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綁架了我,就別想一笑而過

如果一個男人的一生注定要娶妻生子。娶妻當如《水牛城66》的蕾拉,生子不過《完美的世界》的菲利普。

沒錯,就是這兩位莫名其妙被人挾持、不哭不鬧、不打不逃、主動配合、自由發揮,和綁匪扯淡扯出感情的非典型性人質。

有人說這是斯德哥爾摩癥在作祟,少見多怪。如果斯德哥爾摩病癥的際遇都能如此美好,當一次人質將毋庸置疑地列入我的 “死前不妨一試”目標清單,然后被做成便利貼粘在冰箱最顯眼的位置。

有人說這是電影虛構的人物角色,不必當真。對于電影角色而言,談不上真與不真,只有喜與不喜,作為一名觀眾的優越性就在于,喜歡即存在,存在即合理,合理即正義。

蕾拉和菲利普在各自故事中的價值,絕不是作為斯德哥爾摩癥狀的典型案例,而是代表著某種無比討喜且真實合理的正義形象,這種形象的本質,叫做善良,很稀見的那種。

善良也需分門別類么?

當然。

安分守己是善良,懲奸除惡也是善良。賣菜不缺斤兩是善良,維護世界和平也是善良。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世間蕓蕓眾生,各有各的善良。

然而獨善其身也好,兼濟天下也罷,大多數人的善良,都離不開審時度勢,理性判斷。就像同樣成為漫威英雄,究竟是靠變異還是靠科技,合影時在C位還是在邊區,能夠做到與否,做到什么程度,少不得具體情況具體分析。

實踐諸如此類的善良,需要智商的積極參與。這沒什么錯處。然而蕾拉與菲利普的善良屬于另一種套路。

他們的善良不過腦子,走心代之。

雖然蕾拉這種波濤洶涌的市井女郎和菲利普這種年僅八歲的童稚小兒很容易被貼上“無知”的標簽,但所謂不過腦子,不等同于沒有腦子。

恰恰相反,他們都很聰明。被拖進車中的蕾拉能夠快速判斷比利究竟對自己有無惡意,被帶入陌路的菲利普能夠精準把握布奇向自己透露的每句訊息。

然而這兩位人質對待“綁匪”的態度,可以說是全方位的“感情用事”,不論是愛情,還是親情。

首先來說說蕾拉,試想一下,初次見面,他就一口一個混蛋地罵街,你讓他注意禮貌,他決絕道歉,立刻跟你要錢打電話,你不計前嫌給了硬幣,他沒有道謝,三分鐘不到,再次見面時,這個混賬東西二話不說,捂住你的嘴巴、拽著你的頭發、徑直把你綁架到你的車上,然后一邊嫌棄你的車窗很臟,一邊吹著鬼都不信的牛逼。

即使色厲內荏如我,至少也得翻個白眼。

然而蕾拉在最初應激性地反抗了不到一分鐘后,整個人就完全處于某種風輕云淡的平和。這種轉折,在“綁匪”上完廁所后開始道歉并解釋時異常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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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說,飾演蕾拉的克里斯提娜真的是個好演員,在比利絮絮叨叨將近1分半的旁白里,鏡頭前的她只用一個點頭,一個微笑,一個眨眼,一個皺眉,一個低眸,就能讓觀眾深刻而直白地感受到蕾拉對被人挾持的釋然、對粗暴無禮的諒解、對比利謊言的驚詫、對提供幫忙的思忖,還有對眼前這位孤獨而脆弱的男人發自內心的同情。

蕾拉的善良始于同情,卻遠不止于同情。

當比利坐在久違的家門痛苦糾結時,蕾拉上前安慰勸解,當比利與父母相對而坐默默無言時,蕾拉主動引導話題。蕾拉以為有自己的存在,比利可以找到尊嚴與體面,但面對他神經質的母親與暴躁狂的父親,蕾拉使盡渾身解數,毫無功效。

在自己繪聲繪色地編造她與比利浪漫而溫馨的愛情故事時,曾經殺死比利寵物狗的父親面露鄙夷,早已忘記比利對朱古力過敏的母親心不在焉,甚至因為錯過一場球賽便對多年未見的兒子憤恨道“我真希望沒有你”。

冷漠而缺愛的家庭,虛偽而病態的雙親,連飲食習慣都沒辦法契合,對于一般人而言,和這種出身的男人談情說愛,開什么玩笑?

更何況比利確實沒什么耀眼的閃光點。

替人背罪,入獄五年,仇視社會,窮困潦倒,邋遢的發型,頹廢的面容,蹬著審美失敗的紅皮靴,說話總是以命令式的口吻,不講浪漫;出獄后的朋友僅有一個呆瓜,不善交際;模仿夫妻拍照卻拒絕肢體接觸,不懂恩愛;明知蕾拉吃素卻讓她多食內臟,不會體貼。

然而比利越被人忽視,她越珍重,比利越被人嘲諷,她越追捧。比利越被人疏遠,她越親近??偠灾壤玫降脑缴?,蕾拉給予得越多。

蕾拉不是被虐狂,不是妄想癥,更不是缺根弦。通過比利越來越輕聲的道歉,越來越深入的告白,她愈發看透,外表越強悍的男人,內心越溫柔。

蕾拉是對的,相識僅一天,這個叫比利的綁匪便乖乖躺入自己的懷抱。他不再因為自卑而偏激,因為惱怒而憤恨,他開始熱情洋溢,自由奔跑,他學會與人寒暄,調侃微笑,他放棄孤注一擲的報仇,他明白善待他人的重要。他買來她想喝的熱朱古力奶,外加一份他認為她想吃的甜心曲奇餅。

