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更替,日月輪回,寂寞如我,孤獨如我。
這一世,我是一朵枕邊花,千百年來在這里等待,等待你如約而至。
記憶抽絲拔繭,夢又飄向遠方。那一世,梨花樹下,你撫琴吟唱,醉倒了春天。我在你的身后輕輕舞動,搖曳的花瓣落在你的肩上,你回頭輕笑,拾起一片珍藏入袖。只在那一瞬,你可曾感到,我在你的身后深情的目光,早已波浪滔天。
偷杯換盞酒入口,一場夢,美如畫。
后來,我見你迎娶回一位賢淑的女子,她為你煮湯沏茶,擦拭琴弦,你安靜的站在她的身后,眼里盡是溫柔。我仍然四季如常的長在你的庭院,看著你手握戒尺訓誡著孩童,聽著他們清脆的喊著“先生,先生”。我就那樣靜靜的守護著你,直到你兒孫滿堂,直到你安詳離開。我也結束了這趟世間之行。為了留住這一世記憶,我毅然跳入忘川河,污濁的波濤之中,為銅蛇鐵狗咬噬,受盡折磨不得解脫。千年之后若心念不滅,還能記得前生事,便可重入人間,再尋最愛之人。千年之中,我看著你一次一次的走過奈何橋,但無奈言語不能相通,我看得見你,你看不見我。我看著你喝過一碗又一碗孟婆湯,經歷一次又一次的輪回重生。
終于,千年煎熬,心念未滅,我得以重回世間。
這一世,我用盡所有,長成一朵妖艷美麗的花,這樣等重逢之時,你一眼便可留意。
我忘了我又在這世間孤獨的等了多少年,花開花落,我依然倔強的癡等著。佛說,這般執著,足以成佛。不如放下執念,再歷練千年,幻化人形,升入仙壇。
再等等,再等等,我知道,你就要來了。
于是,在花瓣汲取了千年靈氣后,我成了一個精怪。我開出的花瓣鮮血欲滴,世間無花能及。
等待再漫長,也不過只此一生,雖然,我這一生也許不死不滅,孤獨終無盡頭。
直到滄海再為桑田,記憶中的暮春又悄然而至。
這天,柳絮紛飛,夕陽如水。破舊的柴門被“吱呀”的推開,恍惚間,我看到熟悉的身影逆光而來。
你踩著斑駁的陽光,隔著千年的歲月蹉跎,終于出現在我的眼前。我癡癡地看著你,穿越過幾世的思念,貪婪的凝望著。你站在那里,青絲飛揚,衣袂飄飄,眼波旖旎,溫潤如玉。
你輕輕的撣掉窗欞上的灰塵,推開緊閉多年的柴門,陽光點亮了一切,我聽見了久違的鶯啼婉轉,世界終于清晰而生動的呈現在我眼前。
你在角落的墻壁上發現了我,隨即眼里閃過一抹驚艷的目光。你低頭細嗅,嘖嘖贊嘆,那神情,恍若隔世。
“公子,好久不見。”我輕聲喚道。
你驚訝的向后退去,怔怔的看著我。
“公子莫怕,我只是一朵花。在這等你千年了。”
你眼中的驚訝漸漸轉為平靜,慢慢靠近我。你輕輕撫摸我的花瓣,“那你又為何在此等候?”
“公子可相信輪回?”
你眼中仍然滿是不解。
“世間因果皆為‘情’字。如今等得公子,此生已算圓滿。”我笑,花瓣跟著舞動,小屋內一時間芳香四溢。
你默默地笑著,我癡癡地看,世間美好,也不過如此吧。
這一世,我是你的枕邊花,日夜流轉在你溫柔的指尖。你說你獨愛我,張揚美麗,日夜芬芳。
我多想,長出長長的枝蔓,將你擁入懷中。無奈我終究是一朵花,一個偷偷修煉千年精怪。
你說,與花為伴,走完寥寥余生,便是人生心愿。那我寧愿舍棄永生永世,換得幻化人形的機會。如果來生再不能遇見你,不死不滅又有何意義,那不過是更漫長的孤獨。
那天,夕陽隱去,你從山間歸來,攜著椰露花漿。那一路流水潺潺,蟋蛐歌唱,我偷偷的跟在你身后,歡欣雀躍。
你推開門,大驚失色。因為我并未在你的枕邊。
我看到了你眼中的焦急慌張,那樣的目光,是再讓我忍受千年苦痛寂寞也甘愿交換的。
“公子。”
你猛然回過頭,看見了此刻幻化人形*的我。
“我便是那朵枕邊花,如今終于能真切的與公子相逢一次。”
你在我的身邊來回踱步,難以置信。
“日后每個夕陽沉默之時,我都會幻化人形來見公子。”
你點頭,微笑,你說,我與盛開時一樣,如此妖艷美麗。
耗盡百年靈氣,只為這一世,為你煮一回酒,沏一次茶。浮生百年,已再與我無關。
我說,如果我是一個普通的凡人,你愿不愿意娶我?
即使你是一朵花,我仍然可以娶你啊。
你輕輕掀開我的紅蓋頭,搖曳的燭光溫暖而安詳,我以為,這就該是最好的結局。
我開始變得無比貪婪,渴望時刻陪伴在你身邊,忘了不該縱情揮霍不屬于自己的人間時光。
既然來生無法預知,那這一世,我們就不要錯過一分一秒。
突然有一天,你匆忙的歸來,禁閉門窗,驚慌失色。因為我毫無顧忌的幻化人形消耗了大部分靈氣,于是我變回了曾經的花朵,無力的頽倒在枕邊。
你跑到枕邊,不安的撫摸著我的花瓣。你說,外面戰事四起,兵荒馬亂,就要攻占我們的城池。你要帶壯士出征,誓死守住這片土地。
我無言阻擋,即使我知道,這一路,兇多吉少。
我予你一片我最芬芳的花瓣,只為日夜守護你的平安。
我說,等你回來。
你說,等我回來。
我曾不知漫長輪回所為何人,直到望見你的身影,在浮光掠影中,劃破我寂靜的生命。我仍不知,花開千年能否與你廝老終生。只是,相對于命,我更信你。
我聽見,鐵騎喧囂刀槍廝殺,卻遲遲盼不回你一封家書訴說平安。
我迎來一個又一個清麗的晨曦,送走一個又一個沉寂的黑夜,卻久久等不回你一身戎馬榮耀歸來。
我感到陽光愈加遙遠,生命慢慢走向枯萎,千年靈氣在我的體內消失殆盡。我用盡所有,將靈魂暗渡,奔向有你的戰場。
烽火狼煙間,終又重逢你熟悉的眉眼。你手持長矛策馬奔騰,一身英氣,勢不可擋。
我呼喚你的名字,奈何你縱不會聽見。因為此刻,我只是一個無處藏身的靈魂。
我有眼淚要流,我有千言萬語要說,卻還是等不過,冷鋒穿膛,你驕傲的倒下,在戰役最后勝利的時刻。
我看見,無比清晰的看見,你鮮紅的血液灑向這片你摯愛的土地,我送你的花瓣從你的衣襟中飄出,搖曳,盤旋,落在你的鮮血中,靜謐,安詳。
我的靈魂開始慢慢的消散,也許下一刻,我就會忘記你,也忘記我自己。
我愛你,也算終其一生了。
千百年后,有一片土地,花開成海,張揚美麗日夜芬芳,微風拂過,如血液涌動。
傳說,一朵花愛上了一個男子,他們的故事沒有結局,只留下這片血色花海,日夜盛開,千年不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