我們一般都叫半年,你看,年和天之間差了周、月、旬、季四個時間單位,而小、半、快又是個很虛的感念,所以我說我今年快30了,沒人覺得這說法奇怪,因為我們這個年紀都愿意用又虛又寬泛的單位計算時間,但我不能說你快半歲了,這樣顯得我不夠關心你的生日,忽略你的成長,而要說你5個月零6天。所以你的生命是按天過的,我們的生命是按年過的。比如5年,5年后我可能依然會在某一個崗位從事某份工作拿著不高不低的工資交著一成不變的過路費開著還差5年就不能安檢的汽車。5年,在我看來只是5場春晚和5次年夜飯的累積,我經歷過6個5年,下一個5年早就備好了模具等著我。可你不一樣,5年,你已經從會坐會爬會走會跑會說話會吃飯會寫字會唱歌會計算會上幼兒園會表達討厭和喜歡,你每一年每一季每一旬每一月每一周每一天每個上午和每個下午都是嶄新的。你的生命如此嶄新,那是你的黃金年代,說不定那時候,時時嶄新的你會看不起一成不變的我。但提到我的奶奶,最近的描述卻變成了奶奶的晚年過得很辛苦,奶奶的一生結束了。一生,他們就是這樣度量一個人的生命的。
我用了很多數字用來記錄我的奶奶,你的奶奶,我還有你,只想告訴你生命有它的時間周期,珍惜在這個周期里對你有意義的每一個人。但時間僅僅是個刻度,它沒有質量,它只是用來衡量在一段時間之內所發生的事情的意義。所以你珍惜的不應該是時間,而是用時間衡量的意義。所以你也不要計較時間,因為他沒有意義。有時間,多和那些人計較計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