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蒙初凝琪
一、這字怎么簽
2016年12月
我拿咖啡當茶啜一口，然后，愣愣發怔。
三天了，本溪保單機構不斷催促我的被保險人簽字回執要盡快發過去。可是，這字怎么簽？這個問題困擾了我三天。
本溪機構要直接送我被保險人家里去，我說不行，人已經來沈陽了，他們說送沈陽來，我說再等等。
我也是干這行的，十分清楚簽字拖不得，遲遲不簽字保單生效不了，生效不了的保單我干嘛要去給我被保險人投保險呢，這字必須簽！
只要思想不滑坡，方法總比問題多，我想到了——騙。
騙我被保險人簽字應該會有勝算，因為，我的被保險人不是別人，是我的爸爸媽媽。
記得小時候騙我媽，我自己先咯咯的笑，我媽自然辨別真假異議手到擒來，長大后我內斂了，會演了，很多時候為達目的……。
我生長的家庭特別節約，錢的問題上謹小慎微。媽媽常常跟我絮叨，哪個菜市場比哪個菜市場蕓豆價錢便宜幾毛，哪個超市的盤子降價多少，不是想買的菜馬上就能買的，我媽會離開，她跟我說，等城管過去攆他們的時候再買。畢業后我開始賺錢，我媽為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帶我去銀行教我怎么把錢存死期。
所以，錢的問題上我也謹小慎微，別人的爸爸有全自動電動剃須刀，我也想我爸有一個，又怕我花錢惹媽媽生氣，于是，我網購郵寄到沈陽，從沈陽我聯系快遞發向本溪的家。我再給家去電話，電話里，我將單位培訓時的聲音表情搬出來，嘴角向后，尾音上揚，顯得很開心：
媽，咱單位年終會抽獎，我中了個剃須刀，我也用不上呀，我爸能用上，給我爸郵過去啦？
我爸接話，對對對，我能用上；我媽說，那就郵來吧！
——他們果然沒有生氣，并且欣然接受。
我曾經看過一篇文章，講香港無厘頭電影大師周星馳導演的童年，周星馳出生在單親家庭，他家境貧寒，母親什么都不舍得，什么都緊著他，周星馳想讓媽媽吃肉，可媽媽不要，于是，周星馳把肉剛銜在嘴里就吐在地上，說，這什么破肉不好吃，媽媽果真撿起肉，洗洗自己吃了。
其實，當他決定肉要吐在地上的時候，一定也非常糾結，那是真的沒辦法了，特別想，又不能違背，就用了最簡單，最直接的方法促成自己的意愿——一些人，一些事，只要結果。
我給自己買員工安康那會，受益人我寫我媽。誰想保單需要受益人身份證照片，我說，媽，我單位要采集家庭成員身份證，你把照片發一下。分分鐘，我又得逞了。
這一次，是兩份保單，市面上疾病險投保年齡限制在50周歲以下，沒辦法，他倆都過55歲了，我只能用公司的平安保APP分別為他倆投保了防癌險康壽寶到他們85周歲，爸爸的保險一個月要交500元保費，媽媽的保險一個月要交400元保費，合起來每個月不見了900元，是件花錢的事啊！
爸爸媽媽來沈陽小住，是給我當面解決問題的機會，怎么能讓他們在這件花錢的事情上很愉快的簽下自己的名字呢？
他們來的第三個晚上，我揣著忐忑下班到家，兩份保單已帶在身上，我媽已經把晚飯做好了，一起吃飯的時候，我敏感到他倆十分有說有笑，正是計劃執行的天時人和之際。
我說，爸，媽，給我簽個名字吧！
簽什么？
我包里，我筆都準備好了，我單位可麻煩了，就我效力的營業部達成保費還差一點，領導可著急了，老把我叫到辦公室批評我……。
