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桌子上的煙灰茶碟,已經樹豎滿了煙蒂,那是每一個思緒終結的豐碑,何耀武不斷地否決自己,此刻他的思緒就像一根打了死結的毛線,理不出頭緒。大腦被抽離,只剩一個空殼子留在那里。手里的煙蒂冒著最后一點火星,濺落在茶碟上的濕紙巾時,冒出“呲”的一聲,結束了他的使命。
在抽完最后一支萬寶路之后,何耀武終于有了想法,而且有兩個,一個是長篇,他想用大手筆描繪一個在民國背景下,動蕩不安,民主思潮泛濫,學運成風的環境里,南方某個小鎮的一個大戶人家的興衰榮辱。上到老爺太太,下到丫頭小廝。極盡表現少爺阮世安與封建包辦婚姻抗爭的愛恨情仇,而炮灰就是被婚姻包辦的慧娘以及啞女阮安心。但鑒于長篇太傷神費時,他眼下還沒有太多的時間和精力所以打算先放一放,寫另一個中篇。一個被人從大山里拐賣到閩省的女人的故事。
在這個故事里有一個叫王媖的女人,被人從重慶武隆的大山溝拐賣到閩省一個叫石頭鎮的小村子里,從此開始一段坎坷心酸的人生旅途。和她一樣命運的還有十幾個來自不同省份的苦命女人,她們被村子里的人叫做“外來婆”,如果不出意外,一輩子除了給人家干活還得負責生兒子,別無他選。何耀武把小說的名字都已經想好了,就叫《女人花》。
他在筆記本上寫下“女人花”三個諾大的字。可是這支新剛筆怎么也用不順手,他開始想念自己的那支湖藍色的Lamy筆。
周云彤今天發現一家有奇特的墨水店,里面賣的墨水顏色之多,名字之奇,簡直聞所未聞,什么左宗棠藍,阮玲玉灰,李蓮英紫,周璇綠,甚至還有貪婪,饕餮,憤怒,懶惰,一切你無法想象的顏色。她摸了摸口袋里的那支Lamy鋼筆,何耀武正叼著煙站在窗外看著她,得到何耀武的眼神肯定后,最后她終于選了一個顏色,老板說,這個顏色叫“青龍”。當周云彤在自己的日記本上寫下“何耀武”三個字時,那條“青龍”仿佛踏著祥云翩然躍入她的芳心。她走向窗口,吹著夜晚的涼風,她想讓自己清醒一點,我是個寡婦,一個有孩子的寡婦。她不斷地提醒自己的心,不能跌入欲望的蜘蛛網,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一陣“驚雷”震動了屋頂的瓦背。
周云彤不用看就知道一定是周媽媽的視頻電話。她不情愿的走過去拿起手機。
——死丫頭,一接我的視頻就擺一副臭臉,你是不是已經把老娘給忘記咯?
——媽,我上了一天班,很累,你沒事的話,我就掛了,我想睡覺。
——睡你個大頭鬼,你給我豎起耳朵聽清楚了,你這個周末坐火車回來一趟。我今天費了好大勁才給你找到了一個好男人,你不曉得你們有多合適,是個鰥夫,和你同歲,家里么的人了,就他一個,去年老婆才死的,人長的也周正,像個老實人,他么的得妻,你么得夫,剛好配一對。他前面么得孩子,你跟了他,正好得一個便宜兒子,他哪里能不高興啊,你說好不好?
——媽,你這都什么跟什么呀,我又不是沒人要,你亂點什么鴛鴦譜啊,以后我的事你少操心。我累了。要睡覺,掛了。
周云彤對于周媽媽這套老式做派完全不能接受,在她眼里,自己在周媽媽心中就是一粒萬人嫌的沙子,沒人疼沒人愛,巴不得趕緊從眼睛里揉出去才舒服。
范寧寧在和一個老外糾纏了幾天后發現,無趣極了,最初的感情奔放,語言直白,會讓人迅速的感受到一種熱情,不過時間久了,就缺了一種細水長流的感覺,畢竟戀愛的保鮮期會過。但是讓她最難以接受的是,他們總喜歡在身上噴濃濃的香水,用以遮掩某種難聞的體香。所以某個瞬間,她突然開始想念那個留著胡須的男人。現在她打算重新開始尋找下一個獵物。
周云彤正在屋里打掃衛生,范寧寧突然站在門口對她說。
——今天周六,下午你打算干什么?
——樓下王阿姨說附近有個市場羊毛衫展銷會,我想沒事就去逛逛看。
——哎呀,逛什么展銷會啊,現在還熱呢,等天涼了再去。我剛剛聽朋友說有一個電影咖啡館最近很火,買杯咖啡就能看電影,下午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電影咖啡館?
——對啊,很文藝的,去吧,去吧,陪我一起去,要不然我一個人很無聊的。
——那好吧。
周云彤每次都拗不過范寧寧撒嬌式的磨人方式,難怪她比自己更能吸引男人,她心里這樣想著,嘴里嘆了口氣。
——福熙路2046號,到了,到了,我看到招牌了——時光隧道電影咖啡館
范寧寧和周云彤跌跌撞撞的穿過崎嶇的小巷來到巷子盡頭。
推開一扇朱紅色的木門,門口的服務生立馬迎上來向她們指了指遠處的一處空桌子,示意她們可以過去坐。
周云彤打量著這個被紅色絲絨籠罩下的八角空間,仿佛是一個罩了塊紅布的鳥籠,奇特而神秘。對面的粉墻上投影的電影已經開始了。地下鐵緩緩地駛入,即將到站了。
范寧寧拉著周云彤沿著吧臺往里走去,兩人低著頭,貓著腰生怕礙著旁人的視線。突然范寧寧的頭“咚”的一下撞在了一個男人的懷里。她愣了一下,似乎有一種久違的想念涌上心頭。她慢慢地抬起頭,驚訝之余略有些尷尬。
——“冰冰”?是“冰冰”嗎?
——何耀武,原來是你呀,你怎么也在這里?
——我住樓上啊,而且我的工作也在這里。
——工作?這里工作?
——對啊,放電影就是我的工作。
何耀武說著又看到后面的鵝蛋臉,驚訝道。
——周云彤?你是“冰冰”的朋友?
——對,我是寧寧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