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以為,阿志和彭維維會在一起。
那年南方遭百年一遇冰凍的冬天,凌晨四五點,寢室里一陣鈴聲響起。我們都知道這是彭維維打給阿志的,她經(jīng)常四五點打電話給阿志,而阿志無論怎樣,即使明天要考期末,也滿心歡喜地起床接電話,一聊就到天亮。
他甚至經(jīng)常把鬧鐘調(diào)到凌晨三四點,準時起來等待電話。
平時,阿志都把手機放在床頭,但那天手機剛好放在外客廳充電,阿志不得不抱著被子,哆嗦地踏上冰冷的拖鞋,艱難地爬到客廳接電話。彭維維在電話說了一句讓阿志差點想摔手機的話。
阿志,我要吃雪糕。
要是平時,阿志一定會披著棉被,馬上飛奔下樓,掘地三尺也會找到雪糕送過去。
但是,你要知道那時氣溫幾乎低到達零度,而且天黑漆漆,離天亮還有兩三個小時。于是阿志忍著氣說,明天給你買好不好。
不,我現(xiàn)在就要。
女生的思維真是奇怪。如果是我,當時肯定會大罵神經(jīng)病。但阿志不是我,他寧愿自己吞氣,也不要讓彭維維傷心失望。
可是,他又不愿意在這鬼天氣里干這傻事。
于是他想到了個主意。問,那你要什么味道的?
巧克力味!
加薄荷嗎。
要。
好,我找到了給你打電話。
阿志掛了電話回到床上,打了幾個噴嚏,然后調(diào)好鬧鐘,大約是二十分鐘。鬧鐘響起來,他習慣性詐尸般直起來,然后憋了一會兒氣,撥通彭維維的電話。原本以為彭維維已經(jīng)忘記了雪糕這回事,但是對面卻滿懷期待,問阿志買到了沒有。
阿志說,巧克力的沒有了。
那,杏仁的。
杏仁的也沒有了。
你騙人,你根本就沒有去買雪糕!
沒騙你,這個季節(jié)雪糕誰會買雪糕呢!
那你把電話給老板。
你等一下。
阿志飛快地跑到我的床邊,掐了我一把,我觸電一樣大叫起來。阿志捂住電話,悄聲讓我對電話說你要的雪糕沒有了。
我惱怒地看著神經(jīng)兮兮的阿志,不明所以對著電話大聲喊了一句,操,這個時候吃什么鬼雪糕,沒有,滾。
阿志收回電話對彭維維說,看,店老板都怒了。
你騙我!那明明是二狗的聲音!為什么要騙我呢,你說過什么都愿意為我去做,可是一只雪糕都買不來。
神經(jīng)病啊!
阿志一時口快,說出了我原來想說的這句話。后來他懊悔不已,因為他不是這樣的人。但是那樣的天氣,被叫起來做莫名其妙的傻事,的確心里窩火。他后悔,是因為彭維維說的最后一句話。
好,我回去了,分手吧。
原來,彭維維一直等在樓下。
那個時候,彭維維挺得人喜歡,同時追求她的還有若干人。
繁花欲人眼,選擇起來就特別困難。但是,說到底她還是在乎憨厚的阿志多點,畢竟這年頭愿意凌晨冰凍的三點鐘起來和你聊天的人也不多了。
于是她打定注意,如果這么冷的天氣阿志也能馬上下來的話,就答應和他一起。但是,她等了二十分鐘,他不但沒有下來,還串通舍友一起騙他。
她非常失望!
阿志醒悟后,匆匆跑下去。寢室大樓的大門緊鎖著,他敲起舍管大叔的門,問他要鑰匙。
如果,衣著單薄的阿志如果那時候出了門,沖上去把她抱住,也許她會原諒他,畢竟談了三年的戀愛,不是說分就分。
然而,湊巧的是,那天舍管大叔正在廁所里便秘。這個還有半年就退休的老頭子,蹲了不知多久,稍一用力,便中風倒在廁所里了。
阿志進去拿鑰匙的時候聽到了他的呻吟。
沒辦法,他背起老頭子,匆匆趕向校醫(yī)院。
與此同時,彭維維慢騰騰地在校道上走著,和冷蕭蕭的天氣反差極大的是,時間每過一分她便絕望一分,心里的惱火和憎恨便增一分。
也許,自己在他心里已經(jīng)不再那么重要了,她想。連個電話都沒有。
可是這個時候,阿志的電話還躺在客廳里,慢騰騰的充電,一點兒都沒有體會到彭維維的焦急和憤怒。
彭維維回到寢室,關機后嗷嗷地痛哭了一整天。
那是他們最后一次通話,連面都沒見上。
多年后的某個冬天,我和阿志聊起這件事,都唏噓不已。他問我還記得當年的彭維維嗎?
