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沙礫

是日天晴,浪兒層層地向沙灘襲來。帶著潮濕氣息的海風,夾雜著細碎的話語,歡笑著的人們,在海浪中肆意地奔跑。

我是一只貝殼,在海中沉睡著。一個偶然的機會,我被沖到了岸上,沙礫掩蓋了我的身子,此后,我就被留在了沙灘上,每日都感受著陽光的溫暖。

某一天,我正懶洋洋地躺在沙灘上,露出我的小部分橙黃色的身體在沙面上。突然,一只手把我從沙堆里挖了出來,此刻的我,完全暴露在了空氣中。那是一個男孩,他似乎對把我挖出來感到十分的興奮。他輕輕抖掉了我身上的沙子,隨后用一張手帕紙把我包了起來,小心翼翼地放入了背包中。我好害怕,不想離開大海,不想離開熟悉的沙灘。

在黑暗中不知道過了多少時日,我終于又見到了光明。躺在桌子上,昏黃的臺燈沒有帶給我如陽光那般的溫暖。男孩不知道從哪里弄來了一個錐子,在我身上又敲又磨的,竟然搗鼓出了一個小洞來。我忍受著鉆心的痛,卻無法發出聲來,還在氣惱時,他又拿來了一條紅繩,將我穿了起來。而后他將我放在掌心,看著我傻傻地笑著。不知道為何他要在我身上鑿出一個洞來,也不知道為什么他會有這樣的笑容,我等待著,期待著真相的到來。

我被男孩放在手掌中緊緊地握著,他掌心不時滲出的汗水將我的身體打濕。指縫中滲入光來,掌外的景色我是從未見到過的。道路的兩旁布滿了參天的大樹,走動的皆是年輕的面孔,或騎著自行車飛速地駛過,或是抱著書匆匆地經過,還有的成群結伴嬉笑打鬧。原來這就是大學,就是那些曾在海邊從我身邊跑過的年輕人所生活的地方。

男孩的手掌攤開了,他用因為過度激動而顫抖著的雙手將我系在了一個女孩的手上。我看著那個女孩笑得比七月的太陽還要燦爛,任由她仔細地撫摸著我身上的每一條細痕。

那天以后,我時時刻刻都跟在女孩的身旁,她從不將我從手上取下。每一天我都能見到男孩。

在早晨,我看著男孩手捧著熱騰騰的包子和豆漿趕來女孩的宿舍樓下,而女孩每次下樓前都要仔細打扮一番,但她從不讓男孩久等。女孩接過早餐后總是要囑咐男孩,讓他下次別送來了,但臉上的笑意卻一次比一次的要深。

到了傍晚時分,我便被夾在男孩和女孩緊握的雙手中間,陪伴著他們在林蔭小道上行走,感受著四面吹來的清風。

作為一只貝殼,以前的我只感受過海水的清涼和陽光的溫暖,我以為這就是世界上最美好的感受。可是自從我被男孩拾起開始,我體會到了人體的溫暖,感受到了比海水和陽光還要舒服的滋味,用人類的話來說,這種滋味應該叫做幸福吧。

在一段很長的時間里,男孩的面孔從我眼前消失了。我不知道為何他會不見了,只知道周圍的人都把這段時間稱之為寒假。那段時間里,女孩時常會撫摸我,時日久了,我的表面竟然變得光滑起來。她總是在我面前喃喃自語,我聽不到她在說什么,只能感受到一種叫做的思念的酸澀。

時鐘的指針劃過了12這個數字,屋外傳來了噼里啪啦的鞭炮聲,新的一年到了。女孩的手機在這一刻響了起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從那個小小的手機里傳了出來。好久沒有見到女孩這樣笑過了,她和男孩一直說著話,仿佛怎么也說不完。

她一天天地翻開著日歷,我知道,她在等待著回校的日子。我也在等著,等著陪著她和男孩在校園里吹吹風。

四年的時間過得有多快?它就像是握在手中的一抔水,稍不留神,就從掌中流走了。

女孩又在早晨那個不變的時間下樓去,可是當她推開宿舍門口的大門,卻不見男孩的身影。她左顧右盼,足足等了半個小時,才低下頭往回走去。

他為什么沒來?

傍晚的大樹邊,也還是沒有見到他的身影。

女孩來到男孩的宿舍樓下等著,在進進出出的人群中尋找他的身影。過了沒多久,只見一個人從樓上匆匆忙忙地下來,他遞給了女孩一張紙條。原來,男孩已經在今天早晨就搭乘飛機去往大洋的彼岸繼續求學了。

或許是害怕分離時的不舍,或許是不想女孩變成自己的牽掛,男孩就這樣無聲無息地走了,連道別都沒有一句。紙上也只有短短的兩句話“他日若再見,便當做不相識吧。”

我又來到了熟悉的海邊,不變的暖陽,還有那些四散著光芒的沙礫。女孩將我從手上取了下來,一滴液體落在我的身上。我嘗過海水的味道,是咸的。這一滴液體也是咸的,卻又不只是咸,還有苦的味道。嘗到這種滋味,我只想將全身都縮起來,但無奈身體如此僵硬,只能任由這種苦澀在我身上蔓延。

突然女孩將我舉高,連帶著那條紅色的繩子一起拋進了海里。

大海,我終于又回來了。掛在女孩手上的那些時日里,我無時無刻不在思念著你。我原以為當我再次回來時,我會欣喜若狂。可是,我卻找不回當初在海里躺著時那份閑適和快樂了,我好想再回到那個有著林蔭小道的地方,陪伴著女孩,感受她的喜怒哀樂。

紅繩在海水中慢慢地腐爛了,我仿佛又變回了曾經的自己,但是那個洞卻永遠無法除去。我等待著,等待著海浪再一次將我沖上岸去。

終于,機會來了。海水劇烈地涌動著,我拼盡全力讓自己浮到上層,跟著海水來到了岸邊。我讓我的全身暴露在沙子上,等待著有人發現我,又惶恐著被人踩碎。

又是一個男孩在我身邊蹲下,他把我撿起來對著陽光,光從我身上的小洞里透出了一絲來。

他笑著對身邊的女孩說:“這個貝殼身上居然有一個洞,我把它拿回去做成手鏈送給你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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