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思量,自難忘

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這首詞,我讀過多遍,之前總是蜻蜓點水的讀,僅僅停留在:詞情深刻,足以動心。邁入不惑之年,再讀此詞,每每總是心痛不已。為他們的真情浸染其中,為這世間摯愛感動不已,為他們夢中相見總斷腸而淚流。

十年,與人生,亦是不長不短時光;十年,在時間的維度上,可以消弭諸多情感;十年,與塵世,亦是可以滄海桑田。夫妻陰陽相隔,兩界孤立相望,已茫茫十年。刻意的告訴自己,需要放下與忘卻,才能走出與新生;執著的提醒自己,今生因緣已結,再作思量徒彷徨。但一切的自我提醒、暗示與希望,都是毫無意義,強忍的不思念,都演變成愈加的不忘懷。

便是這一句,已經讓人心顫不已,便是讓那份情感顯現難以抑制。這首詞是用淚寫就的,這首詞是用血鋪就的,每一個字里行間,都有著一顆傷心欲絕的心,在跳動,在哭泣。

這首詞是蘇軾寫給他的亡妻王弗。王弗,父親是鄉貢進士王方。王方創辦了中巖書院,而蘇軾便是求學于書院。

四川青神中巖寺有一浴池,池水清澈,人拍手于潭上,池中游魚聽掌聲而出,為當地奇景。宋仁宗皇佑六年,中巖寺主持遲悟法師托王方為寺中奇潭取名。王方便邀請諸多才子名流匯聚池邊,大家輪番發言,卻差強人意,始終未有出現令人心動的池名。后蘇軾說出的“喚魚池”三字令人叫絕,王方十分滿意。

那一朵

正在此時,王方的愛女王弗送來字條,寫有“喚魚池”三字。其與蘇軾不謀而合,似如心有靈犀。王方情不自禁道:“此乃天緣之合,韻成雙璧。”

后王方托遲悟法師主動上蘇家托媒提親,蘇洵對于書香門第的王家甚為滿意。就這樣,宋仁宗至和二年,蘇東坡與王弗喜結連理,是年蘇軾18歲,王弗芳齡16歲,“游學中巖文采露,投箋題名巧韻同。千古聯姻結佳話,筆落蒼巖耀光華”。“喚魚聯姻”的故事遂成一段美談。

蘇軾與王佛的故事開端,猶如一段美麗的動畫,有著朦朧的浪漫,有著看似天做媒人的機緣,更是有著心有靈犀的不可言說。似乎,他們的姻緣是接續上世未了的愛情,他們更是要接著演繹上世的傳奇。

自古才子佳人令人羨,猶如明月清風伴。蘇軾與王弗的愛情,真實而虛幻,機巧而自然,讀他們的愛情故事,便猶如是行走河堤扶柳清風迎面,又猶如是天空那朵白云與藍天揮灑的那份愛戀。

王弗入了蘇家之后,孝敬公婆,溫柔賢惠,舉止得體,靈巧內秀,得到蘇家每個人的喜歡。剛開始,蘇軾“未嘗自言其知書也”,蘇軾讀書,她便靜靜的坐于其一旁,靜的猶如一朵亭亭而立的白蓮花。

直到一日,蘇軾背書有所忘,急的蘇軾不知所從,亦是想不起內容。坐在一旁的王弗,便面帶笑容的告知蘇軾。蘇軾便問她書柜之中的書目,她皆能輕巧的說出書中內容。至此,蘇軾方才知道,他娶一個不僅僅容貌魅力異常的女子,更是娶了一個聰慧稟賦更為不一般的秒女子。

人生得一知己已是不易,才子若能娶得知己佳人為妻,人生便是足矣。

蘇軾與王弗,紅袖添香,花前對飲,月下作詩,便成了這一對新人平凡而又浪漫的情深意切。他們的愛情,便是那春風的一朵小花,開的隨意而自然,開的恣意而心花怒放,開的和諧而瓣瓣向心。

