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




面 具


編輯/夏夜微風(fēng)




1

福帝15年。


街市上已經(jīng)擠滿了靈活的彈性車。


炙熱的陽光毫無阻礙地灑下,空氣中漂浮著干燥的細(xì)塵。


葉宴轉(zhuǎn)過街角,來到了一個逼仄陰涼的小巷。


今年是福帝15年,她想。


離紀(jì)年方式改變只有十五年,她卻已回想不起來過去。


但她卻還知道之所以改成福帝紀(jì)年是為了否定迷信--好像是個叫xx教的東西,總之都已不復(fù)存在了


以及紀(jì)念人工智能在基層的普及,也象征著與《美麗新世界》的對比,同為福帝紀(jì)年,真正的新世界有多么不同。


至少對于幸福,人們不再需要祈求上蒼施與,而是由自己創(chuàng)造。


一輛清潔機(jī)器人擦身而過,“嗖”的一聲,在空中只留下殘影。


不管被嚇多少次,葉宴都不能完全控制自己驟快的心跳。


“這該死的低等機(jī)器人!”她低聲咒罵著,在未拆盡的電線與澄澈如洗的藍(lán)天下疾步穿過安靜的巷間。


市中心連機(jī)器人都更要高級,它們有著不遜色于人類的行動能力和完整的清潔程序,甚至還有指路功能......終于有毫無風(fēng)險的整容手段了!


葉宴剛剛恢復(fù)的心跳又變得如鼓點一般急促,以至于她在快步的行走中變得面色通紅。


她不自覺地咧開嘴笑了,臉上唯一讓她覺得滿意的部位——一排整齊的牙齒露了出來。


好像連周圍素日不喜的陰暗環(huán)境都變得開闊起來。


M教授通過數(shù)年來對皮膚可塑性的研究發(fā)現(xiàn)人的皮膚也是可“捏造”的,只是相對于整容所花費(fèi)的時間要長些而已;


而且相比于以往的整容技術(shù)而言,“面具”幾乎沒有風(fēng)險沒有后遺癥……


當(dāng)時宣布這件事的時候她正路過中心商城前的廣場。


她仰頭看向熒光屏上那個巨幅人影。


細(xì)密的汗水流下,衣服黏在身上,她狼狽窘迫得想遁入地底,但那幾個字眼一出來,她便立住了。


然而她的錢怎么會夠呢。


她努力壓抑住自己心頭那點兒失落,又想到生活有些希望總是好的,這總比之前強(qiáng)。


她一邊這樣想著,一邊拐入下一個小巷回到了她的出租屋。






2

賺錢,賺錢。


她默念著。


如今還有什么活兒需要人來做呢?


更準(zhǔn)確的說是沒有什么好工作會需要像她這樣只會統(tǒng)計一門編碼的人來做。


她的出租屋不大,但她一直很努力地布置好它。


在那個難得的小木窗上甚至擺著幾株需要她親自澆水的花兒。


她有很多雜七雜八精致的小東西,為此始終買不起新生代的機(jī)器人。


但從今天起,她要開始省錢了。


原本她也想去整容的……但始終排不上隊。


而如今M教授的新發(fā)明正需要多多的臨床實驗,她只要再多掙一掙錢就能趕上。


網(wǎng)頁蹦出來了。


小艾糯聲糯氣地說:“正在為您匹配合適的職位。”


小艾翻箱的動作持續(xù)了很久。


葉宴只好嘆著氣打開自己帶回來的速食便當(dāng)。


電視開了,它知道葉宴總愛在這個時候看娛樂新聞。


“……著名女星許云被歐媒評為‘亞洲最美面孔’……‘許云是我手下最成功的案例,沒有之一。


但我如今已將她的面孔數(shù)據(jù)存檔,歡迎大家來提取自己最滿意的因素,對面部進(jìn)行微調(diào)’……”


“Bingo!小艾已為您調(diào)配預(yù)定新職位——焦距校對師!”


小艾為了蓋過電視的聲音調(diào)大了音量,語氣中滿是得意,嚇得葉宴一個激靈。


她低頭看了看。


焦距校對師。這是一個很冷門的職業(yè)。


她失望地嘆了口氣。


薪資在100D到200D一天,難怪不挑剔,連她這么個資料寒酸設(shè)備落后的人都能搶到。


但她還是打開了頁面。


焦距校對是平面攝影的一部分,因為只需要有一定的學(xué)習(xí)能力而門檻相對較低,但又格外辛苦,有主業(yè)的人一般都不會選擇它。


銀座三層攝影室。


天吶!葉宴無聲地在心底尖叫。


這不是攝影師Q的私人攝影室嗎?她要和這樣的大咖合作了?


