盜物盜財盜不盡,
偷珍偷寶難偷心。
人心隔肚皮,
十年恩義怎比黃金半兩。
人在做天在看,
你以為你贏了天下,
在佛眼里,
不過是一笑而已。
翠微坡下,是一處野炊裊裊的小村落。
黃綠相接的天際離人家很遠很遠,通紅的辣椒串成串,斜掛在黃土壘實的老木窗臺。
老大扛著鋤頭從地里歸來。滿身臭汗,一雙破破爛爛的草鞋磨得腳掌邊緣長起厚厚的繭子。
磨盤旁邊,老三發著牢騷。摔摔打打地將一袋袋秕谷倒進盤爐內,發狠似地抖著麻袋。
老二坐在墻頭,對著羊腸小道上走過的閨女恣意吹著口哨。
看到兩個兄弟回來,急忙跳下墻頭,從口袋里掏出一張舊紙片,喊道:“嘿嘿,你看好東西。”
看著呆頭呆腦的老二手中泛黃的紙,老大老三同時張大了嘴巴。
三兄弟,同爹卻不同娘。
相傳爹爹有一張藏寶圖,圖中記載著某個皇帝兵敗后,將宮中大部財寶存于一處懸崖石洞中。也正是如此,才娶了三個老婆。
家中薄更幾畝小田。春種秋收,兄弟三人輪番上陣,播種、耕田、收割、打場,一切都被這三個壯勞力打理得井井有條。
三兄弟之中,原屬老二最為精明強干。
上年冬天,老二帶著爹去縣里賣收成。回來路上,山體滑坡,父親被滾落的石塊生生砸死。老二頭部被碎石砸中,才成了今天這副模樣。
大娘三娘身體本就老弱,接到噩耗,也隨著爹一塊去了。二娘見寶貝兒子傻了,整日咯血。
料理喪事,為老二尋醫,二娘治病續命也需花費。原本潦倒的家中,雪上加霜。
老大老三無別的手藝,只能把希望全放在這幾畝田地。
二娘并非生母,還有老二這個累贅。個把月過后,老大老三漸漸計較起來,誰多鋤了一尺田,誰少吃了一個饃,都成了紛爭的引火線。
偏偏老大出門做生意,又把未曬干的糧食賣出,被人當場識破。名聲也毀了,斷了唯一的經濟來源。
家中漸無寧日。街坊鄰居路過院墻都聽得到,院內爭吵聲、口哨聲、摔打聲,絡繹不絕。
眼看著吃不上飯,老大老三想起父親的藏寶圖。可里里外外把家里翻了個底朝天,也沒見到爹爹的藏寶圖。
三個媳婦看得倒是通透,早早地卷著鋪蓋卷,遠離了這個是非人家。
老大老三都有心分家,可窮鄉僻壤的,人們就圖個口舌。若拋了傻兄弟,還不被人唾沫星子淹死。
愁。圖呢。
這一日,天朗氣清,風微云淡。
老大老三各自奔忙。老二蹲在爹的炕邊,拿把鐵鍬摳土。看到傻兄弟在那自玩自的,兩人也沒搭理他。
傍晚,老大做完活計回到家中,見老三在朝著磨盤使氣,心中有些不悅。老三斜眼瞅著老大屁顛屁顛地回來,也是沒由來地惱。
這時,白吃白喝的老二呼哧呼哧喘著氣,拿這張破紙在眼前晃悠,二人剛要吼。定睛一看那紙,一下反應過來。
“這紙哪里來的?告訴大哥。”
“昨晚上做夢,爹告訴我說摳他炕沿,里面有張紙,能換糖。”老二抹了抹流到嘴邊的鼻涕。
“借給弟弟看看行嗎?”老三在一邊,一臉奸邪地開了腔。
“你等會!要看一起看。”老大慌忙上前擋住往前湊合的老三。
二人一擠眼,引著老二進到里屋。將舊紙鋪展開來,仔細的瞧。
老三滴溜溜轉著眼珠子,來回掃著紙面。
只見圖上彎彎曲曲地畫著些草木山石。纖細的小字均勻的標注著南北方位與地形地勢。
老大瞅了一眼摳著鼻屎的老二,對老三說: “現如今,再不弄些錢財,這家眼看著要敗。不如我三人去尋寶,我瞧著這東西,還有譜。”
“帶著老二是個累贅啊?若找到,大哥你還要分這傻子一份不成?”
老大靠在老三耳邊,咬著耳朵說道:“這老二得爹寵愛,是個福星,帶上吧。”
“分?老二不是在尋寶路上死了嗎?”老三愣了一下,瞅瞅老大,使勁壓著上揚的嘴角。
“大哥,二哥死的太慘了。”
老二站在一旁,把鼻涕轟地擤出,到半截又吸回去。
趁著清亮的月色,老大老三哄著老二出了門。
粗糙地扯了兩片麻布,用雙白線撮成個背包,將麻繩、柴刀、短锨都裝在里面。拿塊糖騙老二背著。
老二背著東西,吃著糖,十分開心。
按圖索驥,順藤摸瓜。老大看圖,老三開路,老二背包,兄弟三人各有分工。
行了一天一夜,穿山越河,兄弟三人來到目的地。
十余丈高地崖上,松柏橫生,扎根石縫。朦朧中,半山腰里有黑洞洞一塊,洞口被水簾密密地蓋住,兩旁雜樹叢生。
老大看了一會兒深不見底的懸崖,轉過身望向老三。老三身子一動不動,離崖邊遠遠的。
老二舔舔糖,又舔舔手,從包里將麻繩掏出來,撇在地上。
老大無奈,撿起麻繩,一端拴在腰上。另一端找一棵大樹系好,反復拉拽檢查,確保萬無一失,并囑咐兩個弟弟拉好繩索。
老大順著山體一寸一寸地往下滑。小心翼翼地接近,平穩的進入洞口。
天有些黑了。老大取出火折子,將前路照亮。
看著圖紙,很快便找到一塊大石。反復對照三次,跟圖紙上一模一樣了。
謹慎地將手探入石頭底部。摸到一個平整的硬面,用手指敲敲,似是一個木盒。
老大俯下身,雙膝跪地,火折子平躺在一邊,星星點點的火光微微閃動。
這盒子重得很。
老大迫不及待地將盒子打開。一道耀眼的金光投射出來,在微弱火光的點染下,那金光泛出紅暈。
老大揉揉眼睛,欣喜地打量著這尊金佛。精雕細琢,面態自若。頂部鑲著翡翠,綠得通透,綠得發亮。
再尋四周,洞中再無他物,這才揣在懷里,騰一只手護著金佛,走向洞口。
夜幕遮天。崖上的老三早就急不可耐,來回踱著步子。
老二倒是乖得很,在崖邊呆呆地玩耍,等大哥上來。
老大在下面吼一聲:“有了,拉我上去!”