我說記得,大冬天想吃雪糕那個嘛。
前些天她找到我。
啊?
凌晨三點的時候,我被她的電話吵醒,或者說條件反射地醒來,都成壞習慣了。我接起電話,她就說了一句話。
不會是“阿志,我想吃雪糕”吧?
還會是哪句。
然后?
換你會怎么做?
我,還會怎樣,憨然一笑或者暗罵一句傻逼。你不會……
是的,我馬上披上衣服出了門。現(xiàn)在,我知道哪里有雪糕,離我家兩公里外的KFC通宵營業(yè)。我飛快跑向那間店,跑起來真不覺得冷,甚至覺得心中有一團火。十分鐘我就到了那間店,果然沒有關門,我沖進去就問那個店長要甜筒。店長幾乎在打瞌睡,搖搖頭告訴我甜筒沒有了。你可以理解我當時的心情嗎,也許你想有些事情就是天注定的,但我不信這個邪。難道就不能現(xiàn)場做一個給我嗎,我說那可是我的初戀,我現(xiàn)在還愛著她,這個甜筒我已經(jīng)錯過一次,絕不能錯過第二次。店長遺憾的告訴我,制作的材料也用光了。最后,他告訴我,如果非要買,可以到旁邊的7-11試試運氣。我簡直是執(zhí)著救命稻草般推開7-11的門,馬上扒開他們的冰箱,果然被我找到一個包裝的甜筒。然后,遇到了另一個問題。
過期了?
不,我出門匆忙,忘帶錢包了。
哎。
我還沒有嘆氣吶。我?guī)缀跏枪蛳聛砬蟮觊L,說靠這只雪糕救命。哭也沒用,那個店長是個男的,一看就是小氣鬼,估計剛剛被老婆趕出來,看店看得怨天恨地。于是,我拿起雪糕撒腿就跑,比野狗還狼狽,他也追出來,兩個人一前一后,氣喘吁吁。自從大學畢業(yè)后,我?guī)缀蹙蜎]怎么運動過,現(xiàn)在我重了二十多斤,但我還是咬著牙,跑了近一公里才甩掉店長,整個人都軟了。
送過去了?
沒有。不是因為沒錢嘛,那時我卻忘記這事兒,下意識攔了部的士上了車。
似乎又要和的士佬打了一架的樣子。我插了一句。
沒有,估計也打不過。我是忽然想起,快遞有個東西叫到付,或許我可以下了車再讓彭維維付錢,但是這么想又不妥,她會怎么看我呢,會不會覺得自己小氣或者沒誠意。當年分手,不就是因為沒有誠意么。于是我直接告訴的士司機我身上沒錢,可不可以借點兒。媽的,然后我被丟在一個莫名其妙的地方,前不著村后不著店。
說到這里,他嘆了口氣,然后絮絮叨叨現(xiàn)在社會服務行業(yè)的服務質(zhì)量,堪稱惡劣,又扯到航空公司的霸王條款,到機構(gòu)辦事效率低下,整個社會亂糟糟一片,還有手機的電池真他媽的不耐用。
我告訴他扯遠了,那時你總得告訴彭維維發(fā)生了什么事吧。
告訴她。
告訴她什么?告訴她自己搶了7-11的雪糕,被人追得像狗一樣,告訴她,自己為了早點見到她不惜搭黑車,告訴她最后被人拋在荒郊野嶺,還是告訴她自己其實是想見她的,一直都想,一直愛著她,念念不忘。可這些年一直不敢聯(lián)系,也沒有瘋狗一樣努力尋找她。
她會怎么想,我一點兒都沒譜。
就像我都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真的想大冷天吃雪糕。
所以我還是沒有回她電話,就算那時候手機電池還多少夠打一個電話。她也沒有打過來,如同湖水結(jié)冰,什么聲息都沒有。
也許有些東西,還是不過問的好。
有些事的確是命中注定。我也嘆了口氣。
不過。他苦笑道,最后我啃掉了那只雪糕。
這是我這輩子吃過最難吃的雪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