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面埋伏

大熱天的,特別想來碗過水拔得涼涼的芝麻醬涼面;周末的時候不想出門,就想吃碗打鹵面,鹵做得稠稠的,順著一邊挑著吃;更別提平時家里經常備著的炸醬,就著菜碼轉眼就能吃掉一大碗……還有牛肉面、燒羊肉面、臊子面、豌雜面,面條啊面條,真的是愛你愛不完。

北方人崇尚面食,過個節待個客(qie),恨不能把你摁在面缸里。

中國古代把一切面食稱為“湯餅”,并留下“伏日作湯餅辟惡”的老話。“惡”這種邪物天不怕地不怕,只怕你吃點面條和餃子,老祖宗也夠逗的,解饞還得找個宗教式的借口。此言一出,多米諾骨牌效應顯現,那家伙嘚瑟的,從年頭到年尾唱著歌謠的各種吃。

過年得吃面,“初一餃子初二面,初三合子往家轉”,消停一天,“初五捏捏小人嘴,掃掃晦氣不后悔”,還是餃子;過夏天得吃面食,“頭伏餃子二伏面,三伏烙餅攤雞蛋”,十天吃頓好的,望梅止渴的熬夏天;過冬天得吃餃子,“冬至不端餃子碗,凍掉耳朵沒人管”,以恐嚇自己之名吃頓餃子。來客了自然也是圍著面缸轉悠,“送客餃子迎客面,上車餃子下車面”,大有把客人摁在面缸里,撲倒再“缸咚”的架勢。

小胖子我是北方人,吃主食長大,五碗餃子六碗面條是十歲時的飯量。老家保留古風,稱手搟湯面條為“湯”,此字和“趟平所有麻煩”的“趟”諧音(此處發一聲),大年三十早上吃湯面條有“一年到頭日子過得趟趟的(即順順利利)”的兆頭。

面條種類繁多,但再繁復也就是個面,吃的順溜舒心才是最主要的。面條由兩部分組成:一部分是“皮之不存”的皮,即面本身,如削面、切面、扯面、抻面、竹升面、掛面、撥魚等;一部分是“毛將焉附”的毛,即附著于面的如湯頭、鹵子,臊子、醬等。這兩部分或固定或任意排列組合,面條種類因此形成。面的秘訣其實四海歸一,和面要硬,醒發要透,揉的要光,吃的要順,但如何做到則萬佛朝宗,各門派方法不同,風格各異。以下是我這一年在北京瞎轉悠偶然碰到的,也有高人推薦領著前往的,十碗面,各有各的味道。各位客官要是有私藏的飯館也能互相溝通。

第一碗. 小燉肉刀削面

推薦店家:喬氏刀削面

地 址:海淀區北洼路18空軍總醫院門口(阜成路口)

把刀削面排第一自然有理由,得罪不起。因為萬一面條成精,“信不信我拿刀削你”和“信不信我拿醬砸(炸)你”還是前者更具恐嚇力。削出的東西一般以輕薄為佳。喬氏的刀削面主要是面條好,條長而不厚,配上“一勺恒久遠,經典永流傳”的小燉肉,著實物美價惠,順溜的很。再來幾根他家的骨髓,吃個涼菜,想想都飽。

第二、三碗. 陜西臊子面和biangbiang面

推薦店家:小陜娃/秦唐府/誠銘餐廳

地 址:小陜娃:東城區美術館東街21號

秦唐府:東城區朝陽門內南小街69號

誠銘餐:廳石景山區魯谷路臺灣街東1號

陜西面條品種接近一千,臊子面和biangbiang面在北京最為普遍。陜西八大怪,面條像腰帶。說的就是biangbiang面,大概又厚又長,只需要在案板上biang兩下便可煮熟出鍋。

