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接觸到荀子,是那句名言: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
后來看《流血的仕途》這部小說,才知道,原來荀子有兩個了不起的徒弟:韓非子和李斯。
韓非子和李斯都是法家有名的代表人物,他們之所以同出荀子一脈,源自荀子思想的核心依據:人性本惡。
是的,儒家之中,荀子思想,是孟子思想的對立面,因為孟子主張“人性本善”。孟子說,惻隱之心,仁之端也;羞惡之心,義之端也;辭讓之心,禮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仁義禮智,是人與生俱來的。
荀子的人性論雖然與孟子的剛好相反,可是他也同意:人人能夠成為圣人。孟子說:人皆可以為堯舜。荀子也承認:“涂之人可以為禹。”這種一致,使得有些人認為這兩位儒家并無不同。事實上不然,盡管這一點表面上相同,本質上大不相同。
照孟子所說,仁、義、禮、智的"四端"是天生的,只要充分發展這四端,人就成為圣人。但是照荀子所說,人不僅生來毫無善端,相反地倒是具有實際的惡端。在《性惡》篇中,荀子企圖證明,人生來就有求利求樂的欲望。但是他也肯定,除了惡端,人同時還有智能,可以使人向善。用他自己的話說:“涂之人也。皆有可以知仁、義、法、正之質,皆有可以能仁、義、法、正之具,然則其可以為禹,明矣。”可見,孟子說人皆可以為堯舜,是因為人本來是善的;荀子論證涂之人可以為禹,是因為人本來是智的。
表面上看,似乎荀子低估了人,可是實際上恰好相反。荀子的哲學可以說是教養的哲學。他的總論點是,凡是善的、有價值的東西都是人努力的產物。價值來自文化,文化是人的創造。正是在這一點上,人在宇宙中與天地有同等的重要性。正如荀子所說:“天有其時,地有其財,人有其治,夫是謂之能參。”
儒家經典中,有兩部是專講禮的。一部是《儀禮》,是當時所行的各種典禮程序實錄。另一部是荀子門人所著的《禮記》,是儒家對這些典禮所作的解釋。
儒家以為,喪禮和祭禮(特別是祭祖宗)在禮中最為重要。喪禮、祭禮當時普遍流行,不免含有不少的迷信和神話。為了加以整頓。儒家對它們作出新的解釋,注入新的觀念。
人心有兩方面:理智的,情感的。親愛的人死了,理智上也知道死人就是死了,沒有理由相信靈魂不滅。如果只按照理智的指示行動,也許就沒有喪禮的需要。但是人心的情感方面,使人在親人死了的時候,還希望死人能復活,希望有個靈魂會繼續存在于另外一個世界。若按照這種幻想行事,就會以迷信為真實,否認理智的判斷。
所以,知道的,希望的,二者不同。知識是重要的,可是也不能光靠知識生活,還需要情感的滿足。在決定對死者的態度時,不能不考慮理智和情感這兩個方面。照儒家解釋的,喪祭之禮正好做到了這一點。這些禮本來含有不少迷信和神話。但是經過儒家的解釋,這些方面都凈化了。其中宗教成分都轉化為詩。所以它們不再是宗教的了,而單純是詩的了。
宗教,詩,二者都是人的幻想的表現。二者都是把想象和現實融合起來。所不同者,宗教是把它當作真的來說,而詩是把它當作假的來說。詩所說的不是真事,它自己也知道不是真事。所以,它是自己欺騙自己,可是是自覺的自欺。它很不科學,可是并不反對科學。我們從詩中得到情感的滿足而并不妨礙理智的進步。
有人說孟子代表儒家的左翼,荀子代表儒家的右翼。這個說法,盡管很有道理,但是概括得過分簡單化了。孟子有左也有右:左就左在強調個人自由 ;右就右在重視超道德的價值,因而接近宗教。荀子有右也有左:右就右在強調社會控制;左就左在發揮了自然主義,因而直接反對任何宗教觀念。
最后,默寫一段荀子《勸學》篇的精華片段:積土成山,風雨興焉;積水成淵,蛟龍生焉;積善成德,而神明自得,圣心備焉。故不積硅步,無以致千里;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騏驥一躍,不能十步;駑馬十駕,功在不舍。鍥而舍之,朽木不折;鍥而不舍,金石可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