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我很愛看德國電視的綜藝節目，有三個節目印象深刻：一個是房屋改造，一個是認領爺爺奶奶，一個是家庭互換房屋。

房屋改造的主持人是個愛穿粉色系掛長圍巾的胖嘟嘟的女設計師，各種樣式的破爛房子被改建得煥然一新，因為德國房屋的居住面積都很足夠，所以沒有出現過日本房屋改造那些驚人的內藏折疊設計。以我做設計師的眼光來看，胖設計師設計的室內樣式和她的穿著一樣，可愛中透著俗氣，是一種很適合大眾審美的設計。女設計師應該是一個沒什么挫折就長大的人，生命里沒有沉重的文化和記憶，一切都輕飄飄的，不必刻意追求，想要的都唾手可得，更不屑于為賦新詞強說愁，自我陶醉的審美已經把人生填滿。
節目回訪的環節讓人鬧心，房屋改造了，人的生活習性卻很難改變。有一個百年農莊的家庭，主人是一對老夫妻，一幢破爛的大房子里面堆滿了雜物和垃圾，設計師為他們設計了足夠的儲物空間，房子弄得浪漫溫馨。一年之后回訪，一打開門遍是滿眼的雜物和垃圾，都是兩位老人的收藏，一切又回到了改造之前的狀態。設計師的心胸如她實際的心胸一樣寬廣，表情管理很好，只在錄制完室內，出門之后，才聳聳肩發表一番見解，把心里的刻薄和輕慢掩藏得恰到好處。

認領爺爺奶奶的節目經常讓人感動。德國很多獨居老人，有錢有閑精力充沛，年輕家庭則有很多應付不暇的事情，這個節目可以大致理解為老人為年輕家庭發光發熱，年輕家庭給老人陪伴。
有一個只有父女兩人的單親家庭，住一套不大的公寓房子。爸爸離婚失業，沉溺于酒精，8、9歲的女兒很懂事，自己上學放學，餓了就給爸爸和自己隨便搞點吃的填飽肚子，有時候是面包有時候是一袋薯片，爸爸基本上是攤在看不出顏色的沙發上盯著電視灌酒。家里簡陋臟亂，女孩的頭發衣服也亂糟糟的。來的爺爺以前是個工程師，習慣了井井有條的生活，經過第一天的觀察和體驗，第二天就做出了家庭整改計劃，列出了幾十條，內容十分詳盡：鼓勵爸爸重回職場，打掃衛生，過問女兒的學習情況，添置家具用品，做營養可口的食物等等。
退休工程師的收入是不錯的，老爺爺的兒女都成家立業，不必操心。老爺爺花錢請人來徹底打掃一番，沒過幾天，送家具的車就開到了樓下，客廳臥室廚房煥然一新。老爺爺和單親爸爸長談了一次，主題就是男人的責任和對生活的熱愛，一方面表現出對爸爸的理解，一方面列舉自己年輕時遭遇的困境，然后動用人脈，為爸爸介紹了面試機會，爸爸很順利地重返職場，喝酒的時間明顯減少，精神狀態也變好了。一個陌生人愿意為幫助他出那么大的力，讓爸爸很受感動，決心要振作起來。
女兒的變化也很大，老爺爺居然會給小姑娘扎小辮兒，還給女孩買了很多新衣服，她每天回家都有可口的食物，和老爺爺就像親爺孫一樣親，跟老爺爺嘰嘰喳喳聊個不停。老爺爺并沒有因為自己出錢出力就自居為這個家的主人，他很尊重父女倆的生活習慣，只是盡自己的能力把一切變得好一些。
節目安排是先讓老人在年輕家庭試住一到兩周，然后雙方互選，要不要留下，要雙方都同意留下，老人才留下。單親父女家當然歡迎爺爺留下，老爺爺同意再留下三個月，等他們的生活完全穩定之后，他就離開。