煮好的面挑入大碗里,澆上胡蘿卜土豆等素臊子,鋪上辣子,油滾熱澆上去,刺啦一聲,香味撲鼻,吃起來美的很。陜西人在口味上出奇的統一,醋蒜辣子像三原色一樣涂描出關中大地,所以陜西面館做油潑面水平都不賴,但是我還是覺得小陜娃的最好吃,盡管我每次都操著不正宗的陜西話對服務員要一碗極不正宗的面:“biangbiang面,不要辣子”,但還是吃的幸福肆意。

臊子面的高低,三家餐廳持平但都略高于很多面館。臊子面本地吃法奇特,一碗湯吃到底:面不夠管添,但臊子和湯每人只有一碗。傳說周文王時期逮到一個惡龍,他想讓全國人民共啖龍肉,但龍小人多,只能把龍肉做成連湯帶水的臊子,一人一碗臊子,然后沒完沒了的把煮好的面放到臊子里吃。看到這故事不禁想,真窮啊,想限制客人吃臊子,還得把周文王和中國圖騰搬出來。

第四碗. 老北京炸醬面

推薦店家:老北京抻面

地 址:東城區交道口南大街與安定門內大街交叉口旁

在北京不說炸醬面,這篇文章就基本不成立。梁實秋雅舍談吃中翻來覆去的說炸醬面的面必須是抻面,抻面才勁道,手搟面或切面就差點意思;《清宮回憶錄》中的榮姑姑做醬講究肉必須是硬瘦硬肥的后臀,分開炒制最香;吃主王敦煌書道醬一定用六必居,如果喜歡甜口,可以放甜面醬(他爹王世襄甚至只用甜面醬炸醬)。

吃炸醬面也有講究,先放醬,挑勻了之后再放青豆掐菜等,否則不容易拌開,吃起來不夠順溜。北京吃炸醬面的地方很多,比如海碗居、一碗居和大碗居、各類北京館子等等。我著重推薦的是家叫老北京抻面的小店,他家味道不驚艷不山寨,本不是推薦首選,但在抻面快滅絕的現在,沖著這份技藝和梁實秋書里的抻面情懷,說什么我也得推薦不是?(他家炸灌腸千萬別點)

第五碗. 老北京打鹵面

推薦地點:新和小館

地 址:東城區雍和宮大街155號 (近交道口北三條東口)

英語里冠詞,a是泛指,比如a胖子:一個胖子。The是特指,指獨一無二的那一個,老北京打鹵面便得用the。老北京打鹵面,這是個講究的面,得照著胖子哥教的做才算正宗:肉煮到七成熟,撈出切片;黃花菜木耳香菇分別泡發,泡發水留用;熗鍋炒香黃花菜木耳香菇肉片,注入肉湯和香菇黃花水燉半個小時;撈出食材鍋內留湯,三次勾芡使湯濃稠,關火淋入雞蛋,蛋液成型后放入食材,開火煮一下;花椒油燒滾燙,潑在鹵子上。大功告成。

新和小館主打鍋貼和打鹵面,面條相當地道,沒吃過的,不愛自己做的可以去嘗嘗,店鋪位置方便,可以順便逛逛雍和宮五道營胡同啥的。吃打鹵面和炸醬面不同,鹵子要寬,但一定不能攪拌,就是挑著一筷子一筷子的吃,胡攪一通,鹵子一泄了,打鹵面可就水泡面了。

第六碗. 燒羊肉面

推薦店家:白魁老號

地 址:東城區交道口南大街158號(近平安大街)

這碗面很神奇,化骨綿掌,來上一碗,體外的寒冬心里的深秋都能化成春,可叫可雀躍。 白魁老號往根兒刨,能倒騰到乾隆年間,一道燒羊肉(先燉后炸),傳了幾百年,還是獨步武林,被譽為“京城最值得吃的五十道菜”。燒羊肉一百一十八一盤,燒羊肉面二十多塊一碗,手搟面,燉羊肉湯,幾塊燒羊肉,看似家常,實則內功深厚,我打個沒有底兒的包票,京城只有他家有這味道,別無選擇。