接納他的落魄,原諒他的沖動,疏散他的戾氣,寬慰他的苦痛,正視他的家庭,解救他的生命。

說起來復雜,做起來簡單。

蕾拉的善良,沒有攻略,沒有設防,她只是憑借一種叫做愛情的感覺,以足夠的耐心與頑強的毅力,用寬容與熱情溫潤如水地洗滌比利的靈魂深處。

比利是幸運的。

在某種程度上,每個男人都是比利,或者說是一部分比利或者比利的一部分,然而并非每個男人都能幸運地邂逅蕾拉,哪怕是一部分的蕾拉或者蕾拉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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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來談談另一位人質,菲利普,與蕾拉相比,他在與綁匪布奇的交流中似乎更為被動。

第一次見到這個暴揍同伙的強盜先生,菲利普就沒有表現出多少害怕或者不安。

眨巴著眼睛,聽從著指揮,將真槍實彈瞄準布奇的腦袋,配合默契地上演了一場不合時宜且角色顛倒的搶劫鬧劇。

聽到布奇戲謔的一句“perfect”,菲利普的嘴角竟然得意上翹。也是從那時起,布奇下定決心“綁架”菲利普。

原因很簡單,這個八歲的小男孩,乖巧聽話,不惹麻煩。

問題在于,菲利普既不慫也不傻,為什么會聽布奇的話?

大概是因為,以孩童最樸素的價值觀來判斷,這個將自己從母親身邊劫走的匪徒,雖然脾氣易惱,經常暴走,偷過車,殺過人,終歸不算壞。

在菲利普的心目中,如果認定一個人不壞,那便是好人,如果是好人,那便值得信賴,值得親近,值得坦誠相見,值得笑容以對。

所以布奇讓他開車就開車,讓他放風就放風,讓他舉槍就舉槍,讓他偽裝就偽裝。

布奇將駕駛形容為時光穿梭,他也許不懂,但至少做到側耳傾聽。

布奇將逃逸形容為海航旅行,他也許不信,但至少報以莞爾一笑。

僅僅是出于“乍見之歡”,菲利普便將這個萍水相逢的男人當做父親與朋友的雙重化身。

偷東西后擔心布奇生氣,表現地小心翼翼;被布奇夸獎時志得意滿,笑得無比燦爛;向布奇毫無保留地流露對于雄性標志大小的自卑、傾訴不能參與萬圣節游戲的委屈。

作為一個年僅八歲的孩子,多少會與大人的世界產生距離,所以菲利普不明白為什么布奇總是懲罰對待孩子態度惡劣的大人,也不了解為什么布奇總是惦念著僅僅一張明信片之緣的阿拉斯加,僅僅因為內心對于布奇濃郁而自然的好感,在兩人相處的每時每秒,他都全心投入、全力以赴。

反觀布奇,逃亡開始,布奇殺了欺負菲利普的同伙,有一部分原因為了保護菲利普的安全,也是考慮到同伙不斷作死且沒有多少利用價值。逃亡途中,布奇讓菲利普扮成小鬼去要糖,說是為了滿足菲利普過萬圣節的愿望,更多地是為了填補自己饑餓的欲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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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布奇對菲利普的確很好,但他畢竟越了獄,綁了架,搶了車,殺了人,不是天使,絕非圣賢,他的社會身份,是名罪行累累的越獄逃犯,他對菲利普的好,一部分基于童年的陰影,一部分源于內心的寂寞,有利用,有理由,有目的,有保留。

從這個角度分析,布奇人大一些、話多一些、動作復雜一些,情緒澎湃一些,貌似占據主導地位,然而真正在兩人關系的升華中起到決定性作用的,還是菲利普。

布奇曾給過菲利普三次離開的機會,但男孩始終選擇跟隨。

菲利普不是膽怯,不是好奇,他對于“好好先生”布奇,是一種純天然無利害的依賴與信任。

兩人唯一的決裂,便是布奇準備殺掉收留他們的老人時,他在菲利普心目中“好人”形象的崩塌,出于極度的失望與沮喪,菲利普給了布奇一槍。

就是因為挨了一槍,布奇才猛然發現,自己是多么在乎菲利普。他不再是逃命的擋箭牌,也不再是消遣的開心果,菲利普就是菲利普,沒有任何附加值。即便誤解,即便傷害,布奇還是期盼他不要離開,留在身邊。

這絕對是父與子最典型的相處模式。

你不懂我,卻始終與我如影隨形;

我很愛你,卻終于再也留不住你。

被警車包圍時,重傷的布奇牽著菲利普的小手,一步步走向他竭力逃脫的命運,他讓菲利普的母親發誓以維護孩子充滿希望的未來,他把理想贈送給菲利普的同時也葬送了自己顛沛流離的一生。

“就是這樣,阿拉斯加就是這樣的?!?/p>

菲利普給予布奇的善良,純真坦率,至情至性,無關功利,喚醒了這個千千心結的男人赤子之心,教會了這個缺少父愛的男人如何去愛。所以仰臥草坪且面帶微笑的布奇死去,卻比活著的任何時刻都更加愜意安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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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物,一種情愫。

走心的善良,可以用很多詞匯詮釋,然而最重要的是,它能夠橫亙善惡,它代表無私救贖,可遇不可求,求而不可得。

人生在世,如果擁有蕾拉似的妻子,菲利普般的兒子,水牛隊也許不會贏,但世界一定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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