另有一個農村家庭，住在自家農莊，兒女多，經濟情況不好。節目的第一個鏡頭是大清早，這家的爸爸在雜草叢生的院子里劈柴，他很高很瘦，花白的頭發胡亂飄散在風中，其實他歲數不大，四十多歲吧，看起來很顯老。肥胖的媽媽在屋里大聲叫喊兒女們起床，忙忙碌碌地這里收一堆衣物，那里整一下家什。房屋里面也是比較混亂的。
鏡頭轉到老奶奶家，她的家是一幢郊區房子，屋里陽光充足，家居擺設頗講究，老奶奶服飾妝容精致。她已經收拾停當，拖著行李箱出門，上了節目組的車。
我記得最深刻的一個細節是做飯時，老奶奶和男人站在灶臺邊，男人拿出袋裝的速食，卻到處找不到剪刀，好不容易找到剪刀，老奶奶拿著看了看，用眼神說“一把破剪刀”，果然不好用，剪了幾次才費勁地剪開塑料袋。老奶奶問：“你們平常都吃這個嗎？”男人尷尬地說：“活計多，沒什么時間做飯。”看得出，老奶奶對這家的廚房很不滿意。但她做的第一件事卻是帶男人去理發店整理毛發，理發并修剪胡子之后，并沒有達到整容級別的驚艷效果，只是人看起來干凈些了。第二天，老奶奶拉著女主人和女孩去廚具專賣店買了一堆鍋碗瓢盆和刀具，順便給每個房間買了床上用品。老奶奶說，吃和睡是最重要的。
這個家里的小女孩很喜歡和老奶奶親近，老奶奶也盡量顯得和藹可親，可惜她們中間好像隔著些東西，也許是嫌棄吧，老奶奶跟這一家人親不起來。她盡力做好自己的義務，把自己優質的生活習性帶給這個家庭，卻無法認同和融入。所以在錄制一周之后，這個家庭表達了希望老奶奶留下的愿望，老奶奶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離開，小姑娘失望的樣子看著很可憐。大概小姑娘從奶奶身上感受到了以前沒有感受過的溫柔的對待，不想失去。
也有家庭環境比較好的家庭，有自己固有的觀念和節奏，老人無用武之地，做什么都不對。節目的規則自然而然過濾出來一些特定的家庭和老人，老人普遍是生活優越樂于助人的，年輕家庭則是必備幾款小孩，這是老人最愿意相處的人。但一起生活除了現實層面的付出，還要有對等的精神才能達到平衡，所以能認領成功的案例并不多。
我想到很多人愛說的“融入”，即使是同一個國家的人，也是不好融入的，究竟一個外國人怎樣才算融入？這就是一個偽命題，地球上每一寸土地上生存的人都有各自的活法，互相并不相通，何必裝出一副你懂我我也懂你的樣子？

互換房屋居住的節目沒有給我留下太多印象，唯一記得的是兩個反差巨大的家庭，一個住在房車里，一個住在大豪斯里。這兩家人的經濟條件差距很大，共同點是都超級熱愛整齊。兩家人不論住處大小，都收納整理得十分整潔，地下室和任何一個犄角旮旯都一塵不染，架子上柜子里放滿了收納盒子罐子，所有的物品分類分裝貼上目錄標簽。我跟隨攝影師參觀兩個家庭，心里感嘆連連：“真是德國人啊！千萬別來我家！”

哦，我想起來還有一個節目也挺吸引人的，就是把人變美。參加的都是普通婦女，先花三個月在教練的指導下運動飲食塑造形體，然后整容醫生幫忙小小整容，總共加起來幾個月到半年的時間吧。整容效果只比整容前略好一點，遠不如亞洲的換臉術那么厲害，更比不上手機濾鏡，整容醫生的主旨是要保留本來面目。最后給你化妝做發型穿禮服，從一束燈光里走上舞臺，接受親人朋友的歡呼。感覺你變了，又好像沒變，除去額外的修飾，你本身只比以前好了一點，這一點變化是經得起日常生活的考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