他們猶如山林的鳥兒,唱的歡快,飛的自由;他們又猶如清清薄霧中農舍中升起的炊煙,在人間煙火里,飄散出一份朦朧的浪漫。他們這份感情,在蘇軾的一首《一斛珠》中便是寫的清楚。

宋仁宗嘉佑元年,這一年蘇軾二十一歲,懷著抱負與夢想,與父親弟弟背上行囊,趕赴汴京參加考試。途中路宿洛陽城,蘇軾思念妻子的感情越發深重,便寫下了這首詞。

“洛城春晚。垂楊亂掩紅樓半。小池輕浪紋如篆。燭下花前,曾醉離歌宴。 自惜風流云雨散。關山有限情無限。待君重見尋芳伴。為說相思,目斷西樓燕。”

因為思念愛妻,他的眼中已經沒有春景的美好。垂楊是凌亂的,思念至深,讓他的思緒絮亂,便如那垂楊一般,交叉無序,找不一個頭緒,相思不見空寂寞,心中無聊總是亂。平靜的池水,于蘇軾看來,亦是有浪紋的,在那波紋里,似乎看到愛妻清潤的眼睛,那眼神波動的曖昧,那眼神的一往情深。

燭燈之下,愛妻的陪伴,此刻的她,便是一壺酒,醉透了蘇軾的心,此刻似乎都能聽到愛妻為他歌唱的離別歌曲,不舍的情絲,相思的厚重,聲聲撥動了蘇軾心中那最溫柔敏感的那一方。

往日風流如云雨散去,雖有重山相隔,但我們情誼無限,定是會越過千重山萬重山。深深的思念,目光觸及西樓的燕子,成雙成對的旖旎嬉戲,那雙不爭氣的眼睛,再也克制不住,思念的淚水便恣意的流淌而下。

可見,因為一往情深,因為心心相印,因為你我真心,蘇軾人在外,心卻已經飛回了眉山。正如李白所說:“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

宋仁宗嘉佑六年,二十六歲的蘇軾通過御試,赴陜西鳳翔府簽書判官,王弗跟從一同前往。鳳翔三年,王弗陪伴著蘇軾,看著他改革衙前之役、查決囚犯、賑濟災害、修筑東湖··· ···

上蒼終是吝嗇的,他不肯給人間一個最為完美的愛情。王弗與蘇軾牽手走過了人生中的十年光陰。至平二年,年僅二十七歲的王弗病逝于京師。

她對現實戀戀不舍,她還要時刻提醒自己的夫君,她還要刻刻勸誡丈夫的作為,仕途哪有平坦路,路上無人相伴定難行。一切的不舍,一切的留戀,一切的不放心都幻化為一場夢,期待著下輩子的相見相隨。

王弗的去世,對蘇軾而言,猶如分離了自己的半分的靈魂。一顆心,時時的顫抖,時時的刺痛,一雙眼睛,失去了光芒與精神。

蘇軾將王弗葬在祖墳,并求娶了王弗的表妹王潤之。生活還需繼續,人生還要演繹,在王潤之與孩子面前,他表現的堅強,擔當著責任,吞咽著苦楚,繼續負重而行。當夜深人靜,當俗世進入夢鄉,大地一片寂靜之時,蘇軾一個人,默默地流淚,靜靜的心痛。

便是十年的歲月,亦是不能讓蘇軾釋懷,不能放下,不能坦然,更不能忘卻。孤獨的他,總會想起千里之外那座孤獨的墳,他沒有地方訴說心中的凄苦與悲涼。蘇軾,只能在夢中與妻子王弗才能相見,正如他說:昨夜我在夢中又回到了家鄉,你在小屋的窗口打扮梳妝,你我二人相對無言,任其淚落千行。猜想那明月之下的長著小松樹的墳山,就是我年年思念妻子痛欲斷腸的地方。

不思量,自難忘,當年你我喚魚旁;不思量,自難忘,陰陽相隔兩茫茫。千古文章,只能被一個情感如一,純粹敦厚著,蘸著用自己的淚調和后的血,才能寫出。蘇軾,當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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