這時小艾怯生怯氣地退了一步:“我要睡覺了哦。”


葉宴迅速存了檔。


明天真是充滿希望。






3

銀座。


葉宴乘著觀光梯上了十三層。


室內(nèi)布滿森林景觀,清涼的氣流撲面而來。


葉宴能聽到藏在樹木背后的窸窣人聲。


她走了過去。


有個女孩兒換好了衣服正從換衣間出來。


她所穿的衣服描繪了森林的詩意和陽光的色彩,在刻意調(diào)好的光影中顯得流光溢彩。


但本應(yīng)繁復(fù)的腰飾卻又樸實得沒有任何修飾,看起來就像……春夏之交樹葉后堅實的樹樁,纖細(xì)又充滿力量。


她的五官并不突出,至少在“閱盡美色”的葉宴看來是這樣。


但她的五官又出奇的生澀靈動,帶著種叢林中小鹿一般的干燥斑駁。


葉宴先笑著伸出手,臉上掛著她慣有的精明笑容:“您好,我是新來的焦距校對師晏煙。”


小鹿女孩用指尖碰了碰她的手:“您好,我是艾樂。”


葉宴并不對因為她的瑟縮變換神情,而是自來熟地上前一步:“你的五官好靈動啊,你調(diào)得是誰的數(shù)據(jù)庫?”時下整容正熱,談?wù)摯耸峦呛训钠瘘c。


艾樂有些尷尬地扯了扯嘴角:“那個……我沒排隊……這是天然的。”


葉宴訝異地看了她一眼,但又渾不在意地說:“沒關(guān)系的,我也排不上……”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沒去排隊。我覺得我的五官……有自己的特色,所以有點不舍得改。”


這時森林后秦萃轉(zhuǎn)了出來,眉眼間滿是不耐:“艾樂,快點。”


葉宴疑惑地看了一眼艾樂。


艾樂向她解釋道:“這是今天的平面攝影師秦萃。”


葉宴感到有些訝異,但又馬上恢復(fù)過來,禮節(jié)性地向他打招呼:“您好……”


“晏煙是嗎?快點過來,就差你了!”秦萃語氣不是很客氣。


“就我們?nèi)齻€人嗎?”


“對啊,這是Version內(nèi)頁右下角的配圖,不值當(dāng)大手筆的。


”艾樂小聲答道。


葉宴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4

秦萃的攝影要求出奇的高,等到拍了好幾組之后他才松了口讓她們兩人離開。


艾樂拿到今天的工錢之后就走了,而葉宴懶懶地躺在沙發(fā)上,有點兒提不起勁兒來。


秦萃把工錢交給了她,250D。


葉宴有點兒驚奇地看著他。


“今天你也辛苦了。”他淡淡地說,也到一旁坐下,“你休息一會兒就得走,Q晚上要用這個攝影室。”


“你是怎么租得到Q的私人影棚?”


秦萃以一種讓葉宴感到不適的眼光望向她,說:“Q是我以前的同學(xué)。”他一副不欲多說的樣子。


沉默了許久,葉宴方想離開,他又開口了:“既然你覺得這份工作賺的錢少,為何還要來?”


葉宴大大咧咧地開口:“因為‘面具’發(fā)行了,而我的錢不夠。”


“‘面具’?”他細(xì)細(xì)咀嚼了這兩個字眼,才說:“那東西與前古的小腳與束腰有什么區(qū)別?”


葉宴看了他一眼,才問:“什么是束腰?”她沒有得到答復(fù)。


但她從秦萃的語氣中聽出來了那不是什么好東西。


“怎么會不好呢?它的出現(xiàn)讓那些排不上隊的人們都有了其他追求自我美的途徑啊。”


“千年前用那些東西來束縛人的形態(tài),如今用‘面具’來限制人的容顏……又有什么不同呢?”