我一邊去拿包，拿筆，拿兩份保單，一邊嘴里喋喋不休，也不知道自己瞎白活了啥，但只要這樣講著就好像簽字是件很小的事情，還可以掩蓋我的緊張。
簽哪里？
我爸先在他那份保單簽了字，隨即，我媽也在她那份保單上簽了字。整個簽字過程居然行云流水的順暢，沒有大發雷霆，沒有用上我第二和第三套方案，我看得目瞪口呆、瞠目結舌。
這簽上了，是不你領導就不說你了？以后不想要還能退吧？
我看著我媽找來筆帽，看著她將筆帽扣回到筆頭上，心想，都說父母最好騙了，我悻悻地咧嘴笑，對她說，不能。
二、我用每個月交的保費買你能告訴我一聲。
2017年3月
你有沒有試過每天下班回家后做著勸阻退保的事，也是打電話，跟自己親生爸媽。
要不退了吧？
不行，員工沖業績自保件退保是職業道德有問題，是要被公司開除的，你忍心你女兒沒了工作嗎？
要不就交你爸那份，我這份退了。
不行，我爸愛吸煙，你愛生氣，你倆習慣都不好，都需要，沒壞處。
可是太貴了，一個月900呢，你單位要是哪天不要你了，我看你保費怎么辦？
我從在這干……，就算哪一天它不要我了，可是它也教會了我說什么話能掙錢呀，它給了我一份活計，一輩子我都從事這行業了，餓不死，保費我肯定交得起，而且，日子是越過越好的，工資年年在漲，保費永遠就那些，小意思啦！
就這樣，我一點點堅持保護著那兩份保單的正常生效，用我一切的講事實擺道理對抗我媽的退保申請，堅決不退保！
終于有一天，我爸偷偷跟我視頻：你媽去遛彎了，你給我們買保險當初不是為了你單位業績吧，告訴爸，為什么非得給我們買保險？
知女莫若父，我爸太懂我了，即使我是無所不能的孫猴子，可是，我爸是如來佛，我跑不出他的手掌，到什么時候都跑不去的，我低下頭，為當時我騙他們簽字而不敢看他的眼睛，吸一口氣，還是沒說，終是胡亂搪塞。
視頻結束后，我又回憶起那一天觸發我一定給他倆買保險……仍然漫溢切膚酸楚，對著黑屏了很久的電腦，我淚如泉涌。
2014年7月
媽媽說要來看我，可是之后改口不來了，以往有過類似情況，我不疑有他。
一個周末，我返家小住，進門不久就發現媽媽走路瘸得厲害，我問緣由，她輕描淡寫，講述她在買菜時，腳面被吉普車前輪碾壓過去的事情。
我很認真的聽她講解事件的來龍去脈，適時頷首作反應，可是，我煎熬到窒息，真的再控制不住了，我起身，我說我去廁所，我媽一瘸一拐的追出來，在我身后告訴我：
好像里面沒有手紙了，你等我，我給你拿一卷。
還裝得下去嗎？我真想上廁所嗎？我想躲著哭，就哭怎么了？一個轉身，我緊緊抱住我媽，嚎啕大哭。
媽媽連連安慰我，沒事，都過去一個月了，也沒骨折，也沒咋地，那司機自己都說，大姐你做好事了，我也做好事了。
一個月的時間啊，當女兒的過了一個月才知道自己親媽有事，我在哪里！被車碾過是怎樣的疼痛？她疼的時候我不在她身邊，她進醫院我不在她身邊，她不能下地了我一杯水都沒給她遞過。
哭過之后，我愈發冷靜，冷靜得心結下了化不去的冰：
試想想，有誰跟你說過，你天賦異稟，一生福相，衣食無憂，福壽康寧，如果不是，你捅我幾刀，沒有！我才發現我應該慶幸，我翻閱至今的人生大書還算全須全尾，沒有缺頁殘頁，將來，再向后翻一翻，誰能向我保證它從未掉過頁角？哪怕一點點征兆，我都會把它無限放大，認為自己絕對安全，沒有！如果有，那又是怎樣的“何德何能”？
父母自己出了問題不告訴孩子是對的，我爸媽不讓我知道是對的，因為我太弱了，沒有解決問題的能力，告訴了也不過是徒增了又一個跟著著急上火的人。