老三聞聲像彈球一般彈起,忽的一下奔過來,使勁往上拉繩子。
“哥哥手里拿的什么寶貝啊?”老二依舊在崖邊蹲著看。
“金佛啊!”老三順著老二的話急忙看去。雙眼瞪得如牛眼一般。
“大哥,你先把金佛遞上來,好雙手把著繩子。”眼見老大一只腳就要邁上崖邊,老三趕緊喊道。
老大一只手把著繩子實在別扭,就將金佛遞給伸手等著的老三。
老三接過金佛,奮起一腳,往眼看就要上來的老大臉上瞪去。老大防備不及,連人帶繩飛下懸崖。老三一點不停頓,從腰間掏出一把尖刀,將麻繩嗖地割斷了。
靠近崖邊瞅一眼,空蕩的繩頭垂在地上,不見了老大的身影。只聽得一聲咒罵響徹幽谷,帶著回聲越飄越遠。
老二站在旁邊吃著糖,一動未動。
老三得了金佛,喜笑顏開。計劃如此成功。心說:“大哥,對不住了。我多燒些錢糧給你。你先去伺候著爹。”
這下只剩下這個二傻子,老三樂的閉不上嘴。
“二哥啊,大哥說要先去伺候爹,咱回吧,回去給你買糖。”
老三將布袋里的東西悉數抖出,索性也不要了。用布將金佛包好,攔在懷里。
老二傻傻地望望天,跟著老三默默地走了。
夜路崎嶇。
老二一路上纏著老三要看金佛。老三煩的要命,看這深山野嶺,四周無人,便露出一角。對老二說:“只能看一眼!”
老二趕緊湊過去,面色忽然凝重,喊道:“哎呀,這個金佛在笑啊,你看!”
“胡說八道!”老三慌忙瞧一眼金佛,面容雖慈祥,卻并無表情。于是趕緊把金佛包起來,拽著老二繼續趕路。
雖然心里一直認定老二是個瘋子。可剛才那個認真的表情卻讓他心神不定。
心里琢磨:這金佛一般都是贈有緣人。爹既然早知道有這等寶貝,卻寧愿一輩子窮苦。莫非這里面有什么忌諱。老大這等下場,不會是報應來了吧。
想著想著,老三覺得懷里抱著的好似是什么贓物;而自己便是那盜賊。
行著行著,老二突然停下腳步。豎著耳朵,仔細地在聽什么東西。
老三本來就被他弄得疑神疑鬼,看到傻子這副樣子,心里升起一股毛毛的恐懼,涼風從背后一陣陣地吹來。
“老二啊,跟你商量個事吧。你不是想看金佛嗎?給你抱著怎么樣?”
老二聽了一會兒說道:“金佛一直笑,我害怕,我不背。”
老三趕緊把金佛掏出來,走到老二身邊:“二哥啊,你背著他,就聽不見他笑了,你試試。”說著將見佛塞到老二手里。
老二接過金佛,瞪大眼睛朝著老三背后,大喊一聲:“你背后!”
老三被驚得一身冷汗,只覺得背后一片冰涼,猛然轉身。
砰!
迅雷不及掩耳的一瞬,老三倒在血泊中,腦袋被開了一個大洞。
只見老二手執金佛,立在一片黑暗中。
金佛上,老三的血液還在不停的往下滴著,滲入土中,化作塵埃。
老二露出無比猙獰的笑容。
他晃了晃腦袋,揪起老三的衣角將金佛擦干凈。笑道:“多謝兩位兄弟出力。今世繁華,我代你二位去享。”
雙手掂掂金佛,自語道:“這分量,真不枉我裝瘋賣傻。”拍拍身上塵土,將金佛裝好,大步向前去了。
天微微發亮,東方,一片緋紅鋪卷而來。
老二背著金佛,走在寂靜的山道上。
一邊是萬丈的高崖,一邊是無底的幽谷。老二一路歡心,不自覺哼起小曲。
幾聲鳥叫劃破清晨的天空。山道上熙熙攘攘也有那么幾個貨郎挑著扁擔,迎面走來。
老二被這沉甸甸的金佛壓得脖子酸酸的。于是尋得山路寬闊處停下,瞇著眼,仰仰脖頸,休息一下。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一塊飛石從天而降,不偏不倚,正中老二仰起的臉;不大不小,正好如臉盤一般。
老二一聲未吭,當場死去了。背上的金佛骨碌一下滾出麻布袋。
路旁幾個貨郎見狀,趕忙過來瞧瞧。
只見那金佛端立于山路正中央,臉上分明是謎一般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