“怎么會是限制呢?如果不是沒有一副與常人無異的容顏,我怎么會像今天這樣只能做個編碼師呢?我也許就可以像許云一樣……”秦萃突然湊近她的臉,以一種打量式的目光盯著她。


她被嚇得噤了聲。


“你的五官很有特色。”他說著比劃了幾下,“眼距較常人而言大些,眼睛也不大,但又是少見的狹長型眼睛,很像是古中世紀(jì)的貴族。”


他沒有說其實很像是蒙古種人壁畫里畫成的神的模樣,說了也沒幾個人知道。


她方有些惱怒,聽到“貴族”兩個字又頓住了,猶豫地說:“是嗎?”


秦萃突然退回去,把頭癱在沙發(fā)上像在思考著什么。


“不如,你做我下一期內(nèi)頁的模特吧。”他突然抬頭說。


葉宴內(nèi)心突然顫動了一下,但又馬上堅定:“不。”她馬上就能改頭換面了。


秦萃也沒感到奇怪:“還用你的化名。我可以給你開4000D。你不是想要‘面具’嗎?這可是個好機(jī)會。”


葉宴沉默了很久,最后還是說:“再說吧。”






5

近些年物價飛漲。


葉宴在挑選水果時突然想起十幾年前那場金融危機(jī)。


那時她15歲,父母早已不知去向,而如今她已不再年輕了。


她嘆了口氣,再晚些,整容便也錯過了最佳時機(jī)。


把水果放進(jìn)自流筐里。


以如今的面孔登上雜志。哪怕無需用本名,也不用擔(dān)心很多人看到,那只是個小眾雜志。


自流框晃晃蕩蕩地轉(zhuǎn)過水流激蕩的角落,長相甜美的售貨機(jī)器人將它提到桌上。


也沒有勇氣。


32D。


她今日只賺了250D。而每日水果是護(hù)膚的必需。


她漫不經(jīng)心地提了小筐向外走去。


4000D。這不是個小數(shù)目。這接近她一個月的工錢。


迎面走來一對情侶,女子親昵地挽著男子的手臂,面容美麗,但也陌生。


神仙眷侶。


那個男的還挺好看,如果她也有那個女孩那樣的臉……


“葉宴?”女孩驚喜地小跑過來,她的臉上綻開一抹如春櫻般動人的笑。


她是誰?


葉宴狐疑地望著她,她這才反應(yīng)過來,自我介紹道:“我是西卿啊。”


葉宴腦海中閃過一張平平無奇的臉。


“這么多年來你還是一點兒沒變。”女孩驚喜地說,忽略了身后一臉寵溺的男人。


葉宴的心被微微地刺了一下,但她還是笑著說:“是你啊……”


“好久沒見到你了,我搬離A街后就去了草屋區(qū),吶,36號樓三門702,有時間來找我哦。”男人接了個電話,在旁催了她一下。


“我先走了,我的孩子已經(jīng)到家了,我得去給她買蛋糕。”


男人禮貌性地點了下頭,攬著西卿側(cè)身過去。


葉宴有點兒失神地站著。


草屋一套4000萬起,而A街500D一個月。


手里的水果勒得手心疼。


她看起來過的很好。






6

“這樣能行嗎?”葉宴怯生生地站在鏡子前,看向她臉上在她看來有些奇怪但也有些新鮮、有些奇異美感的妝容。


那天被秦萃挑出來的部位都被著重處理。


她問這句話時,心里已經(jīng)有了底。


秦萃回答道:“這是幾十年前曾興起過的模式。”


“那豈不是……”


“我改良了一些因素。


這個造型也許不僅會給如今的年輕人帶來新東西,還會在某些點上觸動老人。


不再是當(dāng)年的像素,也不再是那樣的布料……它既發(fā)展,也復(fù)古。”他的目光逡巡在她身上。


葉宴也沒否認(rèn),只是說:“你怎么想到的?”


“我只是在我母親的畫冊中翻到了它。


還有在再難見到的關(guān)于古時候裝束變遷的書上……”


“這世界上總有一種叫做審美輪回的東西,多年前被人們穿爛了,看俗了的東西在冷卻一段時間后被拾起,翻新,那時人們不帶有任何對它不利的固有印象,復(fù)古會很容易成為新的時尚潮流。”


“我想復(fù)興起過去,讓它褪去偏見。盡管它不是我創(chuàng)造的新生事物……我至少是偉大的注腳……”他又笑了笑,“站在浪潮興起之前成為引領(lǐng)者,總比站在浪潮末端,被別人牽著鼻子走要好些。”


秦萃最后給她整了整衣領(lǐng):“來吧。”