第七碗. 羊肉燴面

推薦店家:燴面王

地 址:西城區舊鼓樓大街181號(近鼓樓)

電 話:010-84037636

一個“大雜燴”的“燴”字特色全出,料多湯鮮是燴面必須有的特色。湯是羊肉湯,羊骨和鮮羊肉熬制,吃起來特有底氣。面是扯面,白而筋道,燴的料有海帶、豆腐絲、粉條,鵪鶉蛋等。趁著春寒料峭,抓住冬天尾巴,來一碗,配上辣椒和醋,再來一個他家吊爐現烤的燒餅加醬肉,又吸溜又咕嚕,又香又中。

第八碗. 重慶小面

推薦店家:古月小面等

地 址:東城區東四北大街322號

正宗的小面是堿水面,口感和輕微的堿味其實地域性都強,小面靠作料打天下,蒜泥辣椒紅油味精豬油香料豌豆雜醬排列出豐富的組合和口感。我和哥們有段時間一周探訪一家重慶小面,其中的翹首是古月家,面條口感和我在重慶嘗到的相差無幾,口味也相當一致。

重慶人好吃,山城的地形又極容易劃分幫派。所以即便是重慶,也沒有哪家小面敢稱最,城區不同,甚至街道不同,或小面或豌雜,大家最推薦的口味就會有差異。再來幾家供大家選擇吧,滿大街的清風重慶磁器小面,東四南大街那家更好吃點;北新橋附近的胖妹面莊,有人反映不錯;始作俑者的唐瓷小面,一開始大排長龍,現在是可以嘗嘗的泯然眾人矣。

第九碗. 奧灶面

推薦店家:松鶴樓悠唐店

地 址:朝陽區三豐北里2號 悠唐生活廣場4層-400號

南方北方都有面,但對于江浙一帶的南方人來說,面更像是一種點心,重視湯和澆頭,極為輕視面本身,清代袁枚總結“大概做面,總以湯多為佳,在碗中望不見面為妙”;張愛玲也如此,希望“寬湯窄面最好窄到沒有”。

奧灶面是南方面條,北京較為罕見。面條本身不特殊,略細的面條而已。主要的重點還是湯,奧灶二字是吳地方言“鏖糟”,放在此處用來形容湯頭的不以清爽見長的復雜。湯頭講究用青魚的肉鱗腮血粘液煎煮熬湯,再用黃鱔骨吸附雜質,使湯清澈。我不是南方人,無從判斷地道,不過湯味道較厚,面條軟硬適中,有一種接地氣的順溜感。

松鶴樓是老字號,人均消費豐儉由人,在悠唐日漸成為火鍋城的今天,我倒是推薦大家去趟松鶴樓,哪怕一個人呢,來碗京城最靠譜奧灶面,再來一個獅子頭和一份紫砂紅燒肉,雖然肚子八成飽,但心頭是滿的。

第十碗. 燜面

推薦店家:壯壯的燜面

地 址:朝陽區三里屯工體東路2號中國紅街

大廈4號樓107室

燜面條要在大鐵鍋里一鍋出,面條必須手搟,菜和肉的量要恰到好處,燜制過程鍋里水汽量把握更要精確——水汽多了面條水囔囔,水汽不足極容易糊鍋。

“工體的瘋,三里屯的浪,國貿的裝逼不重樣”,從沒想到燜面這么鄉土的吃食居然能正宗地出沒在三里屯附近。吧臺內大媽現場搟面條,小份單燜。選定口味(比如排骨)后,打開瓦斯爐,小塔吉鍋內放入提前燉好的排骨,鋪上面條,十分鐘出鍋。說句不孝順的話,比我媽燜的好吃多了。

下次咱要是饞了也別去約碗酒喝,那玩意傷身,不如一起去撩碗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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