可是，如果我有給他們解決問題的能力呢，情況就會大相徑庭，烏鴉反哺，羊羔跪乳，當兒女的如果真正做到了成為父母的主心骨，得是兒女多大的驕傲！
想一想，假設父母的身體出現狀況，忽然需要10萬、20萬的錢解決問題，就憑我媽對錢那謹小慎微的性格，她有錢她也當沒有，因為她不會為自己動那筆錢，她會留著給我，覺得更有用處，而我呢？畢業到現在，上哪能給她整出10萬、20萬？我沒有，所以，我希望別人能給我——保險公司。
那樣的話，我就變得“強大”了，那樣的話，她能在有事的時候找我，問一句：
那個，什么什么能不能保？
我起碼知道了她好不好。
我用每個月交的保費買你能告訴我一聲。
另外，論這中間的投入與產出，同樣是10年的時間，我攢不出10萬塊，而這10年我就攢4萬，我用這4萬賭一把一家保險公司能多給我6萬，如果我需要10萬塊解決問題的時候。
如果我賭輸了，什么都沒發生，即便我的4萬塊錢打了水漂，我也是贏家，我賺了爸爸媽媽身體健康，賺了我的闔家安康，這是無價的。
一切看穿已是幸運。
我有多膽小就有多熱愛，我有多沒有安全感就有多計劃著未來，愿意用我能力范圍內的投入賭一把將來，“滿盤皆輸”——輸不得！
三、這是女兒出嫁前送給你們的禮物
2017年4月
姑娘，是美麗落下紅塵嬌嫩的魂魄，有著被愛眷顧的權利，櫥窗里的婚紗，不應該嫁給舞臺，妝點緬懷。
女兒一生最美麗的樣子是穿上婚紗，同時，也是最見不得父親的。我爸參加完我姨兒子的婚禮后，他給我打電話，當時我剛出差回來，一個人，凌晨從機場剛落地，正在出租車上接他電話，他擔心我路上的安全，一直跟我講話，我不想司機聽得太多，回我爸的話很少，多是聽他講婚禮上女方父親的樣子，他說憂傷，我知道他講的是他自己到時候的憂傷。
撂下電話，想我在外面鎧甲加身，人五人六的，但就那一刻，我手里攥著電話，瞪著車窗外面，任由眼淚直流，一點不想擦掉。
以前，得知老一輩重男輕女，讓我不得他們全部的喜愛，包括我爸抱著襁褓里的我都說過，這要是男孩就更好了。
我心里默默憤恨了很多年，無論性格形成還是興趣愛好多少有了影響，退卻沒了女孩子該有的特質。
現在再看，他們是對的，生女兒的爸爸媽媽啊，必經這一步，女兒給了別人家添丁進口，而不是自己家，他們一早料到了這樣一天的來臨，所以，他們不喜歡女兒，可他們仍舊把女兒當兒子養，還助力這個“兒子”在奮斗青春的省會城市買個大房子，讓一女孩兒成為一戶之主。
爸說，要不咱招個上門女婿吧？
爸說，你成家后，如果受委屈了，還能有個地方去。
女兒啊，終究是走向外面的家庭，然后，是三個家庭從此有了聯系，開始經營自己的小家了，開始關心丈夫的父母家了，加上我自己生我養我的那個家。
我沒有面面俱到的優秀，尤其是我也當了媽媽之后，我怕自己在關懷爸爸媽媽的身體情況上會更少一些敏銳，需要錢來解決身體問題的那一天如果來了，我也希望無論哪個家庭誰都不是干著急、不是掏空家底、不是四處借錢……。
保單，保單的存在是我無奈之舉，是我保護自己很自私的一面，是我認清了自己很現實的一面，也是作為女兒長大后另成家庭，不能常伴父母膝前……對他們的身體情況一份說不出來的牽念。
這是女兒出嫁前送給你們的禮物，我省點沒事，讓我每個月賺的錢里有那么一點聯系著你們的健康，我會覺得好過一點。
爸爸媽媽
爸爸媽媽
爸爸媽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