“這次只是《西風(fēng)》的封面。”他愛惜地?fù)崃藫嵯鄼C(jī),旁邊站著一個焦距校對師。


葉宴這才后知后覺地感到興奮。


“總覺得埋沒了你。”秦萃望著葉宴,眼中寫著可惜。


葉宴知道他只是在看自己的作品。


他調(diào)了調(diào)背景、光線,開始指導(dǎo)葉宴的動作。


良久,他皺著眉說:“太僵硬了。”


葉宴心里有股氣脹著,她挑了挑眉說:“沒關(guān)系,我們不是有的是時間?”。


秦萃驚訝地看了一眼她:“好啊。”


焦距校對師懵懂地看著他們。


葉宴在鏡頭下笑了。






7

“主人你醒了?”小艾出現(xiàn)在空中,望著眼角青黑的葉宴一動不動。



“滴——檢測到光線——滴——檢測到主人化名‘晏煙’出現(xiàn)在實時熱搜。”


葉宴突然坐起,眼中還一片茫然。


她捕捉到那兩個字。


熱搜?什么熱搜?


上個月的記憶回籠。


她瞪大了眼,大聲地向小艾喊道:“快!快把它調(diào)出來!”


#秦萃 晏煙復(fù)古抹茶妝#


它孤零零地列在一眾帶著“沸”與“熱”的標(biāo)簽的熱搜間顯得格外單薄,然而這已經(jīng)是她與秦萃不敢奢求的熱度。


小艾驕傲地說:“小艾已遵從主人預(yù)設(shè)將您登上的熱搜調(diào)了出來,沒什么別的事小艾就去玩兒啦!”


周遭突然安靜了下來。


葉宴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舒暢與興奮。


她拍了拍自己的臉,調(diào)出聯(lián)系人目錄,給秦萃打了個電話。


語音響了好幾聲。


但葉宴卻并未不耐。


終于秦萃疲憊不快的聲音在話筒中響起:“誰啊?”


“我是葉……晏煙啊秦萃,你快上福樂搜,快,我們上熱搜了!”


對面沉默了一會兒才說:“看到了。”


葉宴沒聽出來他語氣的異常,繼續(xù)說道:“我愛死你了!我漲了兩萬粉!就一個晚上!”


對面又沉默了一下:“你怎么這么早就知道了?”他的聲音頓了一頓,“現(xiàn)在才五點半。”


葉宴的聲音戛然而止。


秦萃半晌才聽見她用鮮有的不好意思的語氣說:“那個……我很多年前就對小艾設(shè)置了‘如果上熱搜第一秒提醒我’按鍵……”


“……你還真是想火想瘋了。”






8

葉宴簡直想不到會有這一天。


她穿著超季禮服站在梳妝鏡前,而容貌竟然未變。


她抬了抬這張眾人追捧的臉。


所有瑕疵都是人們想要的。


可真是奇怪啊。


秦萃在一旁看著她,突然說道:“你當(dāng)初找我是為了‘面具’,如今你還想換臉嗎?”葉宴愣了一下,似乎沒再想過這一點。


“不用了吧……如今——”


秦萃了然地笑了笑,也沒再追問,只是說道:“走吧,我的模特。”


他們平穩(wěn)地穿過大殿。


T臺上,葉宴自樂于燈光與贊賞。


“‘面具’試驗成功了,從今以后,只要兩年,無風(fēng)險無后患的‘面具’為您帶來不一樣的體驗與人生。”


葉宴熟稔地念出這句廣告詞,她把話筒遞給一旁的獲獎女星許云,對上了她尊敬的目光。


“十分激動能得到晏煙前輩給我頒發(fā)的這個獎項……假如在當(dāng)初就有了‘面具’,我一定會選擇它。”


葉宴笑著說:“不過如今你的數(shù)據(jù)可比任何一個面具都要貴重多了。”


臺下一片哄笑。


秦萃看完這場晚宴,踱步走出會場。


場外竟然下雪了。


空氣冰冷,他呼出一口白色哈氣。


晏煙適合這樣的場合。


他想。


如今他的作品被更多人了解到,他不再只是曲高和寡的藝術(shù)家,也并沒有放棄自己的原則,而是保持著風(fēng)格屹立不倒。


今年是福帝21年。


世界天翻地覆。


面具在這一年成功了。


這個時代的好女孩晏煙也找到了她的歸處。






END






故事為原創(chuàng)虛構(gòu